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上的两个亲卫举着盾牌往上冲,胡演以及身后的亲卫手持长戟沿着缺口杀入阵中,登时山坡处一阵大乱。
薛万彻也是天下闻名的勇将,看到这一幕也不禁咋舌,“还真杀进去了!”
“来了。”一旁的苏定方提醒了句,接过亲卫递来的马槊。
此时此刻,对面阵中的索周已经没有了失落,甚至踌躇满志……毕竟梁军、突厥与那位邯郸王交手也不是一两次了,但每一次都被杀的丢盔弃甲,狼狈逃窜,而自己却可能取得一场完胜。
即使没能伏击,但也将是一场完胜,索周听亲卫禀报声,眼中还在观望战局,南侧的山坡虽然生乱,但胜负尚未定,中路虽然逐步后撤,但唐军一时难以破阵,而北侧却节节败退。
“击鼓。”
索周吩咐了声,沉重的鼓声在山谷间回响,南侧的梁军败退的速度更快了,一路向西退去。
“果然如此,索周倒是略有些韬略,不过太过简陋。”苏定方轻笑一声,“重鼓。”
率右路军的冯立正在犹豫,回头去看后方主将的旗号,却听见急促的鼓声,立即挥刀道:“追击,追击!”
所谓的伏兵,其实大部分都是因为战术而导致的,而有一部分伏兵,却是因为地势而导致的,六盘山有太多可以藏兵的地方了。
就在冯立带着麾下一路追杀的时候,战场北侧,数百梁军突然杀了出来……如果能截断唐军的右路军,必能导致唐军大乱。
罗家坨这一带还算宽阔,但已经堆满了双方数千士卒,一个骚乱很可能就能引发一场溃败,这种例子实在太常见了,数百梁军都不需要彻底杀散冯立麾下,只需要截断,然后就能斜向杀入中路战场,从侧翼狠狠一刀捅在中路唐军的软肋上。
站在高处的索周满意的看着狂奔而来的八百步卒,却没发现对面的唐军主将旗帜前移,悄无声息的绕过中路战场,出现在了北侧。
狂奔而来的八百梁兵正摩拳擦掌呢,结果都蒙逼了,局势变化的太快,前面马蹄声响,骑着高头大马,手持长槊的两百唐骑突兀的出现在面前。
索周也蒙逼了,他没想到唐军主将胆子这么大,在如今这么复杂的战场环境中还能玩这种把戏,一手微操,一手还能亲自率骑兵突袭,简直一点都没把自己放在眼里啊。
索周倒不是手中没有兵力,但问题是战场遮蔽,中路军正在对峙厮杀,右路的冯立率唐军正在追击残敌,索周就算抽调得出兵力也赶不过去。
八百步卒对阵已经提速的两百精骑,而且还是在一条算不上宽阔的土路上,胜负是没有悬念的,完全是一场一边倒的屠杀。
苏定方手中的马槊轻而易举的将试图顽抗的梁军将领挑飞,胯下战马将一个梁兵撞飞,顺带着还抽空伸手抽出腰间刀,无需挥舞,借助马速,刀锋在两个梁兵的脖颈处划过。
昨日负伤的薛万彻没有留在后军主持大局,将事情丢给了淮阳王李道玄,自己跟在苏定方身后,左手持槊,右手舞刀,杀的痛快淋漓,昨日的步战让他一肚子气。
“那是谁!”索周咬牙切齿的看着八百精锐被杀的丧魂落魄,“那是谁!”
