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有十多层楼那么高呢。”李善低低自语了句。
那边苏定方已经安排妥当,只率本部及郭朴、范老三所部出击,朱家沟青壮不擅马战,就没带上。
“朱八。”李善低声道:“将人都领过来。”
“苏兄,有件事还请足下一听。”
……
李善一向将骑马比作开车,自己的骑术大概属于被教练痛斥的节奏,毕竟时不时会歇火,甚至还会作死的从窗户探出身子往下跳。
郭朴、范老三大概是老司机了,能在马上杂耍,玩个托马斯全旋都是小儿科……这是李善亲眼见识的。
但今天李善见识到了专业赛车手的水准。
和昨日完美选择出击时机,以及伏击的方式不同,苏定方手持马槊压着马速缓缓上前,对方也不傻,立即分出了几十骑过来。
但等双方开始加速准备冲阵的时候,苏定方一提缰绳,胯下马如行云流水一般转向,绕出一个弧度,从侧面杀入敌阵。
站在山崖上的李善啧啧称奇,眼见苏定方杀入敌阵,立即引起一阵骚乱,这厮连马槊都懒得用了,手持长刀左劈右砍,登时数骑落马,周围敌骑慌忙避让,阵型登时大乱。
苏定方敢如此单骑入阵,一方面有强大武力为后盾,另一方面是因为李善将明光铠借给了他。
这幅明光铠还是李楷所赠,极为精良,穿戴上即使万军从中也能纵横驰骋,如李道玄虎牢关一战,被射成刺猬都没事,足以证明铠甲的防御力之强。
阵中有个猛人在大杀特杀,对面数十骑已然逼近,郭朴等人手持大弓,几箭射落敌骑,敌军终于承受不了,四散避开。
“将军,有援兵!”
声嘶力竭的吼声让柳濬精神一振,抹了把糊在脸上的血,他转头看去,侧面杀来援兵只数十骑,衣着混乱,其中只有十余人身穿唐军制服。
自下博城北兵败,柳濬率数百骑向东面逃窜,在收容逃兵之后知晓那日兵败实情,灰心丧气之下试图南下,所过之处无一人援手,几乎所有的城池都投向刘黑闼一方,甚至就连村寨看见柳濬衣着都不肯接纳。
今日竟然就在距离窦建德、刘黑闼家乡不远处见到援兵……虽然只有数十骑。
分出的数十骑被毫无悬念的击溃,敌军也聚拢起来,任由柳濬领兵和苏定方汇合。
“柳护军!”范老三催马赶来,高呼道:“殿下呢?”
柳濬面如死灰,痛苦的摇摇头。
“走,快走!”苏定方喝道:“老范你领路,走飞龙峡。”
山崖上的李善眯着眼细看,苏定方领着数十骑压阵,范老三一马当先,带着唐军向这边狂奔。
看着缓缓压过来的敌军,苏定方拨转马头,正面迎敌,放下马槊,手持大弓,连续放箭,只听得几声惨叫。
在优势兵力下退缩是愚蠢的,敌军毫不意外的提速奔来,苏定方不慌不忙的又放了几箭,这才催马退走。
“没有伏兵?”
过了飞龙峡,柳濬忍不住问道:“追兵怎么办?”
就在这时候,后方传出凄厉的惨叫声,柳濬回头看去,数不清的黑点从天而降,正在通过飞龙峡的敌军一阵大乱。
苏定方勒了勒缰绳停下马,回头看去,敌军前阵只是骚乱,惨叫声都是中后段传来。
只是小小石子,居然有如此威力?
苏定方疑惑的仰头看去,正看见山崖上李善迎风而立。
这些日子,苏定方也在观察李善,在他看来,这位青年广有才学,精于医术,胸有沟壑,亦有韬略,对战局分析也很有一套。
虽然凌伯、张玄素、周赵对李善的乌鸦嘴深恶痛绝,但苏定方知道,李善的分析还是很有道理的,每次判断也合理……只是运气不太好。
不过苏定方也发现,李善不善战事,所以这次冲阵,他是有自己打算的,并没有将希望寄托在李善说的那些石子上。
但没想到,这些石子如此轻易的瓦解敌军的追击。
站在山崖上的李善看似镇定,实则惴惴不安,但等他隐隐看见下面那些倒霉鬼头破血流,听见那些凄厉的惨叫声,甚至还有战马哀鸣声,这才放下心。
前世刚刚到骨科的时候,李善曾经见过一个患者……被八楼住户丢下的麻将砸中,锁骨被砸断。
事实上,在前世,高空掷物已经入刑法定罪,一颗普通的鸡蛋从二十五楼扔下,足以让一个成年人丧命。
这片山崖李善大约估算下,至少十七八层楼,这样的高度……不需要扔什么大石头,碎石的威胁更大,性价比也更高。
所以,李善让朱八将人全都叫了来,将山崖上能找到的碎石全都搬过来。
之所以有些不放心,主要还是怕石子不够多,覆盖面不够广,给敌军造成的杀伤力不够强。
还好峡谷比较窄,石子覆盖面还行,敌军后半截几乎已经残了……谁能想得到,小小碎石能有这样的威力呢。
李善小心的探头看了眼,前面几十骑进要面对苏定方、郭朴的利箭,退要面对从天而降的碎石。
从侧面下山,绕路进了飞龙峡,一进去就闻见浓郁的血腥味,李善倒是无所谓,身后的朱八、石头虽然都上过阵,也忍不住哇一声呕吐不止。
“筋断骨折,连战马都……”苏定方脸上浮现异色,“约莫数十骑逃走。”
“查查看,找几个伤势轻的带回去审一审。”
“不用,有几个俘虏。”
“那就好。”李善随口应付几句,瞄了几眼,“可惜了……”
“什么?”
