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没有说服力的答案,凌敬微微摇头,“因为裴寂亲近东宫,裴世矩为太子詹事?”
“不仅如此!”李善哼了声,“河东裴氏,亦内斗不休。”
“裴寂、裴世矩均出身西眷房,族内小辈大都平庸之辈,两人子孙至今尚未出仕,唯独裴龙虔为东宫太子左卫率,余者更多以姻亲出仕,如魏征之妻亦出身闻喜裴氏。”
“裴寂乃从龙功臣,但裴世矩并不是,自身为太子詹事,堂弟亲近东宫,侄儿为太子左卫率……若是他日太子落败,他河东裴氏西眷房必然一蹶不振。”
“陇西李氏丹阳房,李药师虽曾为敦煌郡公的下属,但并未入秦王府,向来听命圣人,而如今圣人与东宫父子之情愈坚。”
“李客师入秦王府为护军,其妻又是秦王妃堂姐。”
“李乾佑以齐王府主簿出仕,此次又随齐王出征,替其打理粮草。”
“裴寂是难以回头了,但裴世矩却是可以选的。”
李善突然的长篇大论让凌敬陷入沉思,后者沉默良久才轻声问:“李德武?”
“不错。”李善点头道:“探知消息,裴世矩有可能让李德武仕秦王。”
这才是李善为什么百般筹谋,将李德武推入太子李建成怀抱的关键原因。
自己已经选定了李世民,如果李德武也入了天策府……那简直了!
难道还要做个同僚?!
李善可以容忍河东裴氏子弟投入李世民麾下,却难以容忍李德武来投。
用脚后跟想想就知道了,如果只是个裴氏子弟,李世民也无所谓,说不定还会心喜,但如果是李德武……那等于让知晓内情的李世民,必须在李德武和李善之间,做出选择。
对此,李善没什么底气。
在通过旧仆吴忠探听到这条看似没什么用的消息后,李善才定下将李德武推入东宫的计策……能抛妻弃子攀上河东裴氏这条大腿,难道李德武在有可能的情况下不会去攀太子的大腿?
狗还能改的了吃屎?
不过说到底,李善也只是轻轻推了一把,李德武本就不满裴世矩隐隐的提醒,一有机会就迫不及待的投入东宫。
凌敬长时间思索后,苦笑摇头,叹道:“其实……用不着老夫……”
“凌伯说哪里话!”李善笑道:“日后还请凌伯多多教诲。”
第二百零四章 初来乍到
李善能分析出那么多,做出那些选择,很大程度上得益于他穿越者的超然身份,而凌敬却频频能从细节中做出准确的分析判断,这是李善难以比拟的。
更何况,李善也需要凌敬成为自己和李世民之间的纽带。
事实上,凌敬入天策府,是李善和李世民在信件中早已定下,之后李善才会安排凌敬随李道玄北上,收复失地,安抚地方。
一席长叹后,李善下定决心,明日赴宴之后,就闭门谢客,专心备考……虽然好像考进士科,看再多的经义文章也没毛用。
罢了罢了,做个样子也是好的,省的再闹出什么破事来……回头这老头肯定一副我早就猜到了的表情。
走出门,外间还是乱哄哄的,朱玮派人去镇子上,临近的几个村子里或买或借来好些被褥,如苏家、凌家还好,当日多多少少带了些被褥,而齐老六以及范十一那些人基本是除了衣衫只有兵器了。
一路走过去,行礼问好打招呼的声音络绎不绝,李善笑骂几句,指着范十一说:“你这皮猴,回头给你找个厉害媳妇儿!”
下午逃了顿揍,但最终还是被苏定方下令杖十下的范十一嬉皮笑脸的说:“厉害些就厉害些,好歹有个知冷热帮忙上药。”
周围这一片都是亲卫,其中几个是苏定方亲手挑来的,都在互相使眼色……朱八那批人都是村里老人,娶媳妇只能在外面找,但咱们是可以在村子里挑的!
