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方翼落在最后,刚向李钦载行礼告辞,帅帐内突然光线一暗,郑三郎那铁塔般的身子扎扎实实堵住了帅帐门口。
见郑三郎如此壮硕魁梧的身材,王方翼吃了一惊,再看郑三郎胳膊上虬结的腱子肉,王方翼眼睛一亮,脱口道:“好一条汉子!”
李钦载看了郑三郎一眼,微笑道:“我在登州刚收的亲卫部曲,不错吧?一拳过去他能跪在你面前掐你人中,求你不要死。”
王方翼脸颊抽搐了一下,干笑道:“李帅可真是……风趣呀,呵呵。”
然后王方翼继续打量郑三郎,叹道:“确是一条好汉,李帅,留在身边当亲卫有点屈才了,咱们大军虽说有了三眼铳这等犀利火器,但别的兵种被裁撤属实不该。”
“若有一个陌刀营与三眼铳配合击敌,遇到战事更添胜算。这位大汉的身材和力气,正是天生的陌刀手啊。”
李钦载的眼睛亮了。
陌刀营?大唐军队中无敌于天下的绞肉机器,早在前世便听说过赫赫威名。
只是由于李钦载发明的火器问世,军队中装备了火器后,陌刀营似乎已渐渐被裁撤了,毕竟朝廷养一支陌刀队的成本大得离谱。
不仅挑选兵员非常严格,必须要魁梧大汉才能舞得动数十斤的陌刀,在粮食和兵器方面也是耗费巨大,长久下来,朝廷的负担不小。
于是在火器装备了军队后,陌刀队的性价比就不那么高了,朝廷渐渐有了裁撤的打算,这次李钦载领军出征,就没有配备陌刀营这个兵种。
王方翼曾是安西都护,接触火器的时间比较短,兴许还是对陌刀这种杀伤性巨大的冷兵器颇有感情,于是下意识说了这番话。
言者无意,听者有心。
李钦载打量郑三郎,沉吟许久,将王方翼的话记住了。
火器不能代表一切,人才是决定战争胜负的关键,大唐的陌刀手威名震天下。
战阵之上,但凡有一支陌刀方阵舞起陌刀,任何能喘气的生物都会被陌刀绞得稀碎。
有时候一支数百人的陌刀队能扭转一场战事的成败。真正的无坚不摧,无所不毁。
如此威力巨大的战场绞肉机,怎能因为火器的出现便弃而不用?
李钦载暗暗决定,到了倭国后,在全军中挑选魁梧壮硕者,先组建一个陌刀营,再任用一位教习负责传授和操练陌刀手。
郑三郎这位大汉更要重用,吃了我这么多粮食,不能白吃,陌刀舞起来,人也嗨起来。
当然,眼下要紧的是明日登船,到了倭国再说。
第二天,登州城万人空巷,登州的官员和百姓们聚集在港口,看着旌旗蔽日,节幡如云,港口一百余艘海船停泊待命,一万名大唐将士列队登船。
一阵冗长又激昂的鼓声过后,海船上的牛角号发出呜咽又震撼的长鸣,一百余艘海船满载大唐将士,朝倭国出发。
港口的空地上,登州官员和百姓朝渐行渐远的海船肃然长揖。
探虎穴兮入蛟宫,仰天呼气兮成白虹。
大唐,万胜!
