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他能感觉得到,现在的鲁侯已经不是当初那个装疯卖傻的公子稠。之前的公子稠只是善于伪装,可是现在的鲁侯也学会了猜疑和忌惮。
人是会变的。
鲁侯微微摆手,示意李然不必画这种大饼给他充饥,而后叹道:
“父君与兄长皆死于季氏之手,寡人势单力薄,不敢与之相斗。若不是得先生襄助,寡人也只能徒叹奈何啊。”
话音落下,鲁侯转过身去,径直进入了里间。
祭乐看了李然一眼,像是在询问:
“阿稠这是怎么了?”
李然拉着她从官驿里出来,回到自己的房间后这才道:
“日后,有些话万不可当着鲁侯的面说。”
“为何?我与他自小便认识,有什么话不能说的。”
祭乐闻言便是有些不乐意了,毕竟在她眼中,鲁侯即便已经即位,那也是她的小弟弟。
可是她不知道的是,她那个曾经的小弟,而今显然不再如曾经。
权力是一种可以吞噬人心志的东西,好似有一种魔力,能够趋势人不断为之奋不顾身。一旦入局其中,那即便是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自古以来皆是如此。
而今天下诸侯纷争不断,各国又皆有权臣相逼,几家崛起,几家衰落。权力更迭这种事更是如家常便饭一般。
这就是一个永远也松不开的绳子,一旦崩了,那便是满盘皆输。
“他是鲁侯,未来执掌鲁国的君侯……”
李然现在的想法很简单,那就是夺回原本属于太子姬野的权力,将之交到现在鲁侯的手中。
这也是他扶持鲁侯的根本原因。
可是他说这话的时候,脸上却不由自主浮现出一丝愧色。似乎做了一件本不该做,而今想要反悔也已不及的事情。
祭乐不懂,尽管她明白李然这话的意思,在她看来,权力更迭的确可以埋葬一些事实,可那些深藏在心的最初的美好,难道也会被埋葬吗?
他们可是自小就相识啊!
一起玩过泥巴,一起下河摸过鱼的姐弟啊!
“休息吧,明日的重头戏可不能错过。”
李然不想回答祭乐的问题,因为答案很是残酷。
……
馆驿另外一边,季孙宿的房间内。
今日与韩起会面回来后,他可谓十分高兴。因为明面上来看,他想要修复与韩起之间关系的目的应该算是达成了。
今日韩起对他的态度十分友好,这对他而言自然也是一个不错的信号。
只要能够处理好此次平丘之会的问题,日后他季氏便可再无后顾之忧了。
“主公,有信使到。”
正自高兴,手底下有仆人送来一份书简。
季孙宿不以为意的打开,原本以为可能是晋国权贵的一些书面问候,问问好,宴席邀请什么之类的。
可当他打开一看,顿时脸色巨变。
“父亲?”
此次跟随季孙宿一道前来晋国的乃是他另外一个儿子,季孙亥。
季孙亥,季氏,名亥,字若。在曲阜并不算有名,甚至在季氏内部都不算一个人物。季孙宿之所以带着他来,完全是出于平衡季氏内部的矛盾。
见得父亲脸色巨变,季孙亥当即出声问道。
谁知季孙宿猛的将书简一合,喝问道:
“莒国与邾国的国君现在何处?”
季孙亥想了想,摇头道:
“暂还未得到他们确切的消息。”
下一刻,季孙宿捏着书简的手“咯吱咯吱”作响,脸上肌肉不停抖动,显然愤怒以及。
“莒,邾二国当真是好大胆!趁着老夫不在国中,竟是突然发难!”
“什么?”
季孙亥听到这话,也是一惊,脸上满是难以置信之色。
原来,那份书简上的内容不是别的,正是莒,邾两国对季氏所占领的土地发起了反攻,而且一改两国往日士气不振,战力不盛的表象。
此次两国进军可谓是日袭百里,不到三日便已推进到了郠邑,眼下居然正对郠邑发起围攻。
“现在就派人去莒,邾两国,务必查明到底是谁在背后暗中支持他们!叔孙豹这老匹夫素来不通军事,绝不会有这等手段!”
“老夫要将其揪出来,极刑!极刑!”
季孙宿很是愤怒。
他前脚离开,自己的封邑居然就被莒,邾两国围攻,这显然是有人在背后指挥着他们。
以往在曲阜朝堂之上小打小闹,他倒也没什么,可是事关季氏基业,事关季氏整族的利益,他岂能不怒?
