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凡一个商贸元素极其浓重的地方,总会有更为包容的一种胸襟。而这,也正是为何李然能够在这个时代,还能做成赘婿的根本原因。
李然他不知道的是,像“入赘豪门”这种事,你若是要放在鲁国,放在晋国这种等级森严的诸侯国,又或者放在除郑国之外的任何一个中原诸侯国,乃至是去了蛮夷之邦,恐怕都是不可能轻易实现的。
也唯有是在这郑国,却还有这种可能性。而李然,就是属于捡了个超级皮夹子,却还不自知的。
当然,矫情归矫情。聘礼自然也是少不了的。尽管是从祭家出,再回到祭家,但这一形式自然也免不了俗。
好在祭先也早已想得周到,前几日便赠给了他好几处郑邑的产业。所以现在,他也可以算得是个小资了。
而他李然却也无心打理,只丢给了鸮翼替他先照料着便也就是了。而他手里现在总算是开始有了些许的用度,那么礼上往来自然也就方便了许多。
这个过场,就好比是诸侯国的君主即位要去祖庙祭祀,虽不一定真能得到列祖列宗的多少庇佑,可形式却不能少,而且还必须得郑重其事。要不然,就免不了被别人要背后说闲话。
于是,在经过一番纳采、问名、纳吉、纳征等一系列繁琐的礼仪后,他与祭乐成婚的日子总算是定了下来,根据官家占卜得出的日子,婚期就定在了下个月的初三。
这一日,李然从祭家回来后,坐在院子里摸着脑门,只觉是一阵头疼。
他想过结婚很麻烦,可是他没想到竟然这般麻烦,以至于他都差点没时间来着手调查竖牛的事情了。
不过,好在还有孙武能够帮他分忧,他倒也不用亲去。
“齐国客商都已撤离,那晚跟随竖牛一起出城的劳役也悉数被杀,而且现场还被装扮成是走了水的模样。”
“根据祭家内部传出来的消息,祭老宗主曾也试探过竖牛,但被竖牛是矢口否认。并说那些人乃是畏罪自杀的,看起来他应该早就做了万全的准备了!”
孙武这些时日忙里忙外的调查走访,但最后依旧没能查到躲在竖牛背后之人,一时不免有些灰心。
当初,若不是李然发现了粮车的端倪,郑国与卫国只怕如今早已交恶,祭先对此事并未深究,摆明是有意包庇竖牛。
如此悖逆之人,祭先却要如此包庇,在他看来,这简直就是匪夷所思。
“其实这也没什么,毕竟对于祭老宗主而言,郑国与卫国交不交恶都没关系。说到底,即便是郑国官家追究起来,也顶多不过就是多赔些粮食也就罢了。”
“但只要祭家能够继续把持住天下的商路,与这些钱比起来,终究是个小事。反而是竖牛,如今在祭家早已是树大根深,若动了他,祭氏必然是元气大伤?所以,祭老宗主采取绥靖之策倒也在情理之中。”
“绥靖之策?”
孙武一时却没听得明白。
李然笑了笑,并摆手言道:
“便是暂时安抚的意思。”
“要说这祭家,与郑国还真是同气连枝。就连对内采取的方针,也是这般的相似。说到底,对他们而言,内部的稳定才是一等一的大事。只要竖牛以后能够知难而退,就此收手,那么至于竖牛背后到底是谁,在他们看来,恐怕并没有那么的重要。”
他这边话音刚刚落下,只见鸮翼便急匆匆的从外头是一路小跑了进来。
第八十二章 前因后果捋一遍
李然见得鸮翼这般模样,知道定然是出了什么事情了。
鸮翼这几日也一直在与往来的客商沟通,所以他的消息最是灵敏。
“何事如此惊慌?”
此刻见得他满头大汗的跑进来,李然顿时有一种不妙的预感。
“主人,卫国那边传来了消息,齐国运往卫国的粮车在卫国边境处遭……遭了晋国歹徒的劫夺!”