一旁的李正宝恭恭敬敬的低声道:“应该是赵国公苏定方,此人乃邯郸王麾下第一将。”
苏定方这个名字,一直伴随着李善名扬天下,索周自然也听说过,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的指挥能力完全不能与对方相提并论。
在六盘山这种地势环境中,对方在近乎不可能的情况下,用骑兵短程突袭,轻而易举的埋葬了自己所有的期盼。
苏定方想做什么,自己一无所知;而自己想做什么,对方却了如指掌,这场战没法打了。
这是个正确的认知,索周试图以伏击唐军,不果后整军前压,而靠北一侧兵力不足,这些细节早就被苏定方看在眼里,偏偏南侧是难以藏兵的密林,而北侧却有岔道,虽然斥候难以查探,但苏定方很容易就判断出梁军必有伏兵在北侧。
沉默片刻后,铁青着脸的索周遣派兵力接应北侧被冯立追杀的残军,同时下令中路、南路的兵力回缩,依仗略高的地势阻击唐军,缓缓回撤。
没办法,堂堂正正的对阵,自己不是对手啊,只能依仗险要地势阻敌。
那边苏定方留下还不肯罢休的薛万彻追杀残敌,自己带着几十个亲卫赶了回来,选了一处略高的山坡观望战局,没有下令全军压上追杀,而是选择了收兵,就在罗家坨的东部安营扎寨,正好那一块靠近密林,多的是木材。
索周也是无语了,唐军这是要打持久战吗?
数千精锐试图里应外合不果,但没有遭受太多的损失,难道不应该撤兵吗?
居然在如今还在下雪的季节中,执意不退兵还安营扎寨,这是和自己杠上了啊!
依仗地势坚守,索周还是有信心的,但问题是人家能在平地安营扎寨,自己在山间……安营扎寨那就难度高多了,但如果撤回那城,唐军未必会立即追击,但肯定会遣派斥候查探,然后缓慢进军,一路杀到那城。
索周有些麻木了,这位苏定方好难缠啊!
第九百五十章 猛攻
十二月二十五日,唐军自百泉出兵东向。
十二月二十七日,唐军生擒刘黑儿,攻占南关镇。
十二月二十八日,那城以西十二里处,唐军、梁军狭路相逢,爆发大战,苏定方指挥得当,挫敌锐气,索周率梁兵后撤,依仗山势而守。
十二月二十九日清晨,熬了一夜的索周放弃了登高望远,虽然天蒙蒙亮,但什么都看不清,索性派了些斥候去查探。
昨日大战,索周自承不敌,唐军主将不管从哪一方面都压倒了自己,但索周不准备放弃,毕竟手上还握着三千多士卒,后方那城也还有两千兵力,怎么也能挡住对方。
一旦唐军过了罗家坨,就能正面攻打那城,虽然未必攻得下来,毕竟两侧成掎角之势的红河镇、平峰镇能袭扰唐军侧翼,但那样一来的话,对梁军的压力也很大。
所以,索周没有引兵回那城,而是就地驻扎与唐军对峙,时不时派出小股兵力袭扰,不让唐军顺利修建营地。
但很可惜,唐军主将太鬼了,先是连续吃了三次小亏,诱得索周不断增兵,然后突然亲自率骑兵侧翼冲阵,一次性吃掉了近五百梁兵。
在那之后,索周不敢妄动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唐军一点点的修建营寨。
“真的?”索周瞪着牛眼盯着回报的斥候。
“不敢扯谎。”斥候脸上也满是诧异。
索周阴着脸让斥候退下,唐军居然这么快就修建起了营寨,看模样昨晚自己受了一夜的冻,而唐军却能好好的在帐篷内歇息。
昨晚唐军先后八次派遣小股兵力偷袭,梁军吃了不小的亏,其中一次居然被唐军占了个小山头,索周不得不亲自带甲上阵才夺回来,索性就裹着皮衣熬了一个晚上,现在是又累又困,又冷又饿。
但这不是关键,索周也是沙场宿将,自然清楚,修建营寨说起来简单是简单,困难也困难,只要准备好的帐篷、木架随军,搭建营寨其实不算难,而且如今唐军侧翼有取之不尽的木材。
但问题是李正宝暗通邯郸王,欲里应外合献上那城,其中的重点在于拿下东侧城门,使唐军能迅速进入那城,这样的计划讲究的兵贵神速,本就是雪地加山地,唐军为了行军速度,按理来说是不会携带这么多修建营地的工具的。
这说明了什么?
