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李治不理会,不代表御史们善罢甘休了。
朝会上的议论声越来越大,站出来参劾的朝臣越来越多。
自诩纳谏如流不逊先帝的李治终于坐不住了。
这已不是简单的参劾了,李治分明感到朝堂上有一股势力在涌动,它在有意地将事态推向严重的方向,而且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殿内的朝臣里,孰忠孰奸李治不清楚,但他却知道,皇权与世家势力的对抗已经开始了。
事情不再是主考官问题,而是皇权能否压得住世家的势力。
一个时辰后,一名宦官匆匆出宫,来到英国公府,见到李钦载后,转告了李治的口谕。
着李钦载明日入宫,参加朝会。
第856章 朝会
朝堂金殿不一定是解决问题的地方,但一定是事情不可收拾后的一个必要流程。
朝堂传闻也好,市井流言也好,终归都是非官方的各执一词,随着科举日期的临近,朝野流言愈演愈烈,再不解决眼下的事,李治无比重视的科举可能会出问题。
于是李钦载不可避免地亲自上朝,与那些世家势力们对线。
李钦载无所谓,生平或许干过几件亏心事,但在科举这件事上,他干干净净,问心无愧,与谁对线他都不怕。
第二天,天还没亮,国公府后院便点起了灯火。
要上朝的不止是李钦载,还有他亲爹。
这个存在感一直很薄弱的亲爹如今是吏部侍郎,也是每天要上朝的朝廷重员。
只可惜他的老子和儿子光彩夺目,把他的风头压了下去,在国公府里混成了老透明。
李钦载的屋子里,丫鬟们井井有条地给李钦载穿戴朝服,紫色官袍穿在身上,愈发衬出李钦载的唇红齿白,风流俊俏。
就连给他穿衣裳的丫鬟都情不自禁羞红了脸,呼吸重了许多。
李钦载斜眼瞥着这名丫鬟,见她穿衣的动作越来越走形,忍不住提醒道:“给我穿好了再做白日梦,穿到一半你害啥羞?是觉得我会娶你,还是半夜会跑到你梦里糟蹋你?想啥美事儿呢?”
丫鬟大羞,呀的一声居然转身捂面就跑。
李钦载咬牙,这特么能惯?
丫鬟刚跑开一步,李钦载眼疾手快一把揪住她的双丫髻,把她硬生生揪了回来,沉着脸道:“继续穿!”
丫鬟终于从羞涩的美梦中惊醒,又一个少女的芳心碎掉了。
李钦载面无表情,无所谓了,自己不仅能在少女的芳心里纵火,还能在芳心里强拆。
穿戴一新,看着铜镜中穿着官袍的自己,李钦载有点着迷。
“难怪迷死万千少女,原来我果真有这实力。”李钦载喃喃道。
出门来到前院,刘阿四等部曲已整装待命。
李钦载刚跨出府门,却见老爹李思文的马车正要启行。
李钦载急忙叫住:“爹,咱俩同路,孩儿与您同往,蹭个车!”
说完李钦载飞快爬上了李思文的马车,刚掀开车帘,被马车里的李思文一脚踹中胸膛,李钦载身子往后一仰,幸好后面的刘阿四接住了他。
“滚!”马车里的李思文言简意赅扔下一个字,马车扬长而去。
李钦载愕然:“啥意思?是亲生的吗?车都不让蹭……”
刘阿四迟疑道:“或许二郎觉得五少郎这次闯的祸比较大,心中怒气难消吧?”
“闯再大的祸又如何?谁让我是亲生的呢,这么多年他还没接受自己活该这个现实么?”李钦载不甘地道。
刘阿四不吱声了,这话不好接,依稀感到五少郎曾经纨绔又混账的神韵笼罩周身。
蹭不了亲爹的马车,李钦载只好带着部曲骑马朝太极宫行去。
来到太极宫门前,李钦载刚下马便吸引了无数朝臣的目光。
最近长安城流言肆传,李钦载是当之无愧的主角,眼见主角亲至,众臣纷纷露出各异的目光。
李钦载跟大多数朝臣不熟,自成名以来,他一直小心翼翼地避免自己踏入权力中枢,极力推脱李治的各种任命,只在朝堂的边缘游走,与大多数朝臣没有太多交集。
只要我不踏入江湖,江湖的恩怨便与我无关。
心态是好的,可惜江湖的恩怨有时候也会主动找人麻烦,比如今日。
下了马后,李钦载孤单地站在人群之外,神情自若地看着朝臣们窃窃议论。
突然听到一声呼喝,李钦载扭头,却见契苾何力竟远远朝他招手。
李钦载露出微笑迎上前,契苾何力可不管别人的目光,重重一掌拍在他肩头。
李钦载仿佛莫名挨了一记军棍,咬牙半晌没吱声。
“小子,听说你又惹祸了?哈哈!”契苾何力爽朗大笑。
旁边几名武将也凑了上来,李钦载居然认识不少,有薛仁贵,梁建方,竟还有程咬金的长孙程伯献。
灭倭国一战后,程伯献因辅佐李钦载杀敌有功,差点落魄的程家总算有了一点起色,去年程伯献被封右卫将军,执禁宫戍卫,风雨飘摇的程家算是加固了一下根基。
眼前皆是一群老杀才,李钦载二话不说纳头便拜。
“小子拜见各位长辈……”
刚躬腰便被契苾何力单手拎了起来:“好好说话,拜啥?梁建方这狗才最老,估摸会死在你爷爷前面,到时候去他坟头上拜。”
梁建方气得怒骂了几句,契苾何力也不在乎,嘿嘿直笑。
薛仁贵比契苾何力和梁建方的辈分小了一辈,只是站在旁边微笑不语。
见两位老杀才斗嘴,薛仁贵才拍了拍李钦载的肩,道:“你小子最近干的事有点大,世家可不是那么好拿捏的,天子都拿捏不住,你却敢得罪,你爷爷抽过你没?”
