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善索性让后军将搜罗来的战马尸体也送来,还弄来了不少的玉壶春,准备晚上开个篝火晚会,全军吃肉喝酒!
这两日清点之后,突厥当日战死逾两万,还有不少窜入山林,也不知道有没有机会逃生,不是谁都有刘仁轨那样的运气的,加上之前八日战事,突厥一共折损约莫三万到四万的兵力,其中都布可汗麾下最精锐的王帐兵十之五六都折损了,的的确确算得上元气大伤。
此外,唐军还缴获了一面汗旗,击杀数十位有名号的突厥将领,加上突利可汗留下的四千匹良驹,一次性弄来了近万匹战马……这将极大的增强唐军的骑兵力量,关内府兵大都是会骑马的,之所以为步卒主要还是因为没有战马。
而唐军这边的折损相对来说就比较小了,当日在李善携中军大旗进击之后,突厥差不多就没有什么战意了,也就阿史那·社尔三番两次试图断后,但也被陌刀队毫不留情的击溃。
加上之前八日战事,唐军一共折损了约莫五千到六千的兵力,绝大部分都是骑兵,其中有将近两千的重骑……那日开战之前,李善心疼的不行,不过现在好受多了。
李善准备回头问武器监、少府索要铠甲、军械,反正手中良驹多的是,再组织一支重骑就是……呃,还得赶紧让武器监打制陌刀,不过听阚棱说打制陌刀耗费不小,而且难度还挺高的。
实在不行让江淮那边送一批陌刀过来……去年初江淮军被剿灭,应该是有留存的,陌刀队虽然用得到的地方不多,但接下来在原州的战事,还是能派的上用场的。
还得弄些弩弓过来,阚棱提过江淮军中的陌刀队,箭头往往携带弩弓克敌,更为犀利。
“百泉县令……郎君要不要见见?”
“什么来头?”李善随口问了句,心里正想着军报明日应该能入京了。
“陇西李氏子弟。”王君昊小声说:“好像与右千牛卫将军有旧。”
正说着呢,外面李客师求见,李善亲自迎了出去,笑道:“伯父总算到了。”
“拜见殿下。”李客师一直与马三宝留守后军,追击残敌。
“非发号施令,伯父何以相称?”
“怀仁。”李客师笑着与李善把臂入内,“百泉县令李玄德,姑臧房子弟,其子便是李义琰。”
“噢噢,原来是义琰兄的父亲。”李善有些意外,李义琰与自己是同年进士,当日科考天寒,还得其赠一袭锦袍,后来李义琰出任崞县令,滹沱河一战,正是李义琰急赴代县,与李楷率军来援。
子不肖父啊,与关键时刻脱身报信的李义琰不同,突厥来袭,据说百泉县不战而降,李善在心里琢磨了下,百泉县是得以收复的第一个县,如何处置官吏很有代表性。
李善听得懂这句话,儿子已经是县令了,父亲也不过是个县令,如果李玄德不辞官,那就等于是拦了李义琰晋升。
“那便如此吧,令其整顿县内,安抚民众,召集民夫,收敛尸首,部分伤兵也要在县城内落脚。”李善不想再说这些,话题一转,笑道:“此战伯父可有怪责小侄?”
第八百九十章 论功
虽然最终的决策权并不在李善的手中,但如果李善许百泉县令戴罪立功,在自己立下大功的前提下,李渊以及朝中宰辅、吏部是有可能认同的。
但根据斥候回报,会州、灵州还不知详情,而原州一地,平凉县、百泉县、平高县均降敌,轻轻放过……叛国大罪都能轻轻放过,李渊肯定心头不爽。
虽然建国以来,不少将领、官吏被俘,但如果能回朝并且官复原职的,无不是坚贞不屈,比如原陇州总管常达就是个例子。
“许其戴罪立功,稍后玄德辞官如何?”李客师试探道。
“他肯吗?”
“应该肯。”李客师心里一松,“义琰出任崞县令已有年许,玄德本就有意辞官。”
“知晓怀仁好意。”李客师叹道:“若论军中功勋,实不如钱九陇、段志玄、薛万彻之辈,若有不测,怀仁难以心安。”
“是啊。”李善苦笑道:“若非伯父、德谋兄,小侄何有今日。”
“去岁代州,德谋兄两度随小侄出塞,得以封爵,但也是生死搏杀而来……”
“那就拜托怀仁了。”李客师笑着捋须,他自然知道对方突然提起李楷的意思……放心,以后李楷那边,甚至几个子嗣,都有我李怀仁照看。
“此战大胜,今岁应能收复原州吧?”
