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李善目光闪烁,点头让朱八退下。
“装神弄鬼。”斜斜半躺在榻上的周赵懒散的说:“又没酒了。”
李善没理会这厮,突然开口道:“听闻齐王也随秦王攻伐河北……”
“无非制衡而已。”周赵无所谓的说:“秦王战功盖世,早手掌益州道行台,控剑南道、陇右道、关内道一部,去年又得陕东道大行台,加尚书令,内外均权势过重。”
“刘黑闼纵横河北,诸将败北,圣人无奈再用秦王,此次大捷,秦叔宝、尉迟恭均立下大功,秦王洛水一战大溃刘黑闼……听闻秦王此次又遭敌军合围,啧啧,居然又安然遁去!”
看了眼李善,周赵解释道:“去年洛阳大战,秦王两次被郑军合围,若不是尉迟敬德……大军主帅,以身犯险,智者不为。”
李善知道这说的是历史上著名的尉迟恭单骑救主,心里不由暗想,李渊未必……但李建成八成跳脚大骂刘黑闼、王世充废物,都围住了居然弄不死。
将这些念头丢开,李善敲了敲桌面,“离题万里。”
周赵一个翻身坐起来,叹道:“东宫多年未有战功,圣人以齐王抑之,只怕难矣。”
话未说完,朱玮正巧进门,“圣人召秦王回京。”
李善眼睛一亮,“徐元朗未灭?”
看朱玮点头,周赵若有所思的用眼角余光观察着李善。
第二十七章 总要试一试
来到这个时代已经小半年了,通过朱玮、朱氏,也通过王仁表,以及结交不久的李楷、李昭德,李善察觉到了一个古怪的问题,或者说心中有了个疑惑。
不管是新旧唐书、资治通鉴,还是各类野史甚至大唐双龙传中,武德年间夺嫡,齐王李元吉都是站在太子李建成这一边的,但李善从已经探知的信息发现,并非如此……至少目前并非如此。
自从去年秦王大胜回京,秦王府和东宫屡屡发生摩擦,但从未听闻齐王府牵涉其中。
但此次东征刘黑闼改变了一切。
“必是齐王总理河北事。”周赵朗声道:“去年洛阳大战,秦王率军迎击窦建德,留齐王总理困洛阳诸事。”
李善微微点头,过去的数百年南北朝,权臣掌军的下场摆在那了,隋唐两朝均是以皇子领军,当年隋灭南陈,名义上也是杨广领军。
“必是东宫之谋。”周赵肆无忌惮的说:“使齐王、秦王起隙。”
察觉到朱玮神色犹疑的看过来,李善点头道:“顺水推舟而已,秦王此次溃刘黑闼,圣人、东宫理应均有此意。”
周赵瞥了眼李善,“的确如此,圣人召秦王回京,留齐王总理河北事,接下来……”
“齐王必附东宫。”李善接口道。
这才是历史的真面目,李善在心里整理了下,刘黑闼纵横河北,诸多名将均败北,而李世民带着他的左右护军、玄甲骑兵一击而胜,如此战功,如何不让李建成心中生惧呢?
只怕圣人李渊也在叹息,自己这个二儿子实在太能打了,如今之际,也只能加齐王李元吉权,联手东宫制衡秦王府。
其实,李元吉本人怎么想已经不重要了,甚至他对皇位有没有渴望都不重要,他只能选择这条路。
而且唐朝初建,天下未宁,必皇子领军,如若李世民倒了……那接管兵权的很可能就是李元吉,如果他对皇位有所期盼,更应该攀附东宫。
李善在心里想,或许,李元吉内心深处对李世民有着不为人知的情绪……羡慕嫉妒恨,从羡慕到嫉妒,再到恨吧。
一旁的周赵突然叹道:“可惜齐王总理河北,只怕还要生乱。”
“先生何意?”朱玮有些诧异,“刘黑闼北窜,徐元朗不过残兵数千……”
周赵解释道:“去年便听说了,秦王破王世充,分守市肆,禁止侵掠,无敢犯者,无罪而为世充囚者,皆释之,河南立平。”
“而河北……圣人一度下令,尽杀其党,使空山东,秦王谏之,使以怀柔。”李善点头道:“窦建德被斩首,刘黑闼立起兵,如今秦王回京,齐王总理河北,必搜捕刘、窦旧部,的确有可能战事再起。”
李善一边说一边观察周赵,这个名字从未听说过,到底是什么人?
