还是二郎早早安插在东宫的?
想到这儿,李渊心中有着些许冷意,再加上第二波举告太子谋反的杜凤举,京兆杜氏出身,而杜淹、杜如晦都是天策府属官。
最重要的是,李渊觉得太子不会那么蠢,自己将裴寂、罗艺、冯立都带走了,大郎会选择在这个时候起兵?
李渊微微摇头,如果要谋反,往前往后哪个时间点都比现在合适,至少能在第一时间内将目标对准自己或者二郎。
转头看了眼李世民,经历了三波冲击的李渊一开始就将怀疑的目标对准了这个次子,但现在他的怀疑程度大大的降低下来。
原因并不复杂,一方面李渊已经私下与李世民承诺过,就在今年易储,现在都已经七月份了,要不了几个月李世民就能顺利的入主东宫,何必要折腾这么一遭呢?
而且从这段时间的表现来看,不管是秦王本人的态度,还是天策府的态度,都并不急迫……嗯,可能长孙无忌是个例外。
另一方面,也是最重要的,李渊对自己这个次子的观感非常的复杂,从其少年时候的欣赏,到青年时候的倚重,再之后的忌惮、提防,再到现在的依赖、信任。
但有一点是肯定的,李渊从来都承认李世民的能力,聪明神武,亮拔不群,允文允武,说一句文能安邦,武能定国,一点都不夸张。
这样漏洞百出的构陷手段,实在与二郎以往的行事作风不符。
李渊觉得,如果二郎要构陷太子,一定能做的非常完美,以其的心计手段,以其在朝中的势力,这是可以办到的。
从桥公山举告,到杜凤举举告,再到魏征的到来……如果前两者是二郎的手笔,那只能说太过拙劣。
杜如晦被誉为“王佐之才”,房玄龄、凌敬均有名臣之相,长孙无忌虽然阴诡,但也不缺心计,就给出这么拙劣的计划吗?
李渊陷入这样的沉思,他知道肯定出了问题,但始终无法判定幕后的主谋是谁,甚至都不知道对方想干什么。
良久之后,李渊轻声问道:“何时了?”
一旁的殿中监苏制应道:“陛下,已过丑时三刻,可要传召饭食?”
李渊摇摇头,视线投向了中书舍人崔信,“崔卿拟诏。”
“是。”崔信拾起毛笔,在一直研磨的墨池中舔了舔。
“遣信使即刻赶回长安,诏令魏嗣王李怀仁,收新丰、礼泉两地兵力,节制任国公刘弘基、萧国公张平高、曹国公李世绩、虢国公黄君汉,移驻坊州、京兆边界处。”
李世民略为松了口气,凤凰谷距离京兆只有三十多里,只要能赶到,那就不会出什么问题了,至于之后的事……先将杜淹叫来问问,如果可以的话,将封伦也叫过来。
李世民隐隐感觉到有些不太对劲的地方,如果说杜淹是贪从龙之功,压倒侄儿杜如晦还有可能,但封伦本就是爵封国公,更位列宰辅,冒这么大的风险……有必要吗?
而且一直是封伦联络的尔朱焕为什么突然叛变?
这都是存在李世民脑海中的疑团。
魏征侧头看了眼李世民,随即低下头,心想裴弘大的揣测果然没有错,其实东宫内部对这件事也存在异议,太子舍人徐师谟就力劝殿下起兵占据长安,但裴弘大很确定的告诉太子,长安周边必有伏兵。
新丰、礼泉两地就在长安边上,一在西,一在东,对长安呈拱卫之态……换个词就是呈钳制之态。
如果说李世绩、黄君汉还能以雍州长史、别驾的身份出现,那刘弘基、张平高这两个名字已经证明了陛下的态度。
第一千一百二十四章 处置(下)
李世民其实差不多猜得到父亲的想法,但也没什么异议。
的确,正如李世民猜测的那样,李渊既然起了易储的心思,甚至私下都已经对李世民有所承诺,那就不会轻易改变,但这不意味着,李渊想把事情闹大。
如果在信使去长安的同时,秦王也遣派人手,说不定刘弘基、黄君汉、李世绩三位秦王嫡系会闹出什么事来,搞不好真把谋反的帽子扣在了太子头上……那样的话,被逼入绝境的太子会干出什么事来,是谁都无法预料的。
虽然最后的结局肯定是被剿灭,但事情肯定会被弄得很大,十成十会被记在史书上……李渊绝不希望自己被后人评价类汉武帝,更不希望太子被评价类刘据。
前汉武帝年间,太子刘据就是在汉武帝避暑甘泉行的时候,几乎是被逼着起兵谋逆,最终兵败身死,要不是留了个孙子躲在牢里,险些子嗣断绝。
这才是李渊决定让李善出面节制大军的原因,一方面在于李善在军中的威望,手中也有不少有爵位在身的亲信将官,能够掌控大军,管束李世绩、黄君汉这些秦王嫡系。
另一方面在于李善始终保持中立的立场……至少在李渊看来,李善完全没有做其他事的动机和理由。
李世民心想,父亲希望尽量以平和而迅速的方式平定这场风波,李怀仁的确是最合适的人选……自己要不要通过凌敬、苏定方与李善通个气呢?