“暂且不动。”李善摇摇头,“过几日遣派使者去见梁师都,若能招抚最好。”
“招抚?”李客师犹豫了下,“去岁怀仁三破突厥,陛下曾有意招抚,却被坚拒……不过此次都布可汗、突利可汗大败而归,或有可能。”
李善微眯双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虽然没见过,但梁师都这个人李善在历史中是有印象的,头铁到李世民登基之后,颉利可汗与突利可汗已经决裂,都不肯归降,最后在李世民准备攻打DTZ的前夕被剿灭。
不可能归降的,甚至至今还有心思问鼎中原,别说灵州、会州了,说不定梁师都还有意坚守原州,依仗重关与唐军对峙呢。
李客师轻声道:“或能从凉州、延州两路出兵?”
延州那边是走秦直道,绕行攻打灵州,凉州是隶属陇右道,能直接攻打会州、灵州,李善在心里权衡,笑着点头道:“伯父说的是,不过不急于一时,今夜设宴,当得一醉。”
今夜大宴全军,行赏那是朝中乃至于李渊的事,但论功,身为主将的李善最有资格。
李客师起身告辞,嘴里却在笑着说:“此语不可为定方听得。”
“哈哈哈!”李善大笑,苏定方在军中朝中都被视为有细柳之风,光是这几日就鞭挞了好几个贪酒的小校。
黄昏时分,巨大的篝火陆续点燃,大块的羊肉,一坛坛的美酒如流水一般被送来,士卒无不眉开眼笑,在喝酒吃肉的同时,无数人的视线投向中军处。
李善笑吟吟的坐在主位上,说出的第一句话让所有人大为意外,“段志玄呢?”
虽然此战立功,但因为违背军令,段志玄被罢免了骑兵副总管,虽然因为身有爵位出席,但位置很靠后。
很快有人将段志玄拉了出来,李善拿起筷子点着这厮,“此战你段志玄冲阵有功,负创多处犹奋勇进击,缴获汗旗,此刻论功,不可缺席。”
段志玄嘿嘿一笑,“拜谢殿下。”
“然你段志玄违背军令,今夜无座。”李善继续道:“罚你今夜为众人斟酒,可有怨言?”
“绝无怨言,绝无怨言。”
李善指了指面前桌案上,等段志玄端着坛子来斟酒,才看向众将,“此战大捷,非一人之功,士卒用兵,众将奋勇,今夜当论功,若有不妥之处,当即点明。”
“酂国公窦士则,出任灵州道行军副总管,独领左军,功为一等。”
“淮阳王李道玄,独领右军,抢占要道,不使突厥迂回,功为一等。”
“西河郡公温彦博,打理后勤,使军中粮草、军械无虞,功为一等。”
窦轨、温彦博、李道玄这三个人被列为一等,众将都没话说,要么独领一军,要么打理后勤,而且都相对来说地位比较高,一个外戚,一个宗室,一个中书侍郎。
“临济县公阚棱,率陌刀队进击,刚猛无双,破阵犀利,功为一等。”
阚棱功为一等那是应该的,如果不是陌刀队的进击,唐军很难取得这样的胜果。
四人落座之后,李善看着段志玄去斟酒,才继续道:“宁州刺史胡子忠,前有坚守防线,不使突厥南下,后冲锋陷阵,马前无当,功为二等。”
“泾州刺史钱九陇,独领后军,又兼责中军,功为二等,此外骑兵总管苏定方以下,冯立、张仲坚、段志玄均为二等。”
“众位安坐,且让段志玄为诸位斟酒以贺……”
“殿下不公!”
众人都意外的转头看去,站在空地上的宁州刺史胡演满脸忿忿,一旁的钱九陇扯了扯衣袖,“子忠……”
胡演甩开钱九陇的手,上前几步,“殿下前日方言,不以派系有别,今日却亲疏有别!”
温彦博斥道:“子忠自觉应列为一等?”
李道玄听出了点味道,笑着问:“只怕不是为己叫冤吧?”
“张仲坚独领前军,数度破阵,苏定方为骑兵总管,纵横沙场,破敌追击,均功勋累累。”胡演放声道:“此二人均应功为一等,殿下却因亲厚而不公,列为二等!”
李善按了按眉心,索性转头问:“定方兄、三郎如何说?”
“并无不公。”
“并无不公。”
苏定方是心里有数的,自己已经是十六卫大将军了,爵封国公,还要那么多功劳作甚?