第985章 登陆倭国
人在大海上其实是最没有安全感的,一来脚不着地,二来四面茫茫。
李钦载尤甚。
登船出发还好,海面风平浪静,然而船行一日,到了大海深处,风浪大了许多,海船也摇曳起来。
李钦载乘坐的是旗舰,这支舰队是朝廷从百济调来的,当初大唐与倭国在白江口的海战,作战主力便是这支舰队。
后来李钦载率六千将士登陆倭国,乘坐的也是这支舰队的海船。
熟悉的海船,熟悉的舰队,熟悉的……呕吐。
摇曳的大船上,李钦载抱着一只铜盆,脸色铁青,吐得稀里哗啦。
一阵大浪拍来,海船仿佛悬空腾起,又重重跌回海面上,李钦载双目圆睁,一手扶住栏杆,再次哇地一声,吐了个痛快。
胃里空荡荡的,李钦载连苦胆汁都吐干净了,现在吐出来的只是一些清水。
鸬野赞良轻拍着他的后背,嘴唇不时抿起,想笑,又忍住。
很难想象在她面前一直强势且可憎可恶的李县公,也有如此狼狈的时候,此时的他像个生了病的孩子,可怜中带着几分可爱。
巨大的风浪对鸬野赞良并没有什么影响,她虽从小生在倭国王室,但倭国是岛国,无论王室还是平民,对大海和海船多少都有过接触的,她早已适应了海上的风浪颠簸起伏。
相比李钦载此时的狼狈,鸬野赞良眼神里不由自主地流露出几分母性的怜爱光芒,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差点抚上李钦载的头发,随即鸬野赞良反应过来,触电般缩回了手,脸蛋儿已是一片嫣红。
李钦载抱着铜盆,喘着粗气,两眼泛着泪花儿,抬手狠狠擦了一把,却头也不回地道:“你敢笑我就把你扔到海里喂鱼!”
鸬野赞良一惊:“奴婢没笑。”
“你笑了!别以为我没回头就不知道,你在笑话我,等我缓过气来再收拾你。”李钦载恶狠狠地道。
鸬野赞良小脸儿顿时苦了起来,垂头没敢吱声。
又一阵风浪袭来,大船又开始剧烈起伏,李钦载面色铁青继续呕吐。
头晕目眩无力地趴在栏杆上,李钦载叹道:“咱们这该死的舰队多久才到倭国?”
鸬野赞良小心翼翼地道:“如今是开春,海面盛行东南季风,舰队虽是帆船,却也要靠天时,从登州港出发,约莫要航行七到十日,风力不足的话,兴许要半月之久方才能靠岸倭国。”
李钦载脸色愈见发青,奄奄一息地道:“特么的半个月,我能在船上活半个月才见鬼了……船靠岸后,给我办得风光一点,让刘阿四把你灌进陶俑里,指定二号墓坑给我陪葬……”
鸬野赞良咬牙,却不敢顶撞他,闷声闷气地道:“是,奴婢会给您陪葬的。”
李钦载又道:“你爹……”
鸬野赞良忍不住怒道:“我爹不陪葬!”
“哦,我的意思是,你爹会不会来港口迎接我……但你刚才接的这句给了我灵感,我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鸬野赞良苦笑道:“五少郎,您还是莫玩笑了,海面风浪大,您省省力气吐个痛快吧。”
李钦载抱着铜盆不说话了,全力应付下一轮的呕吐。
前世的有钱人没事买什么豪华游艇,动辄几百万上千万,然后带上一群姑娘乘游艇出海,又是海钓又是开趴体的。
李钦载亲身体验后,感到很不可理解,如今的他乘坐的何止是游艇,甚至是整支舰队,身边也有姑娘,但为何就是感受不到有钱人的快乐呢?
呕——
……
舰队运气不算太好,海上风力不大,帆船的速度比较慢。
整整航行了十日,舰队的瞭望手终于看到了陆地,那是倭国的琼浦县,琼浦这个名字比较陌生,千年以后它换了个名字,叫“长崎”。
嗯,后来有一个名叫“胖子”的铁家伙,带着核平的使命,正式拜访过这座城市。
船见陆地,三军欢呼如雷,无数将士涌上甲板,面朝琼浦方向举戟长啸,神情振奋。
航行这十来天,将士们也快忍不住了,今日终于快到陆地,这种雀跃的心情,没乘过海船的人不会理解。
在鸬野赞良的服侍下,李钦载披挂铠甲,部曲们高举帅旗旌旗,鸬野赞良将他扶出了船舱,站在船头摆造型。
大唐宗主上国的主帅即将率军登陆倭国,无论如何,威武不凡的样子是要摆出来的,不然何以体现宗主上国的军威,和大唐将军的精神面貌?