今日大摆宴席之后,洗碗洗筷自然是女眷的事,乡下人家,即使是未成亲的小姑娘也经常抛头露面……呃,去看长安人怎么洗碗的青壮特别多。
李善倒是没发现,转头进了苏家宅子,这都是李善年前画的图纸,和这个时代的房屋布置区别挺大的,有点像四合院。
正门进去是个院子,左侧是炊房,右侧是马栏,正前方是正堂,从正堂两边的侧门进去,能绕到后院。
一进门,李善就看见周氏在面对一大桶碗筷,小手通红通红,不时抬手拂开垂下的青丝。
“谁分给你的?”
周氏惊喜的抬起头,往前走了几步,突然顿住,两只手在衣衫上擦了擦。
“我分的!”
突然听见熟悉的声音,李善皱眉看到小蛮在一旁直起身,但随即就看见那边地上也摆在一大桶碗筷。
呃……还以为是小蛮使坏呢,没想到是同甘共苦。
李善有点尴尬,搜肠刮肚半响才找了几句话,周氏还是那般怯生生的,小蛮却是气鼓鼓的,眼珠子滴溜溜的转。
虽然很清楚这个时代侍妾、侍女的地位比较低,但李善从不将其视为玩物……这种场景他实在没经历过,前世凭他那张脸,基本不会碰到这种事,想了想安慰了几句干脆拔腿就走。
在各处转了一圈,的确有点挤,这是没办法的事,好在李善的威望摆在那,又有苏定方、朱玮随行,很快就安定下来。
各处都铺了被褥,至少睡觉是没问题的,食宿食宿,解决了宿,吃饭不难,哪家都能。
“这一块是去年难民定居的宅子。”朱玮手在空中虚虚划了个圈,“再往南都是良田,北边是山,西边地方也不大,而且过了山就是禁苑,只能往东了。”
“明年开春再建宅子,再说吧。”李善打了个哈欠,“这等事,七伯和凌伯商量就是。”
“你去年画的村落图纸,今日凌先生看过了,啧啧称奇呢。”朱玮笑道:“说是有江南村落之风。”
李善咂咂嘴,现在去江南一带,还真未必能找得到这样的村子。
转头看了看沉默的苏定方,再看看跟着的十个亲卫,李善笑道:“定方兄,都回了家,无需如此了吧?”
苏定方摇摇头,“天下初定,盗匪频频,听七伯言,数月前尚有大股盗匪裹挟难民来攻,更何况就算天下大定,但关中、河东亦有战事,不可不防。”
李善知道这是在说可能的突厥南下,而苏定方这句话的言外之意更可能是针对李德武甚至河东裴氏。
“已然安置妥当,村内外均有暗哨,即使夜间也两班轮换,身边亲卫十人,每三日一轮。”苏定方详细的将布置说了一遍,最后问:“七伯,可否买几只狗,夜间哨探,犬最为好用。”
初来乍到,苏定方本有些忐忑,不愿插手太多,但在听闻李善身世后,他重新掌管亲卫队,安排哨探,并杖责范十一等亲卫。
朱玮笑眯眯的点头,“不碍事,东市便能买……不过那都是供贵人行猎的猎犬。”
“无需猎犬,普通狗就行,最好是幼犬,自小调教。”
李善哈欠连天,实在有点撑不住了,今日先是去长安赴考,被李德武阴了一道,之后又和凌敬长谈多时,现在只想回去睡一觉。
“七伯,我先回去了……山上的事和苏兄提一下。”
看着李善的背影,朱玮转过头重新打量着苏定方,笑道:“大郎向来看人看的准。”
苏定方没吭声,只转头示意亲卫都跟上李善。
“大郎怀仁,你令行禁止,倒是般配。”朱玮延手,带着苏定方上了山。
一刻钟后,饶是苏定方自小老成,也不禁目瞪口呆,在东山寺的最内侧,通过两处宅院和长长的通道后,他看见了数不清的各式粮米。
“亦是让尔等定心。”朱玮轻声道:“即使如今全村五百户,人口逾两千,也足以饱腹。”
“怎么……怎么会有这么多?”苏定方都怀疑朱家沟的人是不是抢了哪处的官府粮仓。
“早在半年多之前,刘黑闼复起,突厥大军南下之前,大郎便密令人在各处购买粮米。”朱玮叹道:“若非如此,朱家沟田地贫瘠,大郎何敢携数百人而归?”