在秦王登基之后,自己还有建功立业的机会……而那时候李善八成要隐晦自身,而秦王很可能会以自己为方面大将。
再说了,功劳太多,回头说不定又要被东宫拉拢……而这方面的事是他一直不愿意掺,也是他不擅长的。
至于张仲坚,蹉跎了二十多年,跟着李善不过一年,从一介朔州兵曹参军到现在的左监门将军,爵封县公,不说满足但也很清楚自己这一切是怎么来的,至少不会在这种场合表达出对李善的不满。
胡演愣在那儿半响都说不出话来,李善端着酒盏起身,笑吟吟道:“他日收复三州,擒梁师都、梁洛仁于御前问罪,尚有建功之机。”
将酒盏塞到胡演手中,李善端起另一盏,高举朗声道:“此战大胜,当以酒贺,阵亡士卒,当以酒赠,诸公,共饮之!”
将半盏酒倾到在地上,众人举杯一饮而尽,当夜大宴,除却苏定方、张仲坚之外,无人不醉。
第八百九十一章 难题(上)
皇城,中书省。
中书舍人崔信坐在角落处有些心神不宁,刚刚听闻军报入宫,也不知道是胜是败,自己那位未来女婿也是真够能折腾的,启程之前信誓旦旦的说不可速胜,需徐徐图之,结果刚刚抵达战场就猛攻不休。
关于泾州的战事,如今是满朝最关心的话题,最近这几日,时常有人登门拜访,甚至跑到中书省来与崔信叙旧……嗯,小部分是因为这场战事的重要性,毕竟如果邯郸兵败,突厥兵锋就能长驱直入了,甚至朝中已经将部分河东兵力调入京兆。
但大部分都是东宫一脉,他们有的是受指使,有的是自发……如果邯郸能败突厥,那将意味着不仅仅是眼前一战,再往后往后往后,秦王很可能再也没有重返战场的可能性了。
这对东宫来说,是个好消息。
对此,崔信在面对韦挺、赵弘智、徐师谟以及崔昊等人的时候,努力克制自己不要流露异样的神色……你们居然还在盼那小子投入东宫,或者指望他持身中立吗?
人家早在声名鹊起之前就投入秦王麾下了,这几年完全就是在玩你们啊!
“观国公,密国公。”
路过的杨恭仁、封伦脚步匆匆,突然停了下来,笑着看向崔信,前者道:“放心,是捷报。”
崔信大大松了口气,才发现额头上已经泌出一层汗珠。
出了中书省,封伦叹道:“清河崔氏倒是好运气。”
“如此人杰。”杨恭仁笑道:“若非被抢先,某亦愿之。”
封伦瞄了眼这位前隋的同僚,杨恭仁在前隋就已经身登高位,隋炀帝巡幸江都,留下几位重臣共掌朝政,除了名臣苏威、宇文述,还有杨恭仁、裴世钜。
的确有些可惜,封伦想起两年前齐王试图以弘农杨氏女招揽李善,可惜稍微迟了一步,那时候《爱莲说》已出,李善与崔家虽然还没有定亲,但已经没有其他可能了。
之后齐王妃与朱氏在东山寺闹了一场,基本上断了齐王招揽的可能,再往后天台山一战,齐王已经失去了入主东宫的可能……虽然这种可能性本就很小。
脚下不停,封伦在心里深深叹息,自己已经年近六旬,投唐得封国公,却没想到被卷入如此惨烈的夺嫡之争中,这可比前隋杨勇、杨广的夺嫡惨烈太多了。
封伦这两年一直在心里盘算,太子对旧臣颇为怀柔,而秦王更信重本朝英杰,但偏偏自己兼任天策府司马,这已经够乱了,结果又冒出了个将自己把柄拽的死死的齐王。
“杨卿、封卿来了。”李渊大笑着招手,笑的脸上皱纹沟壑纵横都不能看了,“怀仁于泾州大败突厥,斩首逾三万!”
李渊就差手舞足蹈了,起身高声道:“此战之后,阿史那尚有胆否!”
已经知道是一场大捷的杨恭仁、封伦也不禁动容,这是一个相当夸张的数据,因为胡人依仗快马,就算败北也有很大的机会逃窜四散,使唐军很难扩大胜果。
武德五年,颉利可汗寇河东,襄邑王李神符在汾水小胜一场,大张旗鼓的向长安报捷,战果是斩杀突厥五百人,俘虏战马两千匹。
就算是去年李善三破突厥,将颉利可汗杀的那么惨,斩首也不过万余而已,而泾州一战,斩首三万,这是个足以令满朝震惊的数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