鸮翼的声音明显带着一丝颤抖,这院里的李然,孙武,褚荡都明显听得出来。
“呵呵,果然不出所料。”
李然稍稍定了下心神,便若有所思的这般自言道。
“慌什么?他们的粮食被夺了,干我们啥事儿?”
而在场的这四人当中,唯有褚荡对此事是毫无感觉。
这也不怪他,毕竟他的脑回路向来都是直来直去的,不会拐弯,自然想不到这件事所带来的更深层的影响。
“竖牛与齐国果然暗中有勾结!”
李然听到这消息,第一时间就下定了结论。
其实对于这件事,李然早有预料。
当初他在卫国都城与齐恶交割粮食之际,就曾提醒过卫国大夫齐恶。他郑国这边的粮车出了问题倒还是小事,毕竟李然可以帮忙兜住。
可一旦齐国的粮车也出了问题,那可就麻烦了。
事后他们回到了郑邑,却一直都未曾得到卫国方面传来的消息,李然本还以为可能真是自己猜错了。
可没想到这事儿终究还是发生了。
“先生,这两件事……有什么关系吗?”
褚荡挠了挠头,横肉丛生的脸上尽是天真模样。
齐国的粮队出了问题,跟竖牛有什么关系?又与竖牛跟齐国勾结有什么关系?
闻声,李然见众人亦是不无疑惑,便指了指身边的坐席,示意他们尽皆入座。
褚荡看了看孙武,又看了看身后的鸮翼,一脸懵逼。
“来,坐下。”
“今天我便给你们好好讲一讲,这个竖牛到底是准备如何陷害我们的。”
李然也没有这么多的虚礼,让众人坐下后,目光扫过一周,脸上忽的扬起一丝笑意。
从鲁国季氏到郑国竖牛,在斗智斗勇这件事上,李然可谓一直乐此不疲。
众人皆是静声,专心致志的看着李然。
“话还得从我建议叔向大夫游说齐侯出粮赈灾开始,这竖牛在此时,便已是暗中布置了一张大网,专等着我李然是落入其中。”
“首先,他得到这个消息后便立刻建议祭先老宗主往卫国贩卖余粮,想以此从中获取暴利。可对于竖牛而言,这一切却只是个幌子罢了。”
“很明显,他早就知道子产大夫也有一批粮食正在筹集,因此运粮的日程是一拖再拖。而齐国的粮食倘若是先行抵达了卫国,那祭氏的粮食便沽不上价了。然后,他再把我李然襄助羊舌肸说服齐侯的事告给老宗主知晓,让老宗主自然而然的以为我是在故意针对祭氏,从而让我一来到郑邑,便受到老宗主的冷眼忌惮。”
“只不过,当时我只怀疑竖牛是与鲁国季氏有所勾结。他之所以如此布置,不过是在帮助鲁国季氏而已。”
话到这里,李然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而一旁的孙武也道:
“确实如此,竖牛这些年执掌祭氏与多个诸侯国的生意往来,与季孙意如互相勾结,也是情理之中。”
“但他没想到先生竟能说服祭老宗主,将原本准备贩卖的粮食改成了捐赠,如此一来,竖牛的计划就算落空了。”
当时只因为孙武的义愤填膺,李然这才有了说服祭先的打算。又正好赶巧子产与祭先一起前来拜访,李然顺水推舟的讲了一番大道理来。
也亏得运气使然,祭先那时候答应要将准备贩卖的粮食改为捐赠,其实很大程度上也是碍于子产在场。
毕竟郑国朝廷捐赠如此之多的粮食前去卫国赈灾,你祭氏反倒运粮食去贩卖,一旦出了问题到时候究竟算谁的?别人可不会特指你“郑国祭氏”,这个屎盆子最终还是会扣在郑国的头上的。
子产自然是要站在国家利益上考虑这件事的,所以才会帮着李然说话,让祭先重新考虑这件事。
“而在祭老宗主改变主意,并且更换了此次押送粮食的主事人之后,竖牛便知此事不妙,已经无法通过这件事来陷害于我了。于是,他又展开了另外一个计划,那就是调包祭氏粮车。”
