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去,为了自己,为了老婆孩子,为了老爹老娘,坚决不去,就在这里守着,熬到马哈木回家。
作出这样的决定是简单的。
只是!
胡濙心头不安,很是不安。
杨溥所说的也并不是没有道理,这是一个让瓦剌内乱的绝佳机会,也是保护大明无数百姓的绝佳机会,若是就此放过,瓦剌会继续威胁大明,他日自己也会为此懊恼不已。
人活着,有时候不能只考虑自己与家人,还得考虑更多的人,考虑国家。
一句话,人之所以伟大,是因为可以为了大义,牺牲小我。
大明先烈,有多少好男儿不是抛家弃子,将鲜血洒在战场之上?他们也有妻儿与父母,他们也有自己在乎的人!
可为了国,为了家,为了身后的父母妻儿,人必须不畏惧牺牲,明知会死,也要冲锋向前!
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这才是真正的男子汉!
胡濙凝眸,盯着一颗明亮的星星,一拳砸在了垛口墙上,下定了决心:“准备马匹,我出关!”
杨溥走了过来,深深地看着胡濙,道:“这件事确实危险,马哈木此人心性不好琢磨,若你不愿前往,我也不强求。”
胡濙白了一样杨溥,道:“你还是做个人吧。”
忽悠了自己几天,你有那个时间早就出关十八次了,到现在又收了语气,早干嘛去了?最主要的是,你们三个给朝廷上文书的时候,提一嘴我胡濙的大名干嘛,我不去能给朝廷交代吗?
“先说下,若我真的折在关外,老婆孩子就交给你了!”
胡濙暗暗咬牙,交代后事。
杨溥拍着胸脯保证道:“放心,嫂子我一定照顾好,对了,听说她今年才十八岁,日后能不能改嫁……”
“去你大爷的!”
胡濙毫不客气地捶了一拳杨溥,然后看也不看,下了城墙,上了马,催马跃出护城河,然后回过头看向城墙上的杨溥,喊道:“看中我老婆你早说,不需要害死我,要不我不去了,让我老婆改嫁?”
杨溥拿起一块石头就砸了下去,胡濙大笑着奔马而出。
顾云不解地看着大笑而去的胡濙,对杨溥问道:“他不应该沮丧失落吗?缘何还如此开心?”
杨溥脸色变得凝重起来,道:“找到一个值得托付妻儿的人,不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吗?”
顾云嘴角有些抽动,终问了出来:“既然他把你当兄弟看待,为何你还要送他去关外?”
杨溥看向顾云,认真地说道:“因为你还不知道他的本事,我去,必死无疑,他去……”
“万无一失?”
“不,九死一生。”
“我……”
顾云恨不得抽刀子出来,他娘的文官玩自己人都这么狠,要是对付自己这老粗还不直接弄死?不行,以后不能和文官打交道,谁啰啰就直接砍死得了。
胡濙纵马驰骋于草原之上,目光坚定,并没有半点畏惧之色,反而还有隐隐的兴奋与激动。自己生活在这个时代,一定要留下浓重一笔,让后世人永远记住我胡濙的名字。
生与死,有时候不能看得太重。
“什么人?”
巡哨发现了胡濙,高声喊道。
胡濙拉住缰绳,高声喊道:“去通告你们的首领马哈木,就说大同使臣胡濙前来拜访,让他出来接见!”
强势!
不可一世!
巡哨也被胡濙这端着的架子吓了一跳,摸不清楚胡濙是何方神圣,但既然是大同的人,想来不是商量投降,就是商量让马哈木退走的,无论哪一种,有一点是对的:
大明是来送温暖的。
巡哨也不耽误,招呼着别人代替自己的位置,然后亲自带胡濙跑了十多里,这才抵达马哈木的大营。
胡濙借着星光看着马哈木的阵营,不由暗暗吸了一口冷气。
整个阵营看过去十分整齐,宛如一个个四方军阵,十分规则的排列着,尽显秩序。走入其中,仔细观察,甚至可以看出蒙古包之间的距离都是十步,不多不少!
“这真是一个可怕的敌人!”
胡濙心头有些沉重。
从马哈木营地来观察,能做到这一步,若非铁腕手段,那就是人心凝聚到了极致。无论如何,马哈木绝非泛泛之辈,甚至可以说有着超乎想象的野心。
此人若活着,也定是大明隐患!
胡濙眼神中的担忧缓缓退去,现在最紧要的就是会会马哈木,让他与哈什哈相互厮杀,无论是谁胜出,都将折损瓦剌的力量。
马哈木并没有睡,而是正在大帐中看兵书,看的还是《孙子兵法》,正提笔想做点注解,听闻大明派遣了使臣前来,于是下令将其带入大帐。
“大明宣传司主事胡濙,大同使臣胡濙,见过首领。”
胡濙微微欠身,算是行礼。
马哈木打量着胡濙,将书合拢起来,问道:“若我没记错的话,大同镇守是郭英。”
“没错。”
胡濙回道。
马哈木又问道:“如此说来,你是郭英的使臣,而不是明朝的使臣?”