李钦载见他话里竟有帮李家清理门户的意思,急忙道:“抽过了,抽过了!就在前晚,小子的惨叫声传遍了半个长安城,薛叔您没听到?”
薛仁贵似乎有点遗憾地咂咂嘴,道:“或许我家离得有点远……”
“总之,今日朝会你好好应对,遇事不可冲动,说话前要三思,说错一句话便是一道杀机暗伏,你要小心。”
话刚说完,契苾何力却凑过来大喇喇地道:“怕啥?今日朝会上,有咱们这帮人帮你兜着,想啥说啥,不服来战!”
李钦载顿时心窝暖暖的,果然还是老杀才们的性格合胃口,难道自己出身将门,骨子里天生带有亲近武将的DNA?
契苾何力说完后,又推了推李钦载,道:“我家契苾贞自从在你的学堂读书后,性子变了许多,变得比以前懂事了,是个好事,不过……为何没变灵醒?老夫总觉得他跟以前一样愚笨。”
李钦载苦笑道:“契苾爷爷,这事可真怨不了小子,我已经倾尽全力教他们学问了,可他们皆是权贵子弟出身,从没吃过苦,没有前程之忧,对学问自然不那么上心。”
契苾何力沉思片刻,道:“你的意思是……揍得少了?”
李钦载一阵无语,这神奇的理解能力,你家孙子为何愚笨,难道你自己不清楚么?家族伟大的传承呀。
“没错,揍少了!”李钦载果断附和,反正不是自己亲生的,揍坏了不心疼。
契苾何力重重点头:“老夫懂了!”
第857章 掀桌子
契苾何力的“懂了”,究竟是不是李钦载理解的“懂了”,这个无所谓,李钦载觉得每个人的少年和青年时期被揍几次不是坏事。
至少在真正成为男儿之后,每次说话和做事之前,身上的伤痕都会提醒自己不要行差踏错。
成年人说话做事是要负责任的,挨亲人的揍总比在社会上挨陌生人的耳光强。
正好契苾贞那货最近在学堂里有点飘,纵使契苾何力不抽他,李钦载也会找个莫须有的理由抽他一顿。
太极宫城上,钟鼓楼的钟声敲响,朝臣们纷纷列班站队。
半晌后,宫门大开,朝臣们鱼贯而入,朝会开始了。
李钦载跟着队伍走进太极殿,跟着群臣等了许久,穿着黄袍,头戴十二道旒冕皇冠的李治才姗姗入殿。
群臣行礼后,李治便安静地坐在首位,等候臣子出班议事。
今日的朝会气氛很诡异,李治干巴巴地坐在殿内等了很久,居然没人说话。
李治环视殿内,笑了笑道:“诸卿无事可奏,莫非大唐已是四海升平,国富民强,内无忧外无患了?”
殿内朝臣人群里顿时发出几道阴阳怪气的哼声。
显然如此诡异的气氛下,有些正直的朝臣还是对李治的这句话表达了满满的嘲讽。
李钦载敢发誓,这些阴阳怪气的哼声里,绝对有刘仁轨的一份。
不要问为什么,问就是满朝文武里刘仁轨最正直。
李治终究是胸襟博大,对殿内的嘲讽冷哼也不介意,仍然笑意满面环视群臣。
沉默仍在继续,群臣面面相觑,其实大家都清楚,今日李钦载参加朝会,便是两股势力的当面交锋。
现在阵势已经摆出来了,敌我双方都到场了,但大家都在犹豫谁先站出来当前锋,率先对敌发难。
人群里,右相许敬宗面无表情,一双浑浊的老眼却骨碌四转。
当他的目光落在对面李义府的身上时,许敬宗赫然一愣。
他从李义府的眼神里发现了不一样的东西。
那是一种与他暂时志同道合同流合污的眼神。
许敬宗与李义府向来不是一路人,他们各自的靠山不同。
许敬宗是当年的天策府出身,曾经赫赫有名的贞观十八学士之一,另外的十几位学士里,还有杜如晦,房玄龄,孔颖达等名人,也就是说,当年的许敬宗是跟这几位齐名的人物。
要不是在长孙皇后的葬礼上无故失礼发笑,被朝臣狠狠参了一本,李世民怒而不用,否则许敬宗早在贞观年间便是封相的人选。
看看,大唐的混账岂止李钦载一人耶?许敬宗混账起来,比李钦载差哪儿了?
而李义府,早年不过是李治当太子时期的东宫属官,后来在废王立武事件里站对了位置,并果断抱上了武后的粗大腿,李义府才混到如今显赫的地位。
两人的出身和起点都不同,论资历论出身,许敬宗比李义府强了一大截,而且李义府一直是坚定的后党党羽,这也是许敬宗颇为鄙夷的。
不过今日的朝会上,两人不经意间对视,并且同时露出了狼狈为奸的眼神。
一眼千年,两人顿时都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