季孙亥得令,便立马是退了下去。
季孙宿又思索了一番,忽的又转过头来,对着外面的仆人嚷道:
“唤子服椒前来议事!”
不多时,一个身着鲁国大夫服饰的中年人便出现在季孙宿的面前。
“椒,看来你要提前去见韩起一趟了。”
季孙宿看着眼前的子服椒,眼神之中透着一股无奈。
因为他知道,面对莒,邾两国的强势进攻,若是他不能尽快搞定韩起,那在平丘之会上,他很有可能输的一败涂地。
届时不但会失去那些已经占领的城邑,甚至还会在天下诸侯面前颜面尽失,季氏将成为天下笑柄。
这绝对是他无法承受的结果,所以必须搞定韩起!
子服椒,则是他唯一的选择。
他本打算在平丘之会前一日再让子服椒去游说韩起,好让叔孙豹与郑国祭氏,乃至李然的全盘计划落空。可现在情势危急,他不得不提前安排子服椒前去。
子服椒得知莒,邾进宫郠邑的消息,先是微微一怔,而后点头道:
“这一路来,椒曾数次观察那李然。李然此人深藏不露,腹中良策极多。想必此事多半乃是李然托人所为,确是不可不防。”
“唔……事不宜迟,在下这便去面见韩起,请季孙大夫静待佳音。”
第三十五章 各怀鬼胎的诸侯国
原本只是因为晋国中军佐韩起的别有用心,才发起的这一场平丘之会。一时间竟也成了李然与季氏的角逐场。
双方都赌在了这一局上,胜败未可知,但对于李然和季孙宿而言,这一局无论胜负,都将对鲁国的未来影响极为深远。
为今之计,只有一搏,再也没有什么可顾忌的了。
季孙宿掀开自己最后的底牌,将子服椒推上历史舞台。
子服椒,子服氏,名椒,季氏一党。后世人称子服惠伯是也。
此人虽不及季孙宿狠辣老道,但却也是博闻广见之人,善于游说,也绝非泛泛之徒。
这一夜的等待,对于季孙宿而言,绝对是一场煎熬。
郠邑正在被围攻,自己身在晋国又无法插手,只能期待季孙意如的消息以及子服椒的游说结果,原本叱咤风云的他,此时面对如此局面,竟一时也无能为力,简直难受至极。
好在子服椒并没有让他失望。
就在平丘之会开始前五日,子服椒回来了。
他看着季孙宿,微微点头,示意事已办妥。
见状,季孙宿这才将悬着心落在地上,长出了一口气。
“只要韩起站在我们这边,那一切都无虞了。”
韩起在之前一场鲁国内斗中,所起到的作用实在太大,令季孙宿到现在还依旧是心有余悸。
现在韩起起码感觉上已经是站在他们这边的了,无论李然与羊舌肸打的什么算盘,只怕此次在平丘之会上都将难以实现。
还有五日。
“叔孙豹,李然,等着吧……待这一次回去,老夫定要你们万劫不复!”
季孙宿的眸子里尽是凛冽目光。
“郠邑那边状况如何了?”
季孙宿转身看向季孙亥。
他们虽然争取到了韩起,可莒,邾两国的战事也丝毫不能松懈。一旦郠邑陷落,对整个季氏而言都将是极为沉重的打击。
此时,他还是有些担心,因为这一次莒,邾两国的进攻势头及战法与往常也极为不同,据说此番战术极有章法,完全不似此前那种典型的蛮夷打法。
“父亲放心,意如已亲去郠邑,有他坐镇,莒,邾两国短时间内绝无攻破郠邑的可能。”
季孙亥对于自己这个侄儿似乎非常信任,脸上也满是坚定的表情,似在告诉季孙宿,季孙意如的本事压根不需要怀疑。
听到此言,季孙宿也是微微点头,欣慰道:
“嗯,意如久经战事,也颇知兵法,料他也断然不会让老夫失望的。”
“父亲所言极是。”
季孙亥再度躬身,眉眼间闪过一抹厉色。
……
万事俱备,如今所有参与此次平丘之会的各路诸侯,卿大夫们都怀揣着各自的目的,启程前往平丘了。
首先就是莒,邾两国,他们迫切想从季氏手中夺回原本属于他们的领地,因此,自然是马不停蹄的赶来,不敢有丝毫怠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