胡濙眉头微抬,这可是一个要命的问题。
郭英的使臣,只能代表郭英自己,也就是大同这一片的事,他扯谎耍诈,大明朝廷是完全可以不承认的。可若是明朝的使臣,那就有朝廷背书,是以大明朝的信誉作担保的,不可能随便玩什么阴谋诡计。
胡濙看着有些傲气的马哈木,干脆直接放开了,踢了踢一旁的木墩子,直接坐了下来,反问道:“那首领是想要当瓦剌的首领,还是只想作绰罗斯部的首领?”
马哈木有些意外,这个眼前的年轻人竟然不怕自己,还如此有胆魄!
“上茶吧。”
马哈木没有止住了折兀朵、月哲等人想要收拾胡濙的举动,转而吩咐。
胡濙看着他们用黑瓷大碗装着茶水,不由有些惋惜:“这茶是好茶,可惜放错了地方。若争一把气,换一个茶盏,方是绝好之事。”
马哈木摇了摇头,伸手敲了敲黑瓷大碗,道:“有些精美瓷器太容易让人分了心神,茶不过就是拿来冲腻的,也只有你们汉人讲究那么多。”
胡濙看着马哈木,轻声道:“汉人讲究礼仪与形式,可蒙人也讲究地位,不是吗?有些人天生就是贵族,而有些人,永远都只能被人踩在脚下,视为蝼蚁。”
“说吧,为何来这里?”
马哈木询问道。
胡濙吹了吹热腾腾的茶水,淡淡地说道:“我来这里是问马首领,蝼蚁被人踩在脚下,还能活多久。”
第五百三十一章 洞察人心的胡濙(三更)
胡濙迟迟没有答应杨溥出关的日子里,可不是望关兴叹,作小女儿态的多愁善感,而是凭借着都司与安全局的关系,调查了所有相关马哈木的情报。
在胡濙看来,马哈木是一个野心家,他绝不会一直跪在哈什哈的脚下,他很高傲自信。
一句话,此人想站着,让别人跪自己。
可现在,他选择了蛰伏,将尊严与脸面,都丢到了地上,任由哈什哈践踏而不发一言,如一条忠实的家犬,哈着舌头,老老实实地待在一旁。
这样的人是可怕的,因为他可以忍受常人不可忍受的痛苦。而这,只是他通向胜利的手段。
马哈木凝眸盯着胡濙,他的意思已是昭然若揭,那就是在问,哈什哈现在踩着自己,自己还能活几天。
这个问题马哈木不止想过一次,但都没有答案。
“你在这里挑唆我与丞相的关系,难道就不怕死吗?”
马哈木冷厉地问道。
胡濙轻轻啜了一口茶,有些苦涩,道:“我若死了,你也会很快下去陪我,到时候继续讨论,你看如何?”
“疯子!”
马哈木暗暗说了句,然后冷笑道:“我可是绰罗斯部的首领,丞相大人不会拿我怎么样。”
胡濙将茶叶吐了出来,反问了句:“上一任大汗买的里八剌怎么死的,马首领这么快就忘记了吗?”
马哈木脸色一变。
胡濙不怕事大,继续说道:“也是,不忘记买的里八剌的死,你又如何能忘记你父亲浩海达裕的死。忘掉这些,你才能认真地跪在哈什哈面前,恭恭敬敬,什么杀父仇人,什么弑杀大汗,跟你马哈木又有什么关系?”
啪!
马哈木猛地一拍桌案,豁然起身,目光通红地看着胡濙,喊道:“你这是找死!”
折兀朵、月哲等人立马抽出刀,架在了胡濙的脖子上,只等马哈木下令,就让胡濙血溅当场!
胡濙低头看了看反光的刀锋,道:“想要下手,可要想清楚我背后站着的是谁。”
“郭英我还没放在眼里!”
马哈木愤怒地喊道。
胡濙笑了,看向马哈木,道:“那你为何迟迟不敢进攻大同,而是留在这里,每日只是派一些兵力过城?既然没有放在眼里,那就去试试?”
马哈木恨不得一刀砍掉这个家伙,揭自己的伤疤不说,还敢玩激将法。大同城那是人打的地方吗?宁愿绕路去宣府,去雁门关,去喜峰口,也不打大同啊。
郭英这个老头子不咋滴,但大同城厉害啊,只要守将不是白痴和蠢货,大同的城门就不会被打开,哪怕是拼光了自己手里的人,也不行。
“哈什哈东征,你看不出自己已经到了绝路吗?”
胡濙看着心神失稳的马哈木,开始了自己的攻心术。
马哈木抬手,让折兀朵等人收起刀,然后问道:“你是什么意思?”
胡濙弹了弹瓷碗,示意添茶,也不看其他人的脸色,自顾自品着茶,优哉游哉地说道:“刀不是架在我脖子上,而是架在你脖子上了。马首领若现在还看不穿,那也就只有覆灭一途。”
“首领,莫要听他胡说!”
折兀朵不甘心地喊道。
马哈木眯着眼,没有说话,而是坐了回去。
胡濙平静地说道:“哈什哈携大汗东征,意图是什么暂且不说,只论结果,我们不妨看一看。若哈什哈拿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携万重威严归来,到那时候,他还能容忍绰罗斯部这个潜在的威胁存在吗?要知道,哈什哈心胸狭窄,为人独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