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鲋脸上带着莫名的神色看着叔孙通,嘴唇嗫嚅了片刻以后开口道:“混账,那么多圣贤书都读进了狗肚子里了么?”
叔孙通唯有苦笑,是,始皇帝是有错,可是这话你能说么?
还当着人家孙子的面说?
人家都已经准备纠正政策了哎,对错真的有那么重要么?
况且,就算执着于对错,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情况?
承认错误那等于亲手推着旧吏去死!
君王的错误毕竟要有人来买单嘛。
可是,有这个必要么?
然而,孔鲋毕竟是他的老师,叔孙通甚至不知道自己的老师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还是不愿意明白。
但是,面对孔鲋的训斥,他只能听着。
“这是朝堂,不是你教训弟子的学堂!”
赵泗注意到了叔孙通的为难缓缓摇了摇头。
再怎么说,叔孙通也是自己的臣子。
“民非是在依仗身份教训弟子,而是在辨明对错。”
其实到这一步赵泗算是初步见识到了后世君王为何会被臣子胁迫了。
杀了固然简单,但是今日议论变法就成了一个笑话。
这群人擅于利用规则,所谓对错其实摘开来说问题也很简单。
大秦一统以后到现在,天下之间的动荡谁来背锅,天下人受的苦谁来背锅。
要么始皇帝背锅,要么旧吏背锅。
赵泗的认知虽然已经和自己屁股下面的位置趋于相同,且赵泗出海归来以后并没有过过什么苦日子。
但不可否认的一点是,在天下一统以后,始皇帝沿用旧法思想,李斯继续施展驭民之术,再加上始皇帝感觉时日无多愈发急于求成的原因,这十来年,底下那群牛马的日子是实实在在的不好过。
十分之一的人口成为徭役是事实。
稍有不慎自耕农家庭完全破产是事实。
数不清的官私奴隶也是事实。
这个锅太大,旧吏要背,他们连接受新法的资格都没有,就会被彻底清出舞台。
现在他们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实际上各自有各自的算盘,甚至对于旧吏旧法的恨也绝不是对于牛马受的罪的感同身受,也不是出于正义。
但是!
要保旧吏,难道让大父来背?
虽然严格意义上这个锅确实应该始皇帝来背,而且其实始皇帝在后来释怀以后,私底下也对赵泗表示过自己病入膏肓之时的一些政策是错误的。
如果不认可赵泗,不承认自己政治道路的瑕疵,始皇帝也不会让赵泗放手施为,甚至是推动赵泗变法。
可是……
赵泗沉默之际,已经开始考虑是不是要将孔鲋叉出去亦或者好好盘点一下诸子百家弟子的作奸犯科之徒,亦或者借着先前的天下大乱借题发挥。
你们死咬着不放,我自然也可以吹毛求疵。
他又是裁判又是选手说无可奈何那是扯淡,只是这样一来总是不够堂堂正正也不够爽利,难免有些心里不舒服。
互相伤害赵泗自然不怕,扛不住的肯定是这群人,真就是咬死不放谁又能拗得过皇权?
但是……
赵泗认为这并不是最好的选择。
正在赵泗沉思是不是采取极端手段为旧吏堂堂正正站台之时,呼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
“陛下至!”
群臣为之顿首,赵泗亦为之起身!
只见宫外,在一众宫人的迎奉之下,始皇帝笑呵呵的抱着小稚奴缓缓踏进宫殿,在群臣的侧目之下笑眯眯的坐在了主位。
龙王……啊不,始皇归位!
“大父怎得回来了?”赵泗讶异开口。
是觉得自己镇不住这种场面?那不应该,说到底兵权和刑法部门在自己手里,最坏情况下不过是费些功夫消除舆论影响罢了,倒不至于连个变法都推行不下去。
“小稚奴昨个会叫爹了,带回来给你小子瞧瞧。”始皇帝笑了一下将小稚奴送到赵泗手中。
小家伙张牙舞爪的开口叫爹,赵泗闻声眉开眼笑。
始皇帝眼带笑意的看了一会,尔后扫过台阶,落于群臣,笑容缓缓收敛,一时之间,整个朝堂落针可闻,只剩下小稚奴还在张牙舞爪,笑声在宫殿之内响彻,却无人觉得欢喜。
哪怕是方才悍不畏死的孔鲋,此刻面对始皇帝的注视也难免有些胆战心惊。
“朕方才听闻你在辨是非对错?”始皇帝看向孔鲋。
时局如此,孔鲋自然不可能反复选择退让,只能径自承认。
“为臣者,依王命行事而不假,此可以谓之忠,依律行事而不违,此可以谓之贞,旧吏奉朕命,何错?”始皇帝开口问道。
始皇帝拒绝了一切手段,选择了堂堂正正的出击,站在了旧吏面前。
背锅?他从来都不需要臣下为他背锅。
芫恭在这一刻,嘴唇嗫嚅了许久,却迟迟不能开口,手指攥的发白,身形几乎为之颤抖。
始皇帝既然说出来这句奉命行事,就意味着,这口锅,他接着了。
法,是朕定的,旧吏,是朕吩咐的,有问题,找我。
“无……无错……”
始皇帝的突然出现并且接锅,或者说摆明了承认自己的行政错误,是孔鲋所不能预料的。
第二百二十章 琥珀的乱入,始皇帝的手段!
