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囤积粮草,再加上山上本有的两三处山泉,竟是做出死守的架势。
万余镶白旗将士,花了四个月时间,虽不能说是固若金汤,但也绝非轻松便能易手。
原本张名振、张煌言并未将对方当成一回事,只是打算尽快解决战斗,提前抽出身来,投入徐州战场。
但没想到的是,情况远远比他们想象中艰难。
不同于以往两军战阵,这次,岳乐一开始,就是存了必死之心,对于其人而言,能多守一天,就能多拖一天时间。
便可将光复后军堵在此处,延迟一日。
故而这番清军是真的激起了死战之志,又依仗地利,居高临下,硬生生顶着明军八万大军的围攻,坚守孤山。
一开始,张名振只是想尽快结束战斗,且这两年以来,明军所向无前,而镶白旗又是一次被全歼,重组后又被光复后军在宿州重创的“败军之将”,还真没有太当做一回事。
毫无迟疑,就直接派四个师主力,分作三面合围磐石山,并派遣先锋,于炮火之后,攻山拔寨。
而且也许是没太把岳乐放在眼里,除了派出围山的四个师外,其余四个师依旧在北线不动,给徐州城施加压力。
这倒也不算错,即使只是四个师,也是磐石山清军四倍多的兵力,按照以往明清双方的战损比例,这已经相当给脸了。
但没成想,清军所爆发出的战斗力,大为出乎意料。
原本张名振、张煌言计划五日以内结束战斗。
前三日,四个炮营,一百二十多门火炮,堵住磐石山三面,不断轰击,势动山河,但山体不是城垣,这是天然的地理屏障,在这个没有榴弹和高爆炸药的时代,再多的炮火也无法改变。
清军在岳乐早已准备好的壕沟工事中躲避,等明军炮火停下,又接着出来抵抗。
不仅如此,清军还吸取了以往明军凭借地道,用火药炸城的经验,在山上构建大量山洞、地道、壕沟,用来储备辎重和隐藏兵员。
岳乐身先士卒,屡屡挺身在前,又是青年骁勇,尤其以箭术不凡,尝以一日之内,放矢三十,箭无虚发。
尤其是一次,亲手斩杀明军一员厢总,引得身后将士欢呼。
明军很快就发现问题出在了哪里。
因为这里是山地,地形复杂,所以以往明军赖以为豪,在野战之时铺开的严密刀矛、火铳方阵,竟是完全没地方施展。
由于明军才是进攻的一方,不得不将大军分成小队上山,就算不拆散,一个营冲上去,也会七歪八扭,无法列阵。
而比起个人武艺,不客气地说,这些八旗兵就是比明军强。
光复后军组建不过三年,就算有一些老兵,大多也只是当年朱以海领导的浙东士绅武装,和前军、左军的民军老卒根本没法比。
宿州战役后,还大量补充了许多新兵。
而明军的训练思路,向来也不是很重视个人武艺,更加着力于组织度和纪律性,相较于出身军民一体的关外部落,从小就在恶劣自然环境中成长的八旗兵卒而言,个人勇力和小队搏杀,还真是比不上。
尤其镶白旗虽然被全歼后重建,但所补充的新卒,却并非像明军这般,是从后方老百姓征发。
出于八旗丁口不足的情况下,多尔衮将大量海西女真、野人女真的丁口填入。
值得一提的是,这些部落,生存条件更加苛刻艰难,相较于入关后,迅速腐化的旧八旗子弟,这些来自于关外的“新八旗”,更加耐战。
尤其是野人女真,这些生活在后世东西伯利亚与外兴安岭的游猎部落,悍不畏死,尤为精锐。
在后世历史上,在清初期八旗腐化堕落后,这些关外兵卒成为了清王朝重要的武装力量,也就是所谓的“索伦营”。
(索伦,就是“居住在上游”的意思,指黑龙江上游,今俄罗斯远东地区的游猎民族,其主体为今达斡尔、鄂伦春和鄂温克族。)
早在后金时代,由于建州女真和海西女真部落的人口数量稀少,后金为了拓展人口和势力,就经常北上搜刮野人女真的诸部落,捕捉其生丁带回,或作为奴仆,或充作战兵使用,给其披上双重铠甲,称为“死兵”。
还有后来用于屯驻宁古塔等东北边区的“披甲人”,也主要是指这些部落民。
这些人,并不开化,文明程度也就比原始部落要强一些,许多恐怕还没进入到金属文明,所以尤为野蛮,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战斗力也颇为出众。
岳乐手中,就有十个佐领的索伦兵,在守山之际,多次被他作为预备队,给予明军巨大杀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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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计划五日结束的战斗,很快就超标了
七日,十日,十三日
直到黄河东岸,李定国那边,都已经背水列阵,大破图海,追亡逐北之际,磐石山这边的战斗依旧没有结果。
而此时,已经是围山的第十七日了。
这十七天内,张名振先是派众炮营轰击,随后四师围攻,后来发现四个师不够,又将北线留下的全部兵马都掉了回来,硬啃了数日。
明军付出的伤亡不小,岳乐也总结出了经验,往往会先放一部分明军上山,然后再利用地势和索伦营的勇力,将其分割围歼,以至于后面,明军哪怕明知施展不开,也不敢轻易将部队拆分成小队上山。
“情况如何?”
张名振心中沉甸甸的,但还是打起精神,询问面前刚刚从山上退下,满面风尘的部将。
其人乃是麾下总兵阮进,其部在后军当中,也算是主力了,却先后在山下吃了好几次亏。
阮进回应
“咱们已经把岳乐那厮逼到山北小岭,依我看,今日战事,清虏明显已经乏力,恐怕是坚持不了多久了!”