还是算了吧,就如今的状况,多做不如少做,动不如静,万一被发现了,那就说不清楚了。
那边崔信已经一挥而就,李渊亲自取来看了遍才示意中书令杨恭仁盖印,然后继续道:“崔卿再拟诏,召太子至仁智宫觐见。”
“是。”
这并不出乎众人的意料之外,魏征说的一切,为太子辩解的一切,都需要太子李建成亲自赶到仁智宫这个举动来证明。
李渊看了眼魏征,继续道:“拟诏,召宁州刺史韦云起至仁智宫觐见。”
“是。”
还是信不过太子啊,这是怕太子遣韦云起附逆……魏征面无表情,外人不知道,他身为太子心腹幕僚还能不知道吗?
韦云起压根就算不上东宫一脉,不说其他的,仅仅其与裴寂之间有仇,就决定了太子不太可能接纳……反正韦云起两个兄弟都在东宫门下。
韦云起与东宫的关系,大致可以类比李道宗与秦王的关系,谁上位都行,谁上位就听谁的,我自个儿是不会掺和进去的,但如果是自己略为偏向的这一方上位,自然是乐见其成。
“召坊州刺史杨文干觐见……”李渊说到这顿了顿,毕竟杨文干是太子心腹,在这种关键时刻,在自己到现在还没弄清楚事情的起因的情况下,需要找个合适的人去召见杨文干。
在心里盘算了下,李渊看向柴绍,“三胡把齐王府的人都带走了?”
柴绍点点头,“齐王携至仁智宫共百多侍卫,数名幕僚,均昨日随军。”
“宇文韶也随军……”李渊想了会儿,“命司农少卿宇文颖传召杨文干至仁智宫觐见。”
谁知道杨文干到底会干什么?
但李渊很确定,如果仁智宫遭到袭击,那只可能是坊州刺史杨文干,所以需要找个合适的官员走这一趟,如果是秦王一脉,或者魏征、卢宏、郑善果,搞不好就要出事。
而齐王与太子相善多年,一度依附东宫,也不涉夺嫡,最为合适。
没办法,李元吉这些年的表现,特别是去年在仁寿宫的表现,让李渊、李世民以及无数人都将其从名单上划掉了。
若不是李善本身是个穿越者,又恰巧发现了李元吉与封伦之间的秘密来往,也不会怀疑到李元吉身上。
崔信一一拟诏,杨恭仁迅速用印,信使一波波的向各个方向进发,李渊顺口提了句,让宇文颖顺便告知,让齐王李元吉迅速回仁智宫……这时候还平什么民乱啊。
回了尚书省临时办公处的李世民依旧眉头紧锁,一旁的长孙无忌看其他人都已经离开,只有凌敬、房玄龄、杜如晦在,登时低声叱骂道:“封德彝、杜持礼在长安到底在干什么?!”
听到叔父的名字,杜如晦有些意外,这几年杜淹虽然在天策府领了个职务,但基本上什么事都不管,每日饮酒作乐,怎么会掺和到这种事里面?
房玄龄低声询问,长孙无忌将翠微殿内发生的事都说了一遍,杜如晦揉着眉心,想指责长孙无忌几句但最终还是闭上了嘴。
杜凤举去找长孙无忌而不是自己……肯定是杜淹的主意,如果是自己知道了,肯定先要把事情摁下来,至少要与殿下通个气。
凌敬以极快的速度在心里过了一遍,抬头小心翼翼的问:“殿下,桥公山……”
长孙无忌看李世民微微颔首,才点头道:“当年桥公山是某安置过去的……其实也是顺势而为,太子本就有意笼络至门下,封德彝在出任宰辅之前也知晓。”
顿了顿,长孙无忌艰难的说:“但运送铠甲、军械的主事人并不是桥公山,而是尔朱焕,此人也是……但就是此人向太子举告桥公山,应该是叛了。”
看三位幕僚都不吭声,李世民用确凿的口吻说:“此事非孤所为,当时封公、杜公自为。”
房玄龄、杜如晦都点头赞同,他们都是李世民最信任最信赖的幕僚,即使尔朱焕、桥公山这条线与他们无关,但秦王在发动之前,没有道理不与他们商议。
而凌敬却呆若木鸡的愣在那儿,半响后才微微点头,心里却在想着……如果没猜错,应该就是那个尔朱焕了。
凌敬始终想不通李善到底是从哪儿知晓发动的时间,尔朱焕既是太子的心腹,又与封伦暗中来往,应该就是这位透出的消息了。
李世民开始与众人低声商议接下来的事务,而凌敬的思绪慢慢放飞,他想到了朱娘子、朱玮,想到了代州司马尔朱义琛……
最重要的是,凌敬想起了两年前李善用开玩笑的口吻说……孤也算是两边下注呢。
第一千一百二十五章 决定
就在信使陆续向几个方向启程的时候,仁智宫的北方,数百人的军队正缓慢的继续向西北方向进发。
坊州地处玉华山脉,凤凰谷位于子午岭一带,道路本就崎岖,加上天气炎热,所以进军速度非常缓慢,不过李元吉也不太上心。
反正这位齐王殿下想过了,剿灭乱民……这种事还是能拖则拖,虽然带了六七百士卒,但李元吉在这方面实在没什么信心。
杨文干那家伙也挺废的,怎么在这时候折腾出这种破事……不过也未必不是什么坏事,李元吉心想至少自己带走了凤凰谷将近一半的兵力。
想到这儿,李元吉有些佩服封伦,他也是不久前才全盘知道封伦的谋划的,他最欣赏的一点在于……即使不成功,事情也不会牵扯到自己身上来。
反正都是别人的锅,反正都是大哥、二兄夺嫡闹出来的。
但如果成功了,有大义名义的自己几乎握有七成以上的把握能登上皇位……这样的计划,让李元吉如何能不动心呢?
