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随之而来的便是一个十分严肃的问题。
楚国与其他诸国一同进军,这军权该如何行使?
倘若楚国一家独揽军权,那这些小国定然是不会答应的。
毕竟,在申地之会上,楚王的行为已给他自己招致了许多的不满。
可若是让别国分散指挥各自的队伍,那对于向来就专横惯了的楚王,想必也是一万个不乐意。
楚王见李然前来觐见,急忙从台上迎了下来,一把抓住李然的手便是问道:
“哎呀,先生可算来了!快些替寡人想个办法,如何才能让诸国主动交出兵权?”
是的,楚王就是这么直接,根本没有考虑第二个办法,他现在想的只有一个,让诸国使君交出军权,让楚国成为这一场战役真正的主导!
李然本是来劝谏楚王放了徐子的,乍见楚王当着群臣的面,对自己如此的热情殷切,一时间他也径直说不出话来了。
“既是诸侯联军,那这行使军权的便只能是一个人。而此次攻伐钟离,乃是由我楚国主持的,所以,这军权自然应该由我楚国的将领所有!”
“是啊!他们这些国家,所带来的队伍,加起来也不过万人,而我楚国有五万之众,这联军主帅的位置,又如何轮得到他们!”
“待过得两日,王兄直接宣了便是,又何须与他们商议?”
楚国群臣的意见出奇的一致,而王子弃疾则更显“霸气”,话音落下时,其不屑一顾的眼神还在李然身上扫上了两圈。
显然,王子弃疾并不希望李然再插手此事。
见状,李然亦是心知肚明。
申地之会,楚王已失“仁德之名”,倘若再逼迫诸国交出军队的指挥权,便只会使得诸国对于楚国的憎恶之感更甚。
届时,就算钟离国破,那这些原本还愿意依附于楚国的小国,只怕也再无任何的好感。日后楚国若要再行会盟称霸之事,便只能是痴人说梦了。
当然,楚王的“暴虐无道”,同时也能反衬出他王子弃疾之前所表现出的“恭敬遵礼”。
因此,这当然也会使得王子弃疾的人设,更能得到其他各国的青睐。
在败坏兄长声名这一方面,王子弃疾可谓是处心积虑,无所不用其极。
李然笑了笑,不以为然道:
“呵呵,这有何难?大王若想获得诸国的军权,又何须如此苦恼?然有一计,不但能让诸国主动交出军权,而且还能令他们心服口服!”
楚王以及一众楚臣闻声皆是投来诧异的目光,而王子弃疾则更是立即皱起了眉头。
“哦?先生有何良策?”
毫无疑问,楚王急忙如是问道。
此时,只听李然是继续回道:
“大军行进之时,大王可对此事闭口不提。待得抵达了前线,点军布阵之时,大王可命人询问哪国愿为先锋。”
“其实任谁都知道,先锋向来是最危险的,而朱方城又是易守难攻之地。故而,此问一出,诸国必定争相退缩不愿充当先锋,届时人人都只想作壁上观,保存实力,甚至还趁机想再占得些便宜。”
中原诸国虽在对待楚国问题上意见是一致的,可是在面对各自国家的利益时,他们也是极为自私的。
先锋说白了就是炮灰,又哪国的国君愿意将自己的军队送上前去当炮灰呢?更何况,还是给他们楚国当炮灰。
“哈哈!先生果然高见啊!”
李然的话音落下,大殿内的楚国卿大夫中顿时有人也是醒悟了过来。
但见其中一人,立即朝着楚王拱手道:
“大王,子明先生所言极是。”
“若要让他们都交出军权,那就必得使他们起了内讧争执。此问一出,诸国的国君只怕都不是唯恐避之不及的,而届时我楚国便可以此为由,尽收诸国之军权,由我楚国统一调度!”
毕竟,楚王这群手底下的卿大夫们,也不全都是只知道贪腐谋夺私利的世族豪门,其中还是不乏有些聪明人的。
而这位说话之人,名叫申无宇,便正是这些人中最为聪明的一个。
申无宇,原为范氏,所以也称“范无宇”。(此“范氏”与晋国的范氏并无瓜葛)
群臣听罢顿时恍然,尽皆连连点头称是。
楚王更是高兴不已,大呼:
“彩!彩!彩!”
“好!就按先生说的办!”
第二百八十八章 王子弃疾是个坏胚
若能使得楚国顺利获得诸国军队军队控制权,那么就攻伐钟离国而言,楚国便再无任何的阻碍。
而如今徐子已被收押,诸国大军也准备就绪。宋国与鲁国当然不可能在这节骨眼再继续援助钟离的。因此,只剩下一个吴国那也是独木难支,有心无力了。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楚王高兴之余,又再次大摆宴席,当下连连与李然是对饮了数盏。
但李然一寻思,感觉好像不太对啊!
我明明是来劝你要放了徐国国君的,怎么反手被王子弃疾这么一激,竟又帮了你楚国一个大忙来了?
这该死的好胜心啊!