“他这么做,一方面能够陷害祭罔与祭询,一旦此二子在此次押送粮食的途中出了岔子,那定然会遭到祭氏一族的严惩。再加上竖牛差人在老宗主耳根前煽风点火,添油加醋,届时他们二人想再要竞争宗主之位,那可就难于登天了。”
“另一方面,捐赠粮食乃是我向祭老宗主提出来的,粮车若出了问题,我又如何能脱得了干系?若是贩卖,祭氏的粮车也就不用进入卫都的府库,即便出了这档子事,那最多也就是祭氏内部的失误罢了。可如今改为捐赠,一旦是入了官库,那这事情便不是如此简单能了的了。”
这一点,乃是李然在府库内说服齐恶的时候想到的。
一开始他还以为竖牛调包粮食,顶多就是为了陷害祭罔与祭询。
可是当他说服齐恶之际,他才猛然发现竖牛这么做,其实也能变相的陷害到自己身上。
“可他又失算了。”
孙武看着李然,眼神之中尽是钦佩。
李然不但发现了竖牛的诡计,而且在祭乐的帮助下,成功的补上了这个巨大窟窿,以至齐恶在看到祭氏粮车内的柴草和石块后,也并未对祭罔,祭询怎么样。而李然与他二人也得以是全身而退。
“可这还没完。这不?齐国那边果然还是出事了。”
李然的目光之中闪过一抹凛冽。
若说鲁国的季孙意如曾让李然感到压力的话,那么而今这个竖牛可就让李然有点刮目相看了。
无论是因势利导的布置计划,还是因势而变,因时而变的主动更换计划,竖牛的反应力以及执行力都无可挑剔。
比起季孙意如,这个竖牛虽然本身地位不高,但给他所造成的压力却是反而更大。
但李然却是何其人?作为一名理工男,他的性格本身便是那种遇强越强的。所以,如今李然却莫名的又燃起了一股斗志来,因为他倒想看看,这个竖牛到底是还有多大的能耐。
俗话说的好,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现在的李然,倒是极为兴趣再跟这个竖牛过过招了。
第八十三章 不过是替罪羊
机关算尽的竖牛自然不甘于失败,随之而来的最后一记重拳终于是挥了出来。
“先生的意思是,齐国粮车遭劫,也同样是为了嫁祸给先生?”
孙武听得李然说得这么许多,也就理所当然便如此认为了。
“嗯,正是如此。”
这其实也不难理解,因为如果在这一次整件事情中,竖牛最想要达到的目的便是除去李然,那眼看前面的计划破产的破产,失效的失效,他自然只能是借此机会来最后一搏。
而也是他的这一手,让李然是彻底确定了竖牛与齐国之间的某种内在联系。
“当初,叔向大夫问计于我,此事按理只该我与叔向大夫二人知晓,甚至连鲁国的叔孙大夫对此也是毫不知情。所以,唯一可能泄露此事的,也只能是齐国那边。”
“若竖牛与齐国没有勾结,只怕他也打探不到如此机密之事。要知齐国援助卫国粮食一事,乃是晋国与齐国暗中磋商的结果。晋国不想失了霸主地位,所以特遣叔向大夫入齐,于暗中说服齐侯。”
“可这件事也不知为何,竟还是被远在郑国的竖牛所得知。这更能说明齐国那边,也同样有他的爪牙。又或者……这竖牛本身就是安插在郑国的爪牙!”
“而当这一连串的计划都以破产而告终后,那么竖牛接下来还能陷害我的法子,便只能是在齐国的粮车上做手脚了。”
其实,李然也曾一度想过,会不会是叔向那边走漏了风声呢?
可是,以他对叔向的了解,以及他平素的作风,这种事绝不像是他能干得出来的。
所以最终的怀疑对象,仍旧只能是竖牛。
“齐国的粮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