张名振这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围山十七日,以八倍兵力,先后进攻不下数十轮,伤亡近万。
谁也没有想到,岳乐这厮,在绝境之下,竟然爆发出如此战力,万余孤军,反复拉锯,死伤惨重,依旧难以啃下来。
“各部伤亡怎么样?”
张名振又转首向身侧的都督佥事王翊问道
王翊回答
“虽然累积伤亡不小,好在各军都是轮流上阵,倒也不至于哪支部队完全丧失战力。”
张名振闻言后,肃然正色对阮进道
“三日!军中骁勇你可以任意挑,从明天开始,再取五千人上山,三日之内,必须要提岳乐的人头来见我!”
“明白!”
阮进连忙拱手应声
但只是当天下午,河对面就传来了消息,说是李定国在东岸大破清军,以两万破九万,斩首逾万,俘虏四万有奇。
听到消息后,张名振心中颇为复杂。
他出身正经明朝武官,原本心中是不大看得起如李定国、李过这种农民军出身的将领,虽然受李定国辖制,但心中未必完全服气,可如今看来,人家那边追亡逐北,谈笑间,数万大军灰飞烟灭。
而自己,却在一个小小的磐石山下,死磕十数日,进展缓慢,都解决不了万余残军,可谓高下立判。
但事已至此,也只能接受人家的支援了,虽然张名振心中还是希望只以自己后军拿下磐石山,但毕竟十几天的战果摆在这里,他也必须要向李定国解释,自然也没有借口拒绝左军派来的援兵,何况刘文秀的先锋,都已经渡河了。
第66章 旁观
“王爷,咱们粮食没多少了……”
磐石山北岭,岳乐和麾下两千残兵被围困于此,竟是弹尽粮绝。
“之前不是说还够吃七日吗?”
岳乐皱眉
禀报的乃是麾下大将准塔,其人也是宗室出身,不过由于是远支,所以只是贝子爵,跟随岳乐征战数年。
向岳乐解释道
“之前明军攻南岭之时,放火烧山,连带着南岭那边储备的几百石粮食,都给弄没了。”
岳乐也只得无言颔首。
这十七日以来,明军可谓是用尽浑身解数,不仅只是派兵攻山,也用了各种手段,有一次在总兵刘孔昭建议下,在山腰放火,打算以浓烟熏上边的清兵,还真是有效果,一开始清军还能勉强坚持,但后来随着火势越来越大,实在是挨不住,只得先往回退,等火势尽后,再夺回阵地。
明军见这手段有效,便多次重施旧计。
前日晚间,明军悍将刘孔昭亲自带着三百精锐甲士,偷偷攀山,袭击南岭,还趁着夜色纵火,直接导致清军丢失南岭营地,不得不往北撤退,算是战斗的一个转折点。
刘孔昭这厮,本来也是名臣之后,至今还顶着诚意伯的爵位,却是个鲁莽武夫性子,最喜干这孤身袭营的勾当。
“到明日,就是第十八日了,也不知道咱们坚守这么久,东边有没有捷报传来啊。”
准塔感叹道
岳乐沉默,一开始,他对麾下部卒许诺的,便是先坚守磐石山,给图海、瓦克达他们争取时间,等外边战事扭转后,便能给磐石山解围,届时众人便是首功。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这根本就是鬼扯,且不说东岸战事到底如何发展,就算能够大胜,恐怕也没办法来解磐石山的围。
甚至,如果他是瓦克达,最理智的做法,是见好就收,先巩固黄河东侧,暂时把实力尚全的光复后军放在一边。
也就是说,无论情况如何发展,他们都是必死无疑。
但他不能说出来,只能用虚幻的“希望”,来驱使这些勇士坚守下去,然后跟着自己,一个一个的送死。
对于这个结果,他自己倒没什么感觉,身为军人,马革裹尸乃是常事。
年前,宿州一战,以优势兵力,却没能从张名振手中讨到好处,还伤亡惨重,迫使清军先西后东的战略落空,被他引以为耻。
所以他此战,更多的,就是为了雪耻,为了在光复后军这个老对手面前,在天下人面前,重新证明自己,他岳乐,太祖皇帝之孙,战功赫赫的饶余郡王阿巴泰之子,绝非庸碌之辈。
“注意吩咐检点器械,我估计从明日开始,明军便要下死力了,再坚守两日,本王便带尔等突围!”
岳乐一边用麻布擦拭手中兵刃,将上面的血污和灰尘清理干净,一边沉声吩咐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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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阮进就带着五千精锐,准备进攻,为什么是五千?这是这十多日来,明军总结出来的经验,再多,于山势之上,过于拥挤,反而毫无作用。
不过,在将岳乐余部逼到磐石山北侧以后,他们占领了山腰和南侧的阵地,情况倒是好了许多。
这几日都是由阮进主持攻势,他与刘孔昭并称为后军当中惯战之将,至于为什么不是刘孔昭来主持,盖因这厮喜欢亲自冲锋陷阵,前几日领着十来个亲卫甲士,攀山冲在前,结果被人家早有准备的几羽冷箭,干成了重伤,至今还在营中养伤呢。
磐石山南侧,张名振站在高处,向北观战,而在他身侧,另一位三十出头的年轻将领,也颇有兴致的相陪。
正是刚刚渡河而来的光复左军都督刘文秀。
本来他要在先锋渡河后,才跟随中军一齐渡河过来的。
但听到磐石山这边战况后,颇为好奇,便提前随先锋渡河了,这倒也没什么,此时东岸的清军早已被清扫一空,局势尽在明军掌握,无需小心翼翼。
一阵鼓号响起,在几面旗帜引领下,数千精锐,以哨为纵队,在数轮火炮轰击之后,向磐石山北侧冲击而去。
山地崎岖,大队无法展开,一哨百人的纵队已经是极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