去年在仁寿宫,李元吉将能丢的脸都丢干净了,但这并不能让他的野心平息下来,反而让他有着更多的期盼。
如果说之前李元吉想的是和尚摸得,我摸不得?
那现在的李元吉想的是,和尚、道士都滚开,老子要摸……没办法,晋阳起兵的时候,这位齐王殿下才十三岁,他的少年生涯是在宠爱、偏爱中度过的,他是从一个勉强算是世家子弟的少年郎一跃而成为大唐皇帝的嫡三子,身份贵重。
但天台山一战之后,虽然李渊宽容的原谅了他,虽然依旧宠爱这个很有“孝心”的儿子,但言谈举止间,只认可了“孝心”,完全否决了其能力。
历史上这时候的李元吉都已经出任侍中,位列宰辅了,而现在什么都没有。
更别说,因为李元吉的愚蠢,无数人的性命丢在了天台山。
被李善换回来的范阳郡公卢赤松最终还是伤重而死,太子舍人卢宏对齐王就颇多怨言。
因为天策府极有地位的谋士薛收本就患病卧床,因为妹妹薛婕妤被梁军掳走而暴毙而亡,其侄儿也是十八学士之一的薛元敬对李元吉口出不逊,甚至对其幕僚荣九思饱以老拳。
那些怨愤、鄙夷、嘲讽的视线让李元吉内心充满了野望。
李元吉回头眺望仁智宫的方向,如果顺利的话,应该就在今明两天了,不知道封伦的手段能不能起到作用。
太子谋反,父亲肯定会第一时间将视线投在坊州刺史杨文干这位太子心腹身上,直接遣派大军剿灭需要调兵,更可能是召杨文干觐见……而封伦的手段就是用在这儿的。
至于剿灭乱民,拖一拖是无所谓的,反正大都是步卒,速度只能这么慢,当然了,凤凰谷那边如果出事了,那回军的速度也只能这么慢了。
北衙禁军最早是由晋阳起兵的义从组建的,但后来陆续抽调随军出征,导致兵力锐减,如今左右监门卫、左右千牛卫一共也不过三千左右的兵力而已,而且其中坐骑的数量很少,大部分都是步卒。
一方面这是因为北衙禁军的活动范围主要是在皇城甚至宫城内,没有骑兵的必要性,另一方面是因为去年李善从北衙禁军中抽调兵力随军出征,将战马基本上都带走了。
虽然泾州、原州以及后面的灵州战事都缴获了大批的战马,但并没有归还北衙禁军,而是扩充灵州军的骑兵,这是李渊点头的。
在北地,军队的战斗力的下限在于士卒的训练、士气,以及粮草、军械供应,而上限在于两点,一是将领的指挥能力,二是骑兵的数量和质量。
所以,代州军才被公认为如今天下第一强军,而去年今年获得大批战马的灵州军也有强军之相。
前方有斥候探路,五百北衙禁军在百余齐王府侍卫的带领下缓慢的前进,谁都没有发现,方向渐渐发生了偏移,绕过了正北方向的宜君县,而是向西北方向的升平县方向而去。
不得不承认封伦的谋划堪称精巧,几乎是从没有可能的局面中找到一条羊肠小道,但他也没想到,突发事件接踵而至,让事情向着他也无法预料后果的深渊滑去。
李善藏于身后鼓动尔朱焕,导致了魏征急奔仁智宫为太子表明心迹是一个,而突然在宜君县掀起的民乱是另一个。
此时此刻,宜君县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