茹瑺满怀期待。
杨溥低声说着自己的计划,茹瑺先是一惊,后是沉思,转而犹豫不决,到最后,方重重点头。
两日后清晨,黄家人抬棺向北,出了忻州城,打算让黄甸老爷子入土为安。
因黄甸老爷子生前颇有善心,往日里没少花钱接济穷苦百姓,修桥补路,算是一个善人,故此送葬的人很多,加上一些闲着没事干凑热闹的人,竟将队伍拉到了三四里之长。
坟墓之地,临水面山。
所谓山主人丁水主财,有山有水,加上明堂开阔,风阳正足。看得出来,这是一处风水尚佳之地。
黄亮哭嚎着,十几个精壮的中年人抬着棺材,小心地安置到坟墓之中,正待封土时,突然从一侧跑出几个身着官服、官帽之人。
“知府卫勇辉、通判李存进,他们怎么来这里了?”
“难不成他们气死了黄甸老爷子,还敢在这送葬时捣乱不成?”
“这不是欺负人吗?”
“可恶!”
送葬百姓议论纷纷,指指点点,一些人已经骂了起来。
反正法不责众,而且躲在人群里,谁也不知道是谁骂的,这个时候不出口恶气,那还等什么时候?
黄亮、黄祥与黄矩等人也被这突然的变故惊住了,他们也无法相信,黄家已经被欺压到绝境,竟还不放过!
是可忍,孰不可忍!
黄矩抓着一根木棍,咬牙切齿,若他们想要打扰爷爷入土为安,那就拼了命也让他们知道黄家人是有血性的!
只不过,接下来发生的事令无数人目瞪口呆。
堂堂忻州知府卫勇辉、通判李存进,竟然跑到坟墓之前扑通跪了下来,然后嚎啕大哭,高声喊道:“黄老,是我们错了,我们财迷心窍,利益熏心,是我们错了啊……”
黄矩呆住了,手中的棍子都掉了。
黄亮、黄祥等人也是一头雾水,猫哭耗子,黄鼠狼给鸡拜年,那是为了吃掉耗子与鸡,可现在黄家已经被吃掉了,这些人哭,哭什么?
看他们伤心欲绝,撕心裂肺,眼泪鼻涕横流的样子,不像是假哭啊,到底是你们死了爹,还是我们?
哭得比当儿子的还痛苦,这不是抢戏吗?
最让黄亮等人感觉到不安的是,他们如此大的官员,竟然当着无数百姓的面,哭了,承认错误了,还道歉了!
天啊!
官府竟然会承认错误,会道歉?
这怎么可能!
古来未曾听闻过啊!
山风在吹,天地静寂。
卫勇辉、李存进站了起来,一脸悲情地朝着黄家之人跪了下来,猛地叩头。
黄亮、黄祥等人连忙闪开。
这官老爷的头,谁能承受得起!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黄矩惊疑不定。
便在此时,一干衙役威武而来,为首之人头戴乌纱帽,身着锦鸡团领衫,一脸威严地走了过来。
“山西巡抚茹瑺茹大人到!”
班头徐贵高声喊道,声音传出许远。
“是,是你!”
黄祥与黄矩认出了茹瑺,正是那一日夜间询问煤矿山,查看地契之人,不由惊讶不已,连忙跪拜。
茹瑺走到黄祥等人面前,将为首的黄亮拉了起来,然后示意其他人站起来,转身走到高处,以洪亮的声音对众人喊道:“我是山西巡抚,你们可能不知道什么是巡抚,但你们给我听清楚了,我是皇上亲自任命的官,是山西最大的官!什么知县、知府,布政使,都听我的!”
“皇上让我来山西,就是为了探访民情,看看有没有官员徇私舞弊,违背朝廷旨意,强制迁移百姓。到了这忻州,就遇到了知府衙门强买黄家煤矿山一事,致使黄甸老人家郁结而终,是为大冤!”
“现在我告诉你们,知府卫勇辉错了,通判李存进也错了!知府衙门与黄家的地契买卖无效,现将地契与银两,悉数归还黄家!抬银子!”
茹瑺挥手,后排衙役分出八人,抬来了四个箱子,然后打开,露出了白花花的银子,而这一幕又落在了百姓眼中。
杨溥找来笔墨纸砚,将新拟定的地契交给黄矩,道:“这份地契已加盖了官府大印,并以茹大人私印为担保,只需要你写上姓名,这地契便依旧是黄家的。”
黄矩手有些哆嗦,虽然还不太清楚茹瑺的身份,但卫勇辉、李存进这样的官员都跪着不敢动弹,想来是个大官。
这样的大官,为黄家主持公道来了!