索周狐疑的视线落在了远处,那是被几个士卒看管的李正宝。
这时候,遥遥相望的唐军阵地中有袅袅炊烟升起,索周嘴角抽了抽,摸了摸怀里那个被冻的硬邦邦的馍馍,都不用转头去看,麾下肯定士气低落……人家远程而来,有帐篷睡就算了,居然还有热饭吃,而咱们以逸待劳,太惨了吧。
索周正要说些什么鼓舞士气的话,却见对面炊烟还在,唐军营地大开,千余士卒鱼贯而出,大盾在前,长枪手、弓箭手依次在后,缓缓向西逼来。
“这么早……”索周喃喃了句,“唐军到底想作甚!”
唐军在百泉县附近屯兵两月,看似是因为气候寒冷,天降大雪,但实际上在大雪之前完全可以猛攻固原,但最终只是几支偏师试探,连刘黑儿那一关都没闯过去。
梁洛仁与索周有着同样的判断,唐军大败突厥,只怕损失也不会小,邯郸王不欲消耗兵力猛攻易守难攻的固原,这也是他们早早判定唐军欲里应外合的主要原因。
但现在,唐军偷袭不果,索周相信昨日唐军肯定是看清了自己身边的李正宝,但唐军却在这儿安营扎寨,还如此急匆匆的出兵,苏定方……或者那位邯郸王到底想干什么?
这些念头在索周脑海中一闪而过,但他没有时间去想这些,指挥麾下士卒开始布防。
很快,索周就发现了,唐军绝不是简单的试探,昨日战中抢占山头的那员唐将手持方天画戟,率先打出一个缺口,后续的唐军士卒举着盾牌一拥而入。
惨叫声连绵不绝,迸溅的血花与正在飘落的雪花在空中交错,双方士卒如同野兽一般,在披上洁白毛毯的山间相互撕咬。
站在南侧山头上观望战局的苏定方冷漠的看着这些,心里却在想,还好怀仁已经回了中军,否则未必不会选择收兵。
这些年了,苏定方足够了解李善,私下也曾与凌敬颇多讨论,两人都做出判断,那位青年郡王在军略一道并不缺乏天赋,也有足够敏锐的直觉,更能准确的选择战机,甚至在大略上颇有建树,但心怀仁慈……说白了,就是不够狠。
如果今日战事是李善主持,很可能会选择收兵,用各种手段瓦解对方的心志,甚至起到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效果,不能说这种选择是错,但却显得略为优柔,与李善喜首级堆垒京观的名声格格不入。
苏定方陆续遣派千余唐军轮番上阵,两个时辰内猛攻了五次,攻势极为猛烈。
双方士卒厮杀极为残酷,梁军占据了地利的优势,大量唐兵死在礌石之下,哀嚎遍野,而唐军连续五次不间断的猛攻也让梁军极为疲惫,双方都陷入精疲力尽。
苏定方皱着眉头在心里盘算要不要亲自上阵,似乎给予梁军的压力还不够大,但下一刻,刚刚退下的唐兵有些骚动。
“那是李正宝?”薛万彻神色一变。
被十几个梁兵士卒推到阵前山坡上的正是李正宝,苏定方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刀光闪烁,一颗大好头颅掉落,跪在地上的无头尸首晃了晃,扑通栽倒。
薛万彻倒是不意外李正宝被擒,梁军设伏本就已经说明之前的里应外合的计划已经破产,但他还是意外于李正宝被斩首……昨日开战都没有斩首,为何今日突然斩首?