自己很清楚就在今年,刘黑闼复起,才引出了李建成东征之事,而周赵只通过关键职位的调换,就做出了这样的判断,这不是个普通角色。
周赵斜眼看过来,和李善的视线碰了碰,若无其事的收回目光,却也在心里琢磨,自己每每言此人是乡野匹夫,但乡野匹夫是做不出这样的判断的。
想起自己身世飘零,感慨自己一身才学无用武之地,周赵长叹一声,摸索着酒曩,将最后几滴酒倒入嘴中,脚步踉跄的往外走去。
朱玮没那么多感慨,只嘀咕道:“当日夏王被斩首……当年同安长公主并驸马、淮安王都被夏王所俘,但最后都送回长安!”
李善也是无语,哪能这么算?
“八伯,确定了,今日他启程去洛阳,十日后返京。”李善说起现在最重要的事,“既然圣人召秦王回京,即使河北战事一时未停,长安令也即将出缺。”
朱玮点头道:“今日得报,长安令王绪可能会升任翼洲主管。”
李善叹了口气,自己能用的牌实在少的可怜,而朱玮、朱氏背后的那人……只怕也很难起到什么作用。
其实李善现在心里大致有数了,应该是东宫的官员,地位不会太低,圣人召秦王回京,这等事不会传的大街小巷都是,秦王府的幕僚、将领大都出征河北,能知道这等事的最有可能就是东宫的人。
朱玮显然也没什么主意,随口将话题扯开,“对了,前些日子你说的那两人,已然打探出来了。”
“那对兄弟?”
“嗯,李楷,字德谋,陇西李氏丹阳房子弟,其曾祖李崇义,魏时官至殷州刺史,封爵永康县公,其祖李诠,前朝官至赵郡太守,封爵临汾襄公,其父李客师,曾任幽州兵曹,迁秦王府统军,如今随秦王征伐河北战事。”
“李客师?”李善念叨了句,心想没听说过啊,只差了个字,如果是李药师就好了……
“李客师长兄李药王,袭爵永康县公,大业九年,卒于洛阳……”
朱玮说到这,李善忍不住了,“八伯听说过李药师吗?”
“呃,大郎听说过?”朱玮先是诧异,随即释然,“是了,李药师如今抚慰岭南。”
“李靖?”
“便是此人。”
李善嘴巴有点歪,李靖居然有个嫡亲弟弟是秦王府的统军,真没听说过啊!
李靖是不是在玄武门之变之前就投入李世民麾下,这是后世一大谜团,毕竟李靖从未在李世民麾下,但李靖在贞观前期得李世民重视,统军出塞覆灭突厥,显然得李世民信任。
难道是两头下注?
朱玮没发现李善的异样,接着说:“李客师之妻是河南长孙氏,秦王妃的族姐。”
李善的嘴巴都张大了,说起来李客师还勉强算是李世民的连襟呢!
但仔细想想,李善索然无味,李靖、李客师再牛逼,对自己一时半会儿也没用处……不过,倒是要跟李楷保持好关系。
“大郎那日说的另一人李昭德,其父李乾祐,同出丹阳房,是李客师的堂弟,以齐王府典签入仕,如今乃齐王府主簿。”
李善眼睛一亮,“齐王府主簿?”
“大郎?”
“让我想想,想想,再想想……”
李善来回踱步,皱眉苦思。
“大郎,再不济去太原落籍……”
李善落座,铺纸磨墨,一挥而就,“让朱八跑一趟,送到孝卿兄府上。”
李善只有模糊的思路,但总要试试,前世的他就如此,不试一试,怎么知道是成功还是失败呢?
