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巡检司军士的搀扶下,崔浩起身走向汤不平,将安全局的牙牌交了过去,抱拳行礼:“崔浩见过汤镇抚。”
汤不平看其行走之间颇有力道,问了句:“你上过战场?”
崔浩呵呵挠了挠头:“打过一次鞑靼,不过都是多年之前的事了。”
汤不平点了点头,侧身说:“死了的是资阳知县吧?既然他死了,那就把主簿找来吧,你与主簿一起上船。”
崔浩命人找来主簿王晖,小心翼翼地上了船。
班头吴田还躺在船上,一动不动,若不是胸口微弱的起伏,怕已经可以判定为死人了。
崔浩与王晖对视了一眼,不免有些畏惧。
朱允炆坐在一旁,小酌果酒,淡然地问:“资阳就是如此清剿白莲教余孽的吗?”
王晖是一个开窍的人,毫不犹豫地说:“这都是知县做的,他不敢明目张胆欺压百姓与士绅,只好借水道之便,打着搜查白莲教余孽的名义,堵截过往行商。”
朱允炆冷哼一声,这事是不是知县做的都无所谓了,死人是不能开口的,活人想怎么说怎么说,只不过流水的知县,铁打的吏员,如果知县吃独食,没有瓜分出去一部分利益,那这种知县通常都会被孤立起来。
知县刘材可以喊这么多人来码头,显然没有被孤立。
鼠一窝啊!
“其他地方可还有这等事?”
朱允炆没有盯着资阳一地。
崔浩思索了下,回道:“我等身在资阳,对外面的事并不了解。不过我听闻运河会在明年疏浚完工,运河会经过一些府州县,这些地方,可能会有人拦路……”
朱允炆眉头一皱,这运河还没开通,已经有人在打运河的主意了?
仔细想想,后世过路费,过桥费,过河费一大堆,眼下大明虽然没收什么桥费,路费收得也不多,还只存在于一些重要关卡,收一笔大运河费补贴下财政还是可以的。
只不过,收费的主体应该是户部,或地方上的户部清吏司,不能随便交给地方衙门,否则一定会被这些人搞得乌烟瘴气,不知多少商户会成为他们宰割的羔羊。
“回去之后,对京杭大运河等费用问题,税务问题,具表呈报,此事耽误不得。”
朱允炆看向夏元吉。
夏元吉明白朱允炆的担忧,答应道:“这一点户部已着手准备。”
朱允炆满意地笑了,然后看向崔浩、王晖两人,面色一沉:“你们有多少过错,自有安全局查处,告诉其他人,谁若是再敢打着白莲教的名义搜掠百姓与商户,那就是与朝廷为敌。”
崔浩哆嗦起来,王晖也是面色不自然。
与朝廷为敌?那就是朝廷的敌人,被干掉是理所当然的事。
朱允炆并没有在资阳停留多久,自有人通报吏部调派官员来充任知县,出了资阳,一路航行,不出两个时辰便抵达了济宁。
之所以选择在济宁会合,是因为这里是京杭大运河的重要节点,也是会通河的中心所在,疏浚会通河的后勤基地,众多物资都汇聚在这里,然后分散到沿途以支撑运河所需。
朱允炆将马恩慧、贤妃等人安置在济宁城中,还没打算微服私访,就收到了安全局的准确情报,帖木儿西征大胜,奥斯曼帝国被挫败。
遥远的路程延滞了信息,时效性很难得到保障,但同时也因为距离的原因,信息本身的“时效性”存在着一定平等性。
朱允炆看着这份情报,不由陷入沉思。
历史还是顽固地朝着自己设想的方向前进着,帖木儿赢得了胜利。或许,他将会在不久之后准备东征,并因为一场疟疾死在路途中。
但现在,朱允炆不打算让他死这么早了。他不活着,大明想要入西域并不容易,那一块地盘离开中原统治已经很久了,想要收回,没有屠刀是不可能的。
但直接杀人多少是下策,借刀杀人才是上策。
朱允炆打算借帖木儿的马刀,解决掉西域不听话的敌人,然后收拾掉这个瘸子,将西域再血洗一次,让那里的人彻底臣服在大明脚下。
问题是,朱允炆没有医治疟疾的药物,虽然知道屠呦呦和青蒿素,但这玩意在大明根本就提炼不出来,直接让帖木儿吃青蒿也不管用,怎么才能让他活着收拾掉西域的家伙才是难点。
“哈密使臣到济宁城了吧?”