“那既然旧吏无错,依你看来,是谁错了?”始皇帝目光落于孔鲋身上。
声音很轻,但是孔鲋此刻只觉得压力倍增。
无非是一个背锅问题,始皇帝主动替旧吏背锅,那就是始皇帝承认了自己的政治错误,这是显而易见的事情。
这是摆在明面上的,孔鲋只需要嘴唇一动就能够说出来,但他几次嗫嚅嘴唇却迟迟无法开口。
始皇帝的威慑力还是太高了……有些时候人的胆气并不能用简单的怕不怕死来解释。
血勇如秦舞阳见到始皇帝之时依旧战战兢兢抖若筛糠。
而如孔鲋,自问也不缺少坦然赴死的勇气,但是面对始皇帝之时,甚至在始皇帝已经近乎亲口承认自己政治错误的现在,也做不到轻而易举的将这句话说出来。
哪怕仅仅说一句,陛下错了!
理性告诉孔鲋,哪怕说出来始皇帝也不会杀他泄愤。
哪怕说出来他也不至于因此而身死,明明大概率没有死亡的风险,明明他并非畏惧生死之人……
事实就是如此,始皇帝的笑容收敛起来以后,整个大殿之内的气氛都显得压抑了起来。
明明始皇帝实在算不上一个滥杀之人,明明始皇帝并没有下令杀过几个臣子。
但所有人依旧为之胆寒……
如果说赵泗对待他们是像对待人,那始皇帝对待他们就如同驯兽师对待一群兽一般……
杀戮……并不会让人感到恐惧,但是那种骨子里透露出来的近乎是两个物种的疏离,让他们不能自处。
“耶耶!耶耶!”
正在被赵泗抱在怀里的小稚奴并不觉得大殿之内气氛有多么压抑。
都说始皇帝很难相处,但赵泗的儿子小稚奴并不这么觉得。
起码在这个档口,始皇帝毫无顾忌展现自己气场和压迫力的时候,哪怕是赵泗也会顾及会不会打破这种气氛,但是玩嗨了的小稚奴却不管不顾,似乎是想起来了自己的太爷爷,张牙舞爪的就想从赵泗身上爬过去。
嗯……小稚奴已经能站起来了,扶着东西也能摇摇晃晃的走。
说实话,有点离谱,这孩子还没满周岁。
“唉!”
大殿压抑的气氛为之一窒,始皇帝重新露出笑容,甚至不管在哪里嗫嚅着该如何回答的孔鲋,笑眯眯的伸出来手接住自家乖孙。
“琥珀!琥珀!琥珀!”小稚奴张着嘴手舞足蹈。
琥珀对小稚奴亲近的很,始皇帝也很喜欢琥珀。
始皇帝把琥珀和小稚奴打包带到汤泉以后,说句实话,赵泗和小稚奴相处的时间都没有琥珀和小稚奴相处的时间长。
琥珀这个在虞姬面前高傲的不行的母老虎,在小稚奴面前乐的充当玩伴,甚至丝毫不介意托着小稚奴来回跑,被小稚奴薅掉毛都不介意。
琥珀太通人性了,小家伙被树枝绊倒了,琥珀都会上去给树枝咬的粉碎,小稚奴又如何不喜爱琥珀。
但见小稚奴开口,始皇帝自然知道小家伙又想家里的大猫了。
“小家伙,这是朝堂……琥珀就在偏殿,等到下朝以后再寻!”赵泗笑呵呵的哄了一句。
小家伙不听,赖在始皇帝怀里一个劲喊。
始皇帝笑眯眯的揉了揉小稚奴的脸蛋刚准备哄,忽听到几声宫人的惊呼,却见一斑斓猛虎自廊道窜出,几个追赶的宫人仓皇无措的跟在后面,见琥珀已经窜上高位,脸色也变得铁青了起来。
随着侍立于始皇帝身侧的中车府令黔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
宫中常和琥珀相处的宫人自然知道这个大爷除了性格恶劣一些并不伤人,倒谈不上太害怕,他们面色铁青是因为琥珀的出现导致这场大朝会成了一场闹剧。
是的,闹剧!
伴随着琥珀窜上高位的时候,整个大殿就乱了起来。
这可是一头斑斓猛虎!
而且还是体型倍大的斑斓猛虎,若单论体型,活脱脱一个小象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