苏定方也有些愕然,片刻后皱眉苦思,转头问:“挑个俘虏过来。”
一刻钟后,脸色铁青的索周愕然远眺唐军,那位赵国公居然想用百名俘虏换回李正宝尸首。
第九百五十一章 弃子
两日前,在李正宝断然跪倒的时候,索周是真的想留其一命……倒不是心慈手软,而是完全没有杀了的必要,李正宝已经无关紧要了。
但等那城那边信使在今日狂奔而来之后,大怒的索周毫不犹豫的下令斩李正宝头颅,他觉得李正宝的供述刻意的少说了一件事。
因为就在昨日,三个月都没有动静的原州西南侧的唐军大举进军,陇州总管郭孝恪率兵出制胜关,陇州长史杨则率兵出陇山关,两人都长于领军,半日之内攻克数座关隘,向北推进数十里,兵锋直指固原县城。
早在三个月前,梁军就屯兵原州西南,但并没有大举攻关,他们也知道攻不下来,之后突厥北窜,李善率大军进驻百泉县,梁洛仁抽调了大量的兵力布置在了东侧,所以西南一侧兵力空虚。
在梁洛仁、索周的思维中,从来就没有考虑过坚守关隘的唐军居然会弃关而出,如果是在自己有准备的情况下,这是巴不得的事,但在唐军主力猛攻那城的时候,这成为了梁军的软肋。
索周其实心里也未必会认为李正宝知道这件事,但却立即下令斩杀,无非是为了泄怒而已,不过他也并不畏惧,梁洛仁已经亲率大军迎敌,陇州兵力想那么顺利攻入固原县,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三刻钟后,百名俘虏被唐军放归,数名被俘虏的唐军士卒抬着李正宝的尸首回阵,苏定方漠然看了眼,他差不多已经猜到了,他是知道全盘计划的,甚至还在窦轨、温彦博之前。
其实之前苏定方曾经提出过另一个计划,李善亲率大军猛攻那城,而他自己率精锐绕道百泉县甚至陇州出陇山关,或能破敌,但李善还是没有采用,原因也很简单,双方的行动很难同步进行,毕竟这个时代通讯是个大难题,更别说是在地形复杂的六盘山中,还是在大雪导致行军速度缓慢的前提下。
事实上,郭孝恪、杨则在这个时候出兵也是巧合,李善并没有给他们具体的进军时日要求。
苏定方并不关心李正宝,他知道李善从来没有将希望寄托在此人身上,略为想了想命人将李正宝尸首送至中军处。
罗家坨战事从早到晚,唐军数十次猛攻,梁军死战不退,双方均伤亡惨重,一直到黄昏时分唐军才收兵回营,站在山坡高处的苏定方忍不住回首向东侧眺望,怀仁应该就在这一两日启程了。
此时此刻,距离罗家坨数十里外的中军,朱八悄无声息的走入俘虏营,捅了捅正在加固营帐的刘黑儿的腰间。
“朱兄弟。”刘黑儿先是身子僵硬,才松弛下来,转身行了一礼,无论如何,他亲眼所见,昨日至少有二十多个族人因朱八而活命。
“跟我走。”朱八没有寒暄几句,直接转身就走。
刘黑儿犹豫了下才跟上,心想那位邯郸王刻意怀柔,应该又要招降了……但叔父尚在灵州,自己如何能降唐呢?
天上的雪花依旧在乱舞,朱八带着刘黑儿穿过营地,悄无声息的进入一处大帐,在角落处站定。
似乎没有人关注进来的两人,钱九陇摇头道:“行事如此不密,以至被轻易斩杀。”
“只怕未必是行事不密。”原州刺史张士贵冷然道:“皇甫黎脱不了干系。”
“不错。”段德操声音更冷,“听闻皇甫黎此僚仕梁,倒是对梁师都颇为忠心!”
站在下首位的皇甫忠像是没听到似的,只低着头不吭声。
“终究因孤而死。”李善叹了口气,看模样颇为痛惜……也就是温彦博在后军,不然少不了丢几个白眼过去,假惺惺的做给谁看呢!
身材高大的刘黑儿即使站在角落处,也能看见人群中地上的那具尸首,犹豫着要不要往前走几步看个清楚……行事不密,以至身死,再加上皇甫黎这个名字,让刘黑儿想到了什么。
但刘黑儿用不着挤过去看个真切了,李善用伤感的口吻开始叙述,“数月前,梁军攻占平凉县,但李公与其他梁将不同,不行杀戮事,待下宽宏,平凉县人颇多赞誉。”
攻打平凉县的主将张士贵太知道李善这些话的真实性了,他也太了解李善的行事作风了,眼角余光扫了扫角落处的刘黑儿,扬声道:“殿下所言甚是,故李正宝才会主动请缨,望天下一统,安居乐业,百姓安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