朱允炆问。
刘长阁确定地说:“已到了济宁城,眼下正在衙门中居住。”
朱允炆沉默了会,又问:“魏国公与燕王到了哪里?”
刘长阁微微摇头:“眼下还没有准确消息传来,不过估计路程,其距离济宁也不过三四日路程。”
朱允炆起身踱步:“那就等他们抵达之后,朕在济宁见使臣吧,给魏国公、燕王传个话,就说朕打算与哈密王合作,支援亦力把里国王出兵西征。”
“西征?”
刘长阁有些惊讶。
朱允炆严肃地点了点头:“没错,就是让亦力把里主动出击!”
按照历史时间线来推算,帖木儿将死于建文七年二月,眼下是建文四年十月,两年多时间,为了避免帖木儿过早挂了,朱允炆决定走一步险棋,让帖木儿提前东征。提前个半年时间,对帖木儿来说应该没多少问题吧?
这样的话,大明有一年多的准备时间,帖木儿也有一年多的准备时间,公平的很。最主要的是,帖木儿很可能因为提前出发,没有得疟疾,继而能横扫亦力把里,也省去了大明清剿的困难。
而唯一能让这个瘸子提前东征的方法,那就是去点一把火,惹怒了他。
亦力把里不是正有西进的心思吗?
那大明就支持,需要兵器,给,需要粮食,也可以给,需要老式火铳,还可以给,只要亦力把里愿意出兵,把帖木儿引入过来,那一切都是值得的。
如果亦力把里实在不开窍,也没关系,可以扶持哈密王,让他们西征亦力把里,搅乱这一片区域,以帖木儿的天才目光,一定不会冒险选择走瓦剌的地盘,而是选择走混乱的亦力把里,毕竟,混乱就意味着不团结,缺乏强有力的战斗力量,扫除起来也容易得多。
无论是哪一种方式,都必须实现朱允炆的战略:让帖木儿早点东征。
出于这一点考量,朱允炆吩咐安全局知会朱棣与徐辉祖,也好让两人就此与哈密王的使臣商量一二,这类事也不好由朱允炆亲自出头。
绩效制度在疏浚会通河上发挥了巨大作用,朱允炆深入到运河两岸,与许多匠人与民工交流,知道他们都喜欢这种方式。
没有皮鞭的催促,没有监工的吆喝,没有官员可恶的嘴脸,只有绩效。
完成既定的工作有奖,完不成有罚,直接与钱挂钩,不强制劳动,也不强制一日八个时辰,爱怎么干怎么干,想休息就休息。
可奇了怪,越是如此,民工与匠人越是勤快,几乎就没见到一个偷懒的人。
朱允炆问过一些人,他们给出了答案:
以前徭役是给朝廷免费干活,眼下是给自己干活,一分工,一份工钱,不同,大不同啊。
宋礼来了,他早已习惯微服私访的朱允炆,站在一旁汇报着疏浚运河进展:“会通河疏浚已接近尾声,眼下就剩下拓宽,加深与加固等事宜,明年五月,一定可以完工。”
朱允炆欣慰地看着宋礼:“当年张显宗推荐你来主持水利,眼下会通河疏浚在即,你的功劳可不止在当朝当代,说吧,你想要什么赏赐?”
宋礼摆了摆手:“臣可不敢要什么赏赐,眼下大运河即将贯通南北,漕运必将再兴,臣只愿朝廷能多重视漕运,即要有朝廷主营漕运,也不应与民争利。”
朱允炆明白宋礼的意思,他不希望出现朝廷完全垄断的局面,而是希望运河为民所用,为民谋福。
“朕设清江造船厂,并非是想要垄断运河,而是想要保障漕运,同时为民提供船只,为其借运河做买卖,行四方打下基础。”
朱允炆解释。
宋礼郑重行礼:“如此,将是苍生之福。”
朱允炆叹了一口气:“苍生之福又怎会如此容易来?真担忧的是,运河一开,诸多麻烦也会随之而来。朝廷如何监管,运河财政如何分解,随之而来的纤夫队如何管理,待遇几多,这都是问题。”
大运河上少不了纤夫队,尤其是顶风的时候,总需要有纤夫帮忙拉船。还有一些船只超载严重,直接搁浅,也需要纤夫拖拉船只,帮忙转运货物。
这个集体是不能忽视的,尤其是官船使用纤夫,应该是收费的,这一点必须点明白了,以免商船勾结官府,冒充官员滥用纤夫……
第七百三十七章 漕运弊病,水师承运
宋礼深知漕运之利,也知漕运之害,面对亲自前来济宁巡察的朱允炆,进言道:“他日大运河畅通无阻,漕运必然大兴,然漕运绝非简单之事,还望皇上多作考量,加以约束。”
朱允炆站在湖岸旁,看着巨大的混凝土水闸,开口说:“对于漕运之事,朕不甚了解。这里没有外人,你不妨仔细说说。”
济宁段的会通河疏浚基本完工,只不过为了保障河堤安全,仍有一批民工与匠人沿河作勘察、加固、加高、移植树木等工作。
夏元吉、杨士奇等人陪在朱允炆身旁,安静地看着河道。此时的河道中已有些积水,水不深,仅是齐腰,每隔百步,就有匠人或民工来回巡视,还有人会跳入河道中,用长长的主杆或铁锹朝着河道中来回捯弄。这是因为河道中有肉眼无法窥见的孔洞,可能会引发旋涡,导致河水大量渗流出去,影响河堤安全。
宋礼一脸凝重,陈言:“皇上,漕运开,第一个问题就是如何开展漕运,谁来开展漕运的问题。”
朱允炆微凝眸,背负双手,问:“漕运古来有之,是如何运作的?”
