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伸手,触摸着朱允炆额头上的湿巾,感觉有些热,便吩咐人再换一条湿巾,对淑妃说:“你怀有身孕,不能忧思,皇上又是风寒,暂时也不好移宫,你暂且去慈宁宫住几日吧。”
“太后,我想留下……”
淑妃连忙说。
太后没有答应:“皇上不会有事,过几日就会好起来,去吧。”
淑妃看向马恩慧,想让她出面说情,可马恩慧也认为淑妃暂时离开为好,风寒容易传染,总需要考虑下她腹中胎儿。
宁妃、伊真儿、阿晓穆也被太后“赶走”,只留了马恩慧与贤妃。
解缙、郁新求见,内侍以皇上身体不适挡了回去。
当天中午,朱允炆高烧渐退,好了许多,可到了晚间,匡愚、郁震、王宾等太医院人员都被传入宫中,朱允炆再次发了高烧。
宫廷内外充满了紧张的气氛,值班的解缙也听闻了朱允炆重病的消息,不由地一阵害怕。这几年中,朱允炆身体算是好的,基本上没大的病症,这次风寒如此猛烈,实在是让人措手不及。
最让解缙担忧的是,朱标就是因染风寒最终离去,若朱允炆……
不会!
他还如此年轻,一定没事!
慌乱的内侍与后宫,根本没有人有心封锁消息,加上内侍火急火燎地往返太医院,自然惊动了不少人,在夜色之中,就有不少人家的大门被敲响。
徐辉祖陡然听闻消息,不由地紧张起来,连忙起身赶往皇宫,宫门紧闭,皇城护卫森严,安全局刘长阁带人守在城门之外,见徐辉祖来了,连忙迎了上去。
徐辉祖急忙询问:“皇上怎么样?”
刘长阁凝重地说:“尚不清楚,太医院的人都去了后宫。魏国公,当务之急是稳定京师,严禁军队无令调动,教场那边还需你亲自坐镇。”
徐辉祖看着担忧的刘长阁,皱眉道:“事情还没到如此严重的地步吧?”
刘长阁保持沉默。
徐辉祖想了想,感觉到了一阵压力,朱允炆这次怕是病得很严重,否则刘长阁也不会如此担忧。
“这里就交给你们了。”
徐辉祖转身离开。
不久之后,京师戒严,城门戒备,严禁无令出城。
徐辉祖至教场,以临时军演的名义组织军士夜训,差人严防死守,不准军士与将校私自外出。夜训对京军来说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每个月都会有两三次,没有军士会多想其他。
看着投身于训练的军士,徐辉祖一脑子疑惑,就算是朱允炆生病,刘长阁也不至于这样紧张吧,谁没有个生病的时候?
莫不是说,这是朱允炆一次蓄意安排?
毕竟西北局势紧张,时不时会有急报传来,朱棣出征又是板上钉钉的事,一旦朱棣带走京军主力,朱允炆能放心吗?
他该不会是想通过一次重病来测试朱棣的反应吧?
但仔细想想又不像,朱棣虽然是朱允炆确定的西征统帅,但毕竟还没给他大印,他也没有调兵权,而且燕王府里面也没多少护卫,根本就无法威胁皇宫。
大不敬点说吧,即便是朱允炆出了意外,也有朱文奎太子接班,这是民心所向,是朝廷官员共识,可不是一个没有实权的藩王能左右与改变的。
朱棣此时正站在皇宫门外,焦急不安地与其他藩王说着话。
朱允炆突然重病不醒,朱棣十分紧张与慌乱,图谋西域是朱允炆一手操作的军略,他要是出点意外,那自己带兵出征很可能会成为泡影,心心念念与帖木儿打一仗的想法也会落空。
毕竟,帝王意志对朝廷施政方向、国策与军略影响太大,换一个人,就如同换一条道路,朱文奎还小,他根本就没有处理政务的能力,朝廷中诸多大臣是不支持对外开拓与进攻的,他们更多希望的是守成,是固守,是防御,是安稳!
“一定要好起来!”
朱棣紧握着拳头,看着紧闭的皇城。
太医匡愚、王宾等也拿不准办法,朱允炆退烧不到两个时辰,就会起烧,如同反弹,猛烈更甚上一次,这些经验丰富的太医也没遇到过如此棘手的情况,物理降温,吃药,针灸,都只能一时有效。
太后、马恩慧等人彻夜守在一旁,天将破晓时,朱允炆依旧没有醒来的迹象,温度也没有降下去,这让匡愚等人很是无力,更多太医院的人进入后宫,却也拿不准如何治疗,毕竟能想到的法子,匡愚等人都已经用过了。
“太后,皇后,藩王、朝廷重臣集聚在皇宫外,恩情入宫探视。”
内侍来报。
太后看了一眼疲倦的马恩慧,对内侍道:“让内阁大臣与藩王入宫,其他人各至衙署,各司其职。”
内侍答应,转身去安排。
解缙、郁新、朱棣、朱植等人入宫,朱文奎在偏殿接见众人,镇定地对众人说:“父皇定会无事,诸位放心。”
朱文奎的镇定让众人心安不少,可当看到病床上脸色蜡黄,气息微弱的朱允炆时,还是不由地吃了一惊。
这一场病,有些要人命啊。
第七百八十一章 帝王心魔
朱允炆感觉身体很是沉重,似乎正在经历鬼压床,身体动弹不得,意识却还保留着,沉重感不断加重,让自己呼吸都变得困难。
意识的周围只有枯寂的白色雪原,纯净的白让人分不清方向,哪里都看不出其他颜色。
陡然之间,脚底下如同伸出了无数一只只手,每一只手都缠绕着黑色的烟雾,抓住了自己的脚,拖拽着自己前往地狱,呜呜地哭声中满是索命的愤怒。
“还我命来!”