“浪费啊。”李善是真的觉得浪费了,当年实习的时候,天天等着患者,眼前这么多材料……
时间紧迫,也不打扫战场了,只派人将不多的没受伤的战马牵走,众人回了山谷。
“真的兵败?”
一坐下,周赵就忍不住问了这句,柳濬沉默的点点头。
“废话不用多说。”李善推开周赵坐下,“外间形式如何?”
“不知道。”柳濬疲惫的说:“自下博南下,衡水、信都、南宫均以改换旗号,就连小镇都举兵以抗,不知贝洲……”
“贝洲总管领兵北上,在经城被击溃,许善护兵败身死。”
“难怪……”柳濬点头道:“漳南已然陷落。”
李善眉头一皱,“你不是被追兵一路追杀,而是在漳南遇敌?”
“嗯,漳南北侧故城遇敌,一路南逃,原本约莫五百多弟兄,现在只剩下这两百多了……”
凌伯也听出了问题,“在冀州未遭追击?”
“没有。”柳濬叹道:“刘黑闼必西向攻刑洲。”
周赵脸上颇有喜色,“也就是说,刘黑闼未东向攻德州!”
这意味着,李善之前提出的路线是可行的,往东去德州,再南下经过博州抵达魏洲。
只要到了博州或魏洲,一切都好办了,实在不行干脆渡过黄河去陕东道,刘黑闼还能飞过去?
但下一刻,周赵愕然看着眉头紧锁的李善,再转头看看,苏定方、凌伯也是眉头大皱。
李善勉强一笑,“凌伯真是神机妙算。”
凌伯脸一黑,“即刻启程吧。”
“不行。”苏定方沉着脸说:“夜间行路,不举火难以行路,举火……那就是箭靶。”
第一百零八章 能不能杀?!
漳南距离历亭并不远,两千兵马东来,驻守历亭,数百骑兵追击唐军,几近全军覆没。
三百多骑兵,都已经占了两千兵马的十分之一还要多了,而且还是从漳南一路纠缠南下,经过武城,之前也有损失。
这样的战报……敌军如何会不重视?
李善都有点痛恨自己为什么突然想起那个锁骨被麻将牌砸断的患者……早知如此,还不如救出来之后一路往南逃窜,自己这一行人反向北上入德州,正好安全。
现在好了,都不用去猜了,明日敌军必然出动,就算不是大举进击,为了安全也至少会派出兵马搜索这一带。
所以,李善才嘲讽凌伯神机妙算……救出这支唐军,却掐死了咱们很可能唯一的生路。
所以,凌伯才会建议即刻启程,如今已快至黄昏,还有时间跑路。
但夜间跑路,难度太大,一旦举火照明,很容易被发现,苏定方并不赞同……还有苏母以及那些伤兵,马车在夜间更难行驶。
总而言之,现在想顺利的脱身离开贝洲,寻找最安全的方式南下……已经不太可能了。
苏定方迟疑了会儿,看了眼李善,“李兄不如先走一步……”
“嗯?”李善呃了声才反应过来,“苏兄是想陷小弟于不义。”
周赵张了张嘴,但最后什么都没说。
凌伯瞥了眼李善,沉默的低下头。
其实并不是没办法……至少,对于李善来说。
丢下妇孺,也不去管那些马车上的伤兵,甚至不管苏母,李善立即启程,带着郭朴、范老三和朱家沟青壮。
趁着天还没黑,快马向东北方向,能跑多远跑多远,天黑了找个地方熬一夜,第二天进了德州就能脱险。
但李善从来没有考虑过这种方案,他的冷漠、无情带着很强的职业性和针对性,那并不是他的本性。
一个医生能在医院里面对下跪痛哭的病患家属面无表情,但也会在家里面对病重的家人痛哭流涕。
不过李善也早就预料,这一趟旅程不可能是骑着马,看着风景,优哉游哉……现在,最艰苦的一刻到了。
沉默良久后,审问俘虏的郭朴过来了。
“问清楚了,就是东进的那两千兵马。”郭朴低声说:“刘黑闼军中似乎粮草不济,此次分兵东进是为了筹集粮草。”
“这也说得通。”凌伯随口道:“贝洲富饶,水陆便捷,而且前朝在河北立粮仓,为首黎阳,其次就是贝洲。”
“年初秦王征伐河北,便是分兵先断洛水,后使程务挺北上截断贝洲至洛洲的粮道,逼迫刘黑闼决战。”
李善突然问:“东进两千兵马驻守历亭?”
“是,历亭城外立营。”
“粮草呢?”
“……”
“去问。”
片刻后,郭朴回来低声说:“也在历亭城外营地,两千兵马就是为督运粮草而来,大营立在清河北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