宋礼喟然叹息:“漕运在春秋时期多规模偏小,如吴王夫差开挖邗沟沟通长江和淮河等,隋开大运河,至唐、宋、元,莫不重漕运,自有办法运输粮食,依臣之见,无论是隋唐,还是宋元,漕运南北西东,不过两种方式罢了。”
“哦?”
朱允炆饶有兴趣。
宋礼抬起右手,挥动食指,说:“其一,支运之法。以盛产漕粮之地的农民为主力,让其在里长的组织下,运输漕粮至漕粮仓库,如淮安仓库。之后安排卫所军士,自仓库取粮,然后转运至通州、北平等地。”
朱允炆微微皱眉。
大明哪里盛产漕粮?
不就是江西、浙江、南直隶、湖广、山东。至于广州、川蜀等地,路太远,漕运成本太高,不算在其内。若完全由农民来作漕运主力,是不是太耽误农民的时间了?比如在湖广,哪怕是乘船而下至淮安,考虑到来回路上时间,装货,卸货时间,忙完没二十天怕是不太可能。
一年漕运四次的话,这就是八十天,近三个月,让百姓一年花近三个月时间漕运,这不是扯淡吗?他们还用不用干农活了?耽误了农时,影响了庄稼收成,这笔账怎么算?
宋礼见朱允炆不说话,便继续讲述:“其二,兑运法。这类法子需要朝廷多设仓库,由百姓直接将漕粮就近运输至附近仓库,之后仓库附近卫所转运漕粮,但这种法子,需要将农民节省的里程,兑换为相应的费用支给官府。”
“等等!节省掉的里程兑为费用,交给官府?”
朱允炆打住了宋礼,一脸疑惑。
宋礼连连点头,见朱允炆眼神中有些愤怒,连忙解释:“皇上,其他朝代大致都是如此,即便是支运法,漕运的所有成本,也都是由百姓承担的。”
“百姓承担?承担哪些费用?”
朱允炆握紧了拳头。
宋礼面对朱允炆有些威严的目光有些胆怯,低头道:“这里的费用,便是过河费、修船费、拉纤过闸费……”
“放肆!”
朱允炆怒喝。
宋礼腿一软,跪了下来。
朱允炆怒目而视:“让百姓承担漕运,耗时耗力,竟还需让他们承担费用,这是什么道理?修船的钱,凭什么要百姓出?拉纤过闸的钱,又凭什么让百姓出?漕运漕粮乃是朝廷之物,又为何缴纳过河费?即便需要缴纳,也是朝廷来出,凭什么让百姓出?”
宋礼有些哆嗦,无奈地说出了一个答案:“前朝莫不是如此啊!”
夏元吉见宋礼如此,走了出来,帮着宋礼说:“皇上,宋侍郎所言并无错误,隋唐至今,漕运主力多是民工百姓,朝廷不愿意承担这部分花销与成本,只能以徭役的名义,强行摊派在百姓身上,让其即出粮,又运粮,同时还承担相应的费用,以此来换取其来年赋税减免。”
朱允炆甩袖问:“若百姓一年只需纳粮一石,朝廷强行摊派漕运,让其出各种费用,其耗费竟比正粮还多出两石、三石,是你们,你们愿意吗?”
夏元吉沉默,宋礼低头。
朱允炆心头很是酸涩,这种事不是危言耸听,历史上曾一次次上演,有些百姓甚至因为漕运而破产,不得不卖儿卖女,最后沦落为一无所有的流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