黄矩看向黄亮与黄祥,两人微微摇头,示意黄矩不要再要这“不祥之物”。
茹瑺在一旁说道:“这本是黄家应有之物,收回煤矿山,也可告慰黄老在天之灵。”
黄矩咬牙道:“收回煤矿山又如何?我们全家人都要迁移到北直隶!官府要强制迁移,我们又能如何!”
百姓之中顿时哗然,嘈杂之声四起,让人听不清楚到底在说什么。
但茹瑺可以感觉的到,这是百姓的愤怒,是百姓的不安。
“都给我住口!”
茹瑺高声断喝,震慑全场,黑压压的人顿时鸦雀无声。
“黄甸老爷子的死,是忻州府衙的错,也是朝廷的错,是本官的错!现在,我宣布革除忻州知府卫勇辉、批判李存进官职,打入囚牢,送审京师!”
“好!”
百姓听闻,不少人纷纷叫好。
贪官污吏得以惩治,自是大快人心。
茹瑺抬头看了看清晨的阳光,深吸了一口气,肃然道:“我代表朝廷,给黄家人道歉。”
“什么?”
杨溥脸色一变。
按照自己的计划,只让卫勇辉、李存进道歉即可,他们反正没了官职,丢人就丢人了。可茹瑺还是官员,还需要继续当官,承认自己有错,这不是在档案上记录一笔自己的过失?
最主要的是茹瑺背后是皇上,他道歉的话,岂不是意味着士人与权贵向下等的百姓低头,那很可能会被人利用,借以攻击……
黄矩等人也被茹瑺的举动所震撼,动容之下,更是连忙谢恩。
茹瑺登高呼喊道:“你们所有人听清楚了,皇上说了,山西移民绝不会强制移民,去,去告诉每一个人,告诉所有山西的乡邻,不存在强制移民!任何衙门胆敢强制移民,到太原府找我茹瑺,我给你们撑腰!”
这一声呐喊,传遍了山谷。
茹瑺清楚,想要更多的人知晓这个消息,就需要制造更大的话题,革去卫勇辉等人的官职是话题,府衙道歉是话题,归还银子是话题,自己道歉也是话题,而最后的呐喊,更是最关键的话题!
相对于脸面与官途,山西的安稳更为重要,朝廷的使命更为重要。
茹瑺抬头看着天空,一脸的坚决与无畏。
赌上自己的一切,用一声呐喊,传递一个准确无误的消息,这下山西足定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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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八十三章 驿站制改,邮局方略
对于茹瑺而言,唯有惊世之举,才可能制造出广传效应。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这个时代没有高音喇叭,没有广播电视,想要让一个准确无误的消息传到数十万个家庭,数百万人耳中,那只能冒险,让更多的人看到、听到事实,并愿意口口相传,讨论不休。
或许这一个举动会给自己埋下祸根,但现在已然顾不得了。
茹瑺清楚,若只是忻州知府、通判之流道歉,也只能引起忻州百姓的谈论罢了。
一个小小的散州知府,根本没有资格“闻名”于外。
而自己则不同,自己是巡抚,是山西最大的官员,是朝廷自中央委派下来的官员。
自己低头,不仅会在山西引起轰动,恐怕还会在朝堂之上引起风波。
大明有着明确的等级制度,也有着典型的认错程序:
首先,皇上永远是没有错的,错的是大臣。
其次,大臣有些错是可以存在的,有些贪污是可以理解的,也是可以向平级与高一级的官员低头的。
最后,高级官员是不会向低级官员低头与承认错误的,更不会向底层的百姓承认错误的。
哪怕是自己错得可以杀上几千刀了,也不行。
因为皇上是需要面子的,官员也是要脸的。所谓主辱臣死,大臣受辱的话,自然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但没有其他办法。
茹瑺低了头,为了苍生与大明。
不出所料,巡抚松岗讲话的消息飞一般地传了出去,在茹瑺尚未抵达太原府的时候,山西布政使丁景福已然听闻到了消息。
手中握着这一份“巡抚松岗之言”的文书,丁景福沉默了许久,作为主政一方的大臣,丁景福不是不清楚茹瑺这样做的后果。
“大人,茹大人此举有些……”
右参议李彬皱眉道。
丁景福冷眼看去,道:“有些什么?失了朝廷威严,丢了士人脸面?”
李彬见丁景福有些动怒,不由叹息一声,道:“恐怕这件事不会就如此结束啊。”
在山西,巡抚最大官员,没有人能收拾得了茹瑺。可要知道山西官员是有上奏之权的,这里也有监察御史,也有安全局的人。
消息一定会传入京师,那些以弹劾、骂人为生的言官,肯定会将这件事闹大,若有人暗中推波助澜,茹瑺都可能会因此而倒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