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允炆盯着王仲光,心头焦急不已,好不容易出现的线索,你这个家伙总不能给自己给掐了吧?
“我想起来了,是我师父说起过。”
王仲光拍手道。
朱允炆眼神微微一变,转身便走向薛夏,用低沉而严厉的语气说道:“立刻传讯京师,询问戴原礼古今先生是何人!”
“戴院使?”
薛夏有些震惊。
朱允炆微微点头,道:“戴原礼曾几次写信邀请王宾进入国子监,可惜此人不愿离开苏州。这个王仲光,便是王宾,他的师父便是戴原礼,速度要快!”
薛夏知晓事关重大,连忙安排一名护卫下山。
王仲光惊讶地看着走回来的朱允炆,问道:“你这是?”
朱允炆淡然一笑,道:“突然想起来将银票落船上了,安排人去取,以免入了苏州城无处可去。先生既要开医馆,为何不选在京师?”
王仲光不疑有他,面露尴尬之色,摇头道:“哎,惭愧,惭愧啊。”
朱允炆有些疑惑。
净空也站了起来,帮着王仲光打掩护,道:“京师的百姓是命,姑苏城的百姓也是命。佛法众生,万物皆有性灵,无差,无差也。”
“罢了,你们是初来乍到,既然你今日解了我棋局之困,帮我求得墨宝,便作一次导引之人吧,和尚,我要回城了。”
王仲光看向净空,做了个佛礼。
净空含笑送别,直至王仲光、朱允炆的身影消失不见,才抬袖擦了擦额头的冷汗,低声道:“佛祖保佑,阿弥陀佛。”
苏州城,商业繁华,人流如织,其繁茂程度,较之京师也不逞多让。
现在的苏州城,还没有所为的四大园林,宋代的沧浪亭倒是还在,元朝时也打造了狮子林,但明代的拙政园还没有修建,到现在还是一堆乱草,至于清代的留园,估计也没希望看到了。
王仲光古道心肠,没有让朱允炆等人去住什么客栈,而是邀请几人住在了尚未开业的医馆里面。
“你为商人,奔波定是多,莫要嫌弃简陋。”
王仲光安排两个伙计收拾房间。
朱允炆看了看有些过于安静的庭院,道:“先生家眷?”
王仲光微微摇头,道:“哈哈,我并未娶妻生子,只有一老母陪伴,只不过前些年老母亲走了,便剩下了自己一人。”
朱允炆敬佩地看了一眼王仲光,此人将自己的一生都交给了医术与才情。
待王仲光离开,宁妃取来一本书册,对朱允炆念道:“那王宾王仲光可不是寻常之人,你听这一首他写的诗:数茎白发乱蓬松,万理千梳不得通。今日一梳通到底,任教春雪舞东风……”
第四百四十七章 读书人的事怎么能叫偷
有安全局在,很多事情就变得简单。
翌日清晨,朱允炆与宁妃坐在街边品尝着苏州的馄饨,薛夏已经调查清楚,在一旁低声禀告着:“王宾独居,确系没有亲人在世。此人在苏州医术颇有盛名,只不过……”
“不过什么?”
朱允炆吹着发烫的混沌问道。
薛夏压低声音,说道:“传闻王宾的医术是偷来的,为士子所不耻,这苏州城中,除了知府姚善,名士韩奕、俞贞木、钱芹等人,几乎没有士人愿与之交往。”
“偷来的?”
宁妃有些意外。
朱允炆突然想到了什么,笑道:“读书人的事,怎么能叫偷呢……”
宁妃瞪了一眼朱允炆,对薛夏问道:“你且仔细说说。”
朱允炆低头吃自己的混沌。
薛夏见状,吞咽了下口水,这也就是在京师之外,没有其他人看到,否则谁能相信皇上大人竟然如此“委屈”……
“事情是这样的,戴原礼,也就是现在太医院的院使戴太医,国子监医学院的院长,在洪武朝时便因医术出众选为御医,后因事回到苏州,轰动一时,找其问诊开药者无数,可谓门庭若市,而一次问诊,戴院使收费便是五两银子……”
“真黑啊……”
朱允炆暗暗咬牙,没想到戴院使这个老头子医术了得,这捞钱的手段也是了得,怪不得他能在京师安家落户。
宁妃白了一眼朱允炆,人家是御医,可是给太祖治过病的,能是寻常医者可比?五两银子,那是御医的价,若是五文钱,那不是给御医丢脸吗?
朱允炆很理解,后世专家不也差不多,至少人家戴原礼是真才实学,有真本事,至于有些专家,医术行不行暂且不说,捞钱肯定还是行的,再说了,顶着个专家的帽子,还不兴涨价吗?
五两?
我呸!
没个几百两几千里,老子手术做一半就不做了。
薛夏继续说道:“王宾看到戴原礼日进斗金,羡慕不已,就找到戴原礼,询问学医之道,戴原礼告诉他,‘唯读《素问》耳’。王宾听从之后,便回家读了三年《素问》,再次找到戴原礼,侃侃而谈,名声大振。”
宁妃蹙眉,道:“只是读书?”
《素问》这本书宁妃是清楚的,是《灵枢经》的姊妹篇,两者合之,则是另外一个名字:
《黄帝内经》!
只不过,仅看《素问》就懂医术了,这是不是有些儿戏?
薛夏点了点头,道:“戴原礼为王宾学问震惊,亲自到王宾家里,与王宾定下交情。但王宾自己也清楚,只读书而没有用过药,治过人,是不可行医的。于是王宾去找戴原礼,希望可以拿到戴原礼恩师朱丹溪的医案十卷。”
宁妃惊讶道:“朱丹溪?竟是此人?”