然而这位大唐将军的精神面貌实在不太好看,航行十日,李钦载足足吐了七日,后面三日已是吐无可吐,整个人都快脱水麻木了。
琼浦是倭国的一座小城,倭国虽然整体比较落后,但琼浦这座小城却比较繁华。
它是倭国如今唯一对外开放的海港,每天无数商贾和渔民从港口进出,货物和渔获的吞吐量巨大,南来北往的各国商贾船只靠岸,也造就了琼浦这座海港城池的繁华。
李钦载站在船头,放眼眺望,发现海港上密密麻麻站满了人,依稀可见大唐军队的旌旗,以及代表倭国王室的旗幡节杖。
舰队愈行愈近,已快靠港了,李钦载这才看清楚,港口空地上站着的为首一人竟是驻扎倭国本州岛的都护刘仁愿,他的旁边还站着一个人,也是老熟人了,当初的倭国朝贡使臣,藤原犹野。
刘仁愿和藤原犹野仰头看着渐渐靠岸的海船,以及站在船头披挂铠甲威武不凡的李钦载,刘仁愿和藤原犹野不由露出了笑容,二人远远朝船头的李钦载长揖行礼。
李钦载也努力挤出一丝微笑,张嘴便打算与二人招呼,说一句“别来无恙”之类的官方套话。
然而李钦载终究太高估自己了,小嘴儿刚张开,便哇的一声,年轻又威武的大唐将军当着海港无数欢迎人群的面,站在船头现场表演了一次人体活喷泉,吐得稀里哗啦。
刘仁愿和藤原犹野脸色发青,二人迅速对视一眼,还是藤原犹野情商比较高,朝刘仁愿挤出一丝笑容。
“吐得那么清楚,李县公果然是男人中的男人。”
刘仁愿终究是要脸的,李钦载这表现他实在没脸夸,脸颊抽搐一下,没搭理藤原犹野。
第986章 倭国乱局
李钦载,本州道行军总管,字景初,号呕吐居士。
舰队靠岸,脸色铁青的李钦载被鸬野赞良和刘阿四一左一右扶下船。
刘仁愿和藤原犹野上前行礼。
“拜见李帅!”
李钦载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道:“免礼,二位久违了。”
“李帅暌违久矣,风采依旧,末将已接到兵部调令,李帅登陆倭国之后,末将驻于本州的八千驻军皆受李帅节制调度。”刘仁愿抱拳道。
李钦载点头,刘仁愿常年驻扎倭国,麾下将士八千余,再加上自己麾下一万将士,总共将近两万兵马,而且皆装备了火器,足够横扫倭国,专治各种不服了。
然后李钦载望向藤原犹野,笑道:“你为何也来港口迎我?”
藤原犹野躬身道:“臣下代倭国国主中大兄及王室,恭迎大唐宗主上国本州道行军总管李帅,贵客远来,倭国臣民上下箪食壶浆,以迎王师。”
李钦载拍了拍他的肩,笑道:“老藤啊,你是懂聊天的,这话听得真舒服。”
藤原犹野又道:“国主殿下远在飞鸟城,本欲亲自出迎,奈何国主无法出城,臣下代国主向李帅请求,能否让国主出城,远迎城外三十里,以慰国主钦仰李帅风采之思。”
李钦载似笑非笑地盯着他的脸,道:“藤原,莫在我面前玩弄小聪明,什么为了迎我而出城,我若答应了,开了这个头,以后你们国主想出城就出城,想到哪里就到哪里……”
“呵,我承诺过给你们王室松绑,但我还没看到你们的诚意,所以,你们国主还是安分在飞鸟城王宫里待着吧。”
被戳穿了小聪明,藤原犹野却一点也不尴尬。
本来就没做指望,只是故意试探李钦载对倭国王室的底线,而李钦载的拒绝,自然也在藤原犹野的意料之中。
舰队靠岸,一万将士和后勤辎重陆续下船,港口上一片繁忙景象,将领们高声呵斥,令将士们下船列队集结,辎重被抬下船,战马也牵了出来。
港口的另一端,无数倭国百姓远远站着,似乎在欢迎唐军的到来,但每个人的脸上都透着一股子不情不愿的味道。
李钦载笑了笑,对一支曾经灭过他们国家的军队来说,这些亡国的百姓会真心欢迎他们才怪,这些百姓多半是被倭国官员拉壮丁拉来的。
倭国百姓可以不欢迎唐军,但倭国的官员必须欢迎,阶级不同,利益诉求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