此时此刻,山下的李善已经躺到床上了,听着一旁的小蛮的叽叽喳喳。
“郎君……”小蛮不满的拱到李善的怀里,说了好一会儿,嘴巴都干了,但李善懒洋洋的。
李善实在困了,但从书房里找出那本诗册之后,只看了几眼不禁有些傻,全是用拼音字母……有的诗句,想半天才想出来到底是怎么念的。
“别闹,别闹。”李善一手搂着小蛮,心里还在想刚才那句拼音,用什么诗,关键还是时期上,尽量是唐诗,符合时代审美,能不用典就不能典。
“郎君……”
我可是个正经人!
李善松开手,将小蛮推开,郑重其事道:“吹灯,好好睡觉!”
第二百零五章 再会渣男(上)
虽然昨晚睡的很迟,但第二天李善却醒的很早,而且这一晚的睡眠质量非常好。
过去的几个月内,李善基本上都睡得不踏实……总觉得脑袋边上有个蓄势待发随时启动的闹钟。
门房老范已经烧了热水,李善慢悠悠的洗脸刷牙……说起这事儿就心酸,去山东特地带了三根牙刷,但在被突厥撵屁股的时候丢了。
换句话说,李善已经快两个月没刷过牙了。
折腾了好一会儿才罢休,李善问了问墨香,母亲还没起床,让炊房下了碗汤面,随便填了填肚子……这方面家里一直不太讲究。
昨日四处转悠时候已然入夜,今日才漫步细看,颇多惊喜。
李善登上村西头不远处的小小山丘,放眼望去,前方是个不算小的圆形水潭,他随军南下之时已经挖的差不多了,如今蓄水颇多。
两道平缓的引水渠将潭水缓缓引入村内,在每一间宅子门口流过,蜿蜒向东而去。
“大郎,昨日看过了,村东口那边也挖了个水潭。”身后是朱八。
苏定方严令,但凡李善出门,身边必有亲卫……呃,这个主要是凌敬交代苏定方的,哎,李怀仁太能招惹是非了!
“昨晚听小蛮说过,是个月牙潭。”李善搓着手笑道:“村落能改个名,称日月村,或者日月庄。”
朱八大大咧咧的说:“待得大郎日后封爵,庄子归到名下,改什么名字都无所谓了。”
封爵?
有点难啊,能在长安站稳脚跟,还要费尽心思呢。
李善在心里想,昨日凌敬那话说的不错……自己想长时间隐瞒自己的身世,可能性不大。
即使李德武不愿意泄露,李客师夫妇、王仁表、李楷都严守秘密,但也难免李世民拿此事做些文章。
这种政治生物……基本上没什么节操可言。
自己应该找个机会……一个合适的时机,或者找个合适的人选。
李善在山丘上久久驻足,心里想着这些有的没的,转身眺望,看见北面东山上,似有银光闪动。
眯着眼看了会儿,李善才猛然醒悟,那是从东山引水的引水渠,层层渐落,蜿蜒而下……这还是李楷特地找了工部大匠帮忙设计的。
水势大小,引水量多少,以及引水渠的规格、布置、方向,都不是随随便便的。
“大郎,老范来了。”
李善转头瞄了眼,门房老范气喘吁吁的赶来,“郎君,有贵客来访。”
李善有点吃惊,谁会这么早来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