朱允炆想了想,道:“朱丹溪,这个名字有些耳熟。”
宁妃连忙道:“有着朱半仙之名的朱震亨!”
“原来是他!没想到戴原礼的师承如此厉害人物,怪不得他医术如此精湛。”
朱允炆恍然。
朱震亨可以说是元末最著名的医师,创阴虚相火病机学说,其申明人体阴气、元精之重要,被后世称为“滋阴派”的创始人。
因他出生的赤岸镇有一条溪流名叫丹溪,所以学者多尊称朱震亨为“丹溪翁”或“丹溪先生”。哪怕是后世,还有许多人前往义乌赤岸镇,瞻仰朱丹溪墓。
如此人物的医案,简直可以说是顶级的文献秘宝。
“后来呢,戴原礼将朱丹溪的医案十卷交给了王宾,然后学习到了医术?”
宁妃问道。
薛夏看了一眼朱允炆没有说话。
朱允炆吞咽下混沌,对宁妃道:“戴原礼怎么可能会将如此重要的医案给他,若给了,也不会有偷盗之事了。想来是戴原礼拒绝了王宾,而王宾偷走了医案十卷,是吧?”
薛夏点了点头:“至少苏州人是如此说。”
朱允炆看着沉默不言的宁妃,道:“在我看来,王宾虽然行为不当,但他能学医成才,救助百姓,那就是好的。相对于救人,其他小节,不要太在乎了。”
宁妃这才释然。
“王康御史一案调查清楚了吗?”
朱允炆问道。
薛夏拿出了一份文书,递给朱允炆,道:“这是知府衙门里取出的案文,王康之死,被判定为房屋垮塌所致。怕过不两日,衙门的公文便会递送京师。”
朱允炆展开看了看,道:“这苏州通判胡忻若不是有问题,就是没有能力,无论如何,此人都不宜继续担任通判一职。”
薛夏有些疑惑,终忍不住问了出来:“王康死于卧榻之上,躺在废墟之中,知府衙门作批合情合理,爷为何说王康是被他人所害?”
朱允炆瞥了一眼薛夏,道:“看来你的能力也有问题……”
“啊……”
薛夏腿一哆嗦,差点跪下。
朱允炆将案文放在桌上,手指点了点,道:“你多少还是应该认识这几个字是什么吧?”
薛夏连忙看去,道:“是寅时一刻,这个是官服……原来如此!”
朱允炆目光有些阴冷。
子丑寅卯,寅时天还没亮,正是人酣睡的时候,王康这个时候躺在床上睡觉是没任何问题的,可问题就出在官服身上!
官服是官员办公时穿的,回家之后就脱下来了,根本就不可能穿着官服躺在床上睡大觉。
这个时代又不兴加班文化,也没有多少夜间娱乐活动,就算是参加什么节目,王康也不可能穿着官服去。
死在床上的官员有的是,但穿着官服死在床上的,极少。
这和后世差不多,上班西装革履,打着领带,下班一身休闲,睡觉还有睡衣,正常情况下谁会穿着西服睡觉?
摆明了是被人打死之后,摆在床上,然后伪造了杀人现场。
朱允炆不是干刑侦的,也无意向这方面发展,但基本的常识还是知道的,反常识的,那就是有问题,顺着这些问题查下去,总会找到真相。
薛夏很是惭愧,亏了自己还是安全局的指挥同知,这点细节都没发现。
朱允炆收起案文,道:“让人查查胡忻,另外把王康被害前后的行踪、接触的人调查清楚,不要打草惊蛇。”
薛夏了然,转身去安排。
丛佩儿询问道:“今日我们去哪里?”
宁妃看向朱允炆,朱允炆看向破楚门方向,道:“去看看经商之人吧,苏州与北平,可谓是走大明新商之策最早之地,看看这里的商人,或可窥其问题。”
宁妃低声道:“商人带来了无数货物,不少百姓因此而受益,这倒是真的。只不过,商人毕竟流动太大,于社稷而言总是不好。”
看着借机进言的宁妃,朱允炆安抚道:“商人是一匹马,若驯服的好,自然可以为我所用,方向由我掌控。若驯服不好,则会脱缰而去,甚至会生乱一时。只是,我们需要马,总将它关在马圈里是不可行的,也是不可能长远的。”
明初物质匮乏,重农抑商,这说得过去,也没什么问题。
可是经过洪武朝三十年的休养生息,加之朱允炆的新政,农民手中开始有了富余产品,家里有几个余钱了,他们需要摆脱几个人穿一条裤子的窘境,摆脱一年都无法给孩子买一串冰糖葫芦的日子,他们也需要商人,需要小商小贩。
若没有商人转运物资,促进市场资源再分配,那百姓手里的粮食就一直是粮食,堆积在家里也换不了衣服,换不了糖果,换不了药材。
这是历史规律,是物质积累到一定程度的必然结果。
宋代的商业高度发展,明代中期资本主义萌芽,不都是民间财富积累到一定程度之后形成的?
重农抑商只是治理的手段,不是治理的目的,手段是多样的,目的是唯一的,这个关系不认清楚了,商业与农业的关系就无法调和。
朱允炆不认为这个时代有谁比自己更懂得商业经济,市场经济与计划经济了,如不趁着年轻,自己还有锐气的时候解决这个问题,那等自己老了,等以后儿子、孙子那一代,他们未必有智慧、眼光与魄力解决这些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