第二十八章 挖坑(上)
“孔子哭子路于中庭。有人吊者,而夫子拜之。既哭,进使者而问故。”
“使者曰:‘醢之矣。’遂命覆醢。”
清朗的诵读声在书房内回响,王仁表端坐在榻上,手持书卷,聚精会神的读着《礼记》。
这一两个月来,得益于琼瑶浆生意,获利颇丰,好友又回了京中,王仁表的心思不再留在庶务上,一方面照顾怀孕的妻子,另一方面开始考虑出仕。
王仁表是太原王氏子弟,父亲出任随州主管,按例是可以荫仕的,但有同安长公主在,王仁表短期内很难走这条路,前些日子去了趟朱家沟,倒是起了心思,或许可以选择科举入仕。
事实上,高宗在位时期的多位名将宰相,虽是世家子弟,但也都是科举入仕。
突然听见外间有喧闹声响起,王仁表侧头看去,有仆役禀报,东山寺来人。
“李兄来的好早。”王仁表笑着迎出来,“怎么如许多人?”
“孝卿兄。”李善打了个招呼,让随他入城的几人将家伙什全都搬进厨房。
“民以食为天,区区琼瑶浆无关紧要,但孝卿兄总不能忍气吞声吧?”李善指着搬进去的几个筐子,“李家酒楼换个名字……东山酒楼好了。”
对李善的前半句话,王仁表大是赞同,其实即使是王仁祐让下人在西市也开了间铺子卖琼瑶浆,但东市的铺子也是有收益的,王仁表最不满的是王仁祐如此鲜明的针锋相对。
再想想两个多月前自己被扫地出门,王仁祐可是帮了不少忙的……王仁表怀疑,父亲将这栋宅子转到自己名下,这件事也是王仁祐透露给同安长公主的。
其实李善对此不太在乎,想赚银子,多的是手段,但总要找个理由登门……不好显得太过刻意。
“对了,德谋兄那边妥了?”
“早就送来了。”王仁表啧啧道:“连累的德谋兄都被训斥……德谋兄到了,让他说吧。”
“德谋兄,昭德兄。”李善行礼笑道:“多亏德谋兄襄助。”
“那么好的百炼精铁,不拿去打制槊头、陌刀,却打制炊具。”李昭德嚷嚷道:“七兄这次被三兄、六兄训的……”
李昭德看似是在为李楷抱打不平,但脸上笑嘻嘻的,显然是在幸灾乐祸。
这是李楷第二次和李善的会面,拱手苦笑道:“若非孝卿言,在下还真不愿用那等精铁。”
王仁表将众人引入正堂,李昭德大声说:“孝卿兄说是为了给王仁祐那厮添堵,这等好事自然不能错过。”
李善在外面交代了几句,笑着跟进正堂,“孝卿兄性情宽宏,但上次在下也言,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虽然不至于针锋相对,但也给对方个小小教训,聊胜于无,权为博众一笑。”
“李兄倒是好脾气。”李楷微微点头,“闹大了不好收场。”
李昭德哼了声,“太原王氏,太原王氏!”
一旁的王仁表神色微变,却也没说什么。
五姓七家,在天下广有名望,但在唐初,太原王氏基本上被排除在中枢之外,往往只能在地方任职,王仁表的父亲王裕出任随州主管已经是一等一的了,这还主要是靠尚同安长公主的缘故。
“对了,七兄,听说圣人急召秦王回京?”
李楷叹了口气,“的确如此,昨日圣人命齐王主持河北战事。”
果然是齐王李元吉总理河北……李善微微低头,将李世民召回京闲置,推出李元吉,东宫肯定出了不少力,或许李建成和李元吉是有默契的。
王仁表摇头道:“秦王英武,舞象之年即突袭魏刀儿,弱冠之年破薛家父子,而齐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