“昏君!”
“下地狱吧!”
朱允炆想要躲避,却发现如何都避不开,大手、小手、苍老的手牢牢抓着,连挣扎都挣扎不动。
“你害死了我们,现在轮到你了!”
一个血盆大口张开,扑咬过来,尖锐的牙齿如同野兽。
噗!
野兽咬住了朱允炆的脖颈,在朱允炆绝望的刹那,周围陡然一空,再无黑暗,只剩白茫茫的世界。
脚步声从远处传来,却看不到人。
朱允炆揉了揉脖颈,耳边传来了声音。
“你害死了那么多人,是时候下地狱了。”
朱允炆环顾四周,依旧没有看到人影,索性便盘坐下来,问道:“我害死了谁?”
“山西的百姓,陕西的旷工,北直隶的匠人,河道里的船夫,海上的军士……他们都因你而死,是你,你害死了他们!”
声音中带着血淋漓的指控。
朱允炆叹了一口气:“没错,他们的死,确实与我有关系。”
“你为了自己的一己之私,营造北-京城,征调无数民力,你害得多少人家破人亡,你该死!”
朱允炆看着虚空,严肃地说:“为一己之私?不,你错了,我是为了更多的百姓不受游牧民族的袭扰,是为了大明江山稳固,是为了淮河以北的山河镌刻华夏二字!你以为我自私,偏居南方,保留巨大纵深,冒着丢弃北方土地的危险,才是真正的自私!”
“太祖选在了南京,你违背了太祖的意志!”
“太祖死了,我是朱允炆,大明的皇帝,大明的事,我说了算!”
“小子,你想造反吗?”
朱元璋的身影出现在朱允炆面前,浑身透着威严与压迫感,洪武大帝的强势,让朱允炆难以呼吸。
朱允炆看着眼前的朱元璋,明白过来,这里是幻境,是幻象,是自己的心魔!一桩桩惨案发生,成百上千的百姓丧命,都压在了自己的心头,忧思过度,终成心结!
“我不想造反,我想留一个盛世!”
“你没有遵循我的制度,你背叛了我的祖训,你不配当大明的皇帝!”
“你的制度?你的祖训?我承认,你是万人敬仰的华夏之主,是功勋无法磨灭的帝王。但你的制度,不好,你的祖训,更不好。至于我配不配当大明的皇帝,你既然给了我江山,就应该由我的子民去评判,而不是你!他们说我不配,那才是真正的不配,而你,说了不算。”
“顽固之辈,你莫要忘记了,你根本就不是朱允炆,你来自后世,你篡改了历史本身,你知不知道这样做的后果,你会将所有人推向无尽的深渊!”
“是吗?”
“没错!凤阳大旱,苏州大水,是对你的警告,而你却没有听!营造新都死了那么多人,也是对你的警告!帖木儿提前死了,帖木儿也将会提前东征,你想过没有,因为你的改变,这世界将会演变为完全陌生的模样!到时候全天下都可能是大明的敌人,而你就是亡国-之君!”
朱允炆沉默了。
亡国-之君吗?
自己一再改变历史,让历史的线偏离了原来的轨道,现在历史的列车,是不是已经在脱轨,已经走向失控了?
“你在冒险,将北平作为大明的国都,大明一定会在未来被鞑子围困,到时候若是城破,你何以给天下人交代,何以给历史一个交代?不要折腾百姓了,留在南京!也不要再打西域的主意了,守在嘉峪关!”
声音在劝说,又似乎是在下命令。
朱允炆抬起头,看着面前虚幻出来的朱元璋,认真地说:“我选择都北平,自然有办法护卫大明安危!”
“凭什么,长城吗?长城距离北平太近!”
“既然知道近,为何不在长城之外再打造一条防线?长城不是大明与鞑靼的国界线,它只是一堵墙,我要在城外再打造一条防线,让谁都别想轻易打大明的主意!”
“你这是胡闹,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既然知道长城距离北平太近,不够安全,那就想办法打远一点,让边疆线推向北面,不就解决了?你没有办法,不代表我没有办法,你办不到,不意味着我办不到!”
“你太自大了,你会害死无数军士!”
“不,我是遵循你的意志,让大明成为真正的强国,让鞑靼与瓦剌真正臣服,永远臣服!惹急了我,我就在和林铸造城关!”
“你!”
“我就是如此想的,怎样?西域我要了,大草原我也要了!辽东我也要了!我知道这个过程会死很多人,但我相信,他们是大明的子民,是大明的军士,愿意为了大明朝心甘情愿地付出生命!”
“心甘情愿付出生命?”
“没错,我也一样!为了大明,我愿意牺牲我的时间,牺牲我的寿元,牺牲我的一切享乐,只为了大明朝再无二百年后满族入侵,四百年后,再无蛮夷欺我华夏!”
“你不怕死?”
“我怕死,但我更怕华夏民族遭受外敌欺凌,耻辱我的父母,子女与族人!”
朱元璋深深看着朱允炆,缓缓走了过来,伸出手放在了朱允炆的胸口,肃然地说:“朱允炆,你改变了历史,就修一条新的铁轨吧,莫要大漠行舟,大海跑马,去吧!”
朱允炆感觉心脏一颤,扑通扑通地声音传荡在耳中,慢慢地,耳边传入了一声声哭喊声,微微睁开眼。
满是困乏。
“皇上!”
马恩慧、贤妃、淑妃等人围了过来,太后更是连忙呼喊太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