转头,李然又瞥了王子弃疾一眼。显然,要不是这个王八蛋在这儿使坏,他也犯不着为了这件事再多费口舌。
唉,算了算了,反正这也是无伤大雅。权当是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吧。
不过言归正传,既是受人之托。徐子被押这件事他既然是答应了向戌和子产的,那该进言的还是必须要进言的。
于是,他转头看向楚王,并是正色问道:
“臣听闻大王在盟会上扣押了徐子?”
楚王闻声,放下了酒樽,并是当即一声冷哼道:
“哼哼,那徐国不知好歹,竟然时至今日,还在暗中相助钟离!而且,还当着寡人的面拒不承认!寡人生平最恨便是这种口是心非,敢做不敢当之人,端的可恶!”
“如此,寡人又何须跟他客气?只要徐子执在我手,徐国必然不敢再放肆。哦,也请先生放心,待得钟离国破以后,待得时机成熟,寡人自会放人的。”
人,反正我已经扣下了,至于什么时候放人,那就要看我什么时候心情好了再说。
一个小小的徐国如今也敢与他泱泱大国楚国作对,这不是摆明了找死?
楚王熊围从来都是霸道的,所以,做出这种事来也是完全符合他的人设。
“但是……大王可曾想过,大王今日如此的行径,日后是必会为自己招致祸乱的啊!”
“所谓会盟便是为的大家能够同舟共济,而今大王当着诸国使君的面扣押了徐子,日后中原诸国对楚国又岂能无有贰心?”
“再者说,此次会盟,楚国打的旗号便是寻宋盟之好,而大王如今自己却先违背了宋盟,那么天下世人这悠悠众口,又将会如何评说?”
这时,李然脸色显得有些不太好看了。
因为,除了他明面上所说的这些外,其实还有另一个他难以启齿的问题:
那就是会盟这件事乃是他向楚王提出的建议,一旦是让中原诸国知道了申地之会乃是他李然的主意,那徐子被扣押这笔帐,中原之人必定还会一股脑的都算到他李然的头上!
本来就因诸樊之死,中原诸国对李然的态度已是心生厌恶。而今又出了这档子的事,他李然日后该如何面对这天下众人?
这岂不是把他往死路上推么?
这里需要再度重申的是,类似李然这种没有显赫出身,唯有贤名在外的人,最重要的便是名声。
正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
所以,像李然这样的人,无论走到哪里,“名声到底正不正”对于他来讲那绝对是首要的。
就像之前李然因在鲁国的所作所为而声名鹊起,从而致使他在郑国所受到的待遇就要比普通的贤士更为丰厚。
而一旦他在中原诸国的名声一落千丈,那日后他还将如何行走于各国诸侯之间?又该如何去完成他心中的那个终极夙愿?
“哎?先生这叫什么话?”
“难不成寡人扣押徐子还是寡人的罪过了?”
楚王听罢,不悦之色立现,且其手中的杯盏也是随之放了下来。
“臣不敢有此意。”
“臣的意思是,震慑一番徐国确有必要,然则扣押徐子,则大可不必。”
“正如臣之前所言,大王而今最需要的便是‘克己复礼’,去获得中原诸国的信任。然而大王此举,可谓是全然与之是背道而驰!此实非明智之举啊!”
李然见楚王这脸色不对,无奈之下,只得是换了一种说法。
只不过他这话里话外,意思却还是一样的,那就是你楚王如今扣押了徐子,就是在给自己找麻烦。
这时,王子弃疾亦不禁是起了身,并冷笑一声道:
“申地之会是先生提出来的,如今先生言下之意却又是在责备大王不该在会盟之上扣押徐子?怎么?先生难道是想要两头讨好吗?”
“这可就是先生的不是了,我楚国待先生之厚意,可谓是有目共睹。事到如今,先生却还依旧是心向中原,却又将我楚国是置于何地?”
王子弃疾的这些话,火药味极重,显然就是直接冲着他李然来的。
而且他的这一番话,立即是引起了在场众人的共鸣,其中当然也包括楚王在内。
李然始终心向中原诸国,楚王当然知道。
这本是一件众所周知,看破却不能说破的事情。
可事到如今,王子弃疾的这一番话,便等于是把李然和楚王都提到了一个极为尴尬的位置。
楚王熊围并没有说话,只不过脸色阴沉,眼神也甚是凝重。
他当然可以容忍李然心向中原诸国,只要李然还愿意为楚国出谋划策。譬如之前的群舒之战,只要能够为楚国谋得一定的利益,那对于楚王而言,也就无所谓了。
可现在李然的劝谏,无论对于楚王还是对于整个楚国而言,乍一看来,怎么都觉得是不利的。那他楚王难道还会傻傻的赞同他吗?
纵是楚王再惜才,再怎么想回护于他,就事论事,这却也已经毫无可以圆说的余地了。
眼看楚王面露不悦之色,随即殿上众人对于楚王的这一态度,那更是心领神会了。
这样的人,可绝对是留不得的。
此时,持这种想法的,可绝不止王子弃疾一人。殿内绝大多数的卿大夫或许都已是作了如此的想法。
所以,他们看李然的眼神也突然间有了变化,不再是之前的敬佩和景仰,而是有了一丝忌惮与厌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