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孙无忌倒下后,武后被册为皇后,这几年武后渐渐坐稳了位置,朝中已有风声,说是要恢复李道宗的爵位,作为李道宗的长子,恢复的爵位自然要落实到李景恒身上。
所以江夏王一脉这两年的家业渐有兴复之势,只要家族子弟不犯什么大错,家业基本还是能够重振的。
所以此刻李景恒站在宫门前很犹豫,他在犹豫要不要帮弘化公主说话,面见李治参劾李钦载。
弘化公主是李世民的女儿,在被送出去和亲以前,与江夏王一脉的关系很深,大家都是宗亲,幼年时也常一起玩耍。
李景恒与弘化公主自幼便一起读书识字,弘化公主年纪比李景恒大,和亲之前这位姐姐常带着他满长安转悠,姐弟之情颇深。
李道宗当年被卷入谋反案时,远在吐谷浑的弘化公主也向长安上疏,为李道宗辩白求情。
这些都是情分,情分应该有来有往。所以当弘化公主受了委屈,李景恒不可能装作视而不见。
站立宫门许久,李景恒终于还是一咬牙,决定进宫面君。
当宦官领着李景恒走进安仁殿,殿内李治正翻阅着奏疏,此刻的他眉头紧锁,不知在想什么。
李景恒行臣礼,李治这才回神,朝李景恒笑了笑,道:“堂弟久不来看朕,今日倒是稀罕。”
李景恒垂头道:“待罪之臣,羞见天颜。”
李治一愣,随即笑道:“不必如此,当年的事,朝中已有了说法,尔父冤也,当昭雪重见天日了,你家的爵位朕也会还给你。”
李景恒眼眶一红,跪地道:“臣代亡父多谢陛下,臣不求复爵,只求父王之冤能被陛下知晓,臣愿已足。”
李治垂睑叹息,自从登基以来,为了与关陇集团抗衡,他做了许多违心的事,当年处置李道宗时,难道李治不知道李道宗冤枉?他甚至比李道宗更清楚事情的真相。
但为了稳住长孙无忌,李治还是将李道宗除爵流放,因为这是血淋淋的政治,政治必然有代价,也必然会有弃子。
如今长孙无忌终于倒了,可李道宗终究没能等来平反昭雪的那一天,朝中关陇集团的势力仍存,哪怕现在给江夏王恢复爵位,李治也要谋而后动。
从血缘上论,李治与李景恒也算是堂兄弟了,尽管这些年种种恩怨,这对堂兄弟的感情已生分了许多。
二人聊了一会儿家常后,李景恒才道出今日进宫的来意。
按照弘化公主信上所述,李景恒将李钦载在凉州城的罪过一桩桩数落出来。
李治开始时还颇有耐心地听着,结果李景恒越说越多,言辞越来越有锋芒,李治的表情也变化了。
他的眼神渐渐冷了下来,但还是很有涵养地让李景恒说完。
李景恒当然也不是愣头青,一边说一边观察着李治的脸色,见他眼神渐渐冰冷,李景恒心头咯噔一下,情知不妙。
很显然,今日这番话天子并不喜欢听。
对于一个还在等待朝廷恢复爵位和待遇的人来说,今日李景恒根本就不该来。
于是已经历数李钦载大半罪状的李景恒突然住嘴了,伏地道:“陛下,臣不过是道听途说,向陛下陈情风闻而已,请陛下莫介意。”
李治的脸色终于缓和了一些,脸上出现了笑容。
“景恒,你可知今日你是第几个来游说朕的宗亲?”
李景恒吃惊地道:“今日还有别的宗亲……”
李治笑道:“没错,都是来游说朕换使节的,都是历数李钦载的罪状的,哈哈,远在天边的李钦载,竟劳动长安城如此多的宗亲参劾数落,倒也算是一桩殊荣了。”
第538章 英君能臣
事情并不奇怪,弘化公主请人帮忙不止求了李景恒这一家,想必当年有点交情的皇室宗亲都递了书信。
撒网捕鱼,有一个算一个,弘化公主很有渣女体质。
于是从早上开始,皇室宗亲如同进了副本似的,有的单排,有的组队,一个接一个进宫刷BOSS。
李治挨个召见他们,能一直心平气和分别跟他们聊,实在已算得上涵养惊人了。
然而听宗亲们说得越多,李治的思路便越清晰。
事非寻常即有妖,今日宗亲组团进宫不是偶然,肯定是有人背后发力了。
“是谁让你进宫参劾李钦载的?景恒,你告诉朕实话。”李治盯着他的眼睛问道。
李景恒犹豫许久,方才低声道:“臣昨夜收到了弘化公主的信,信里数落李钦载罪状多款,臣与弘化公主自幼相益,实在不忍拒绝……”
李治点了点头:“今早朕也收到了一封书信和一道奏疏,分别是吐蕃大相禄东赞和弘化公主的,他们在书信和奏疏中的说法与你今日所言一致,都是参劾李钦载。”
说着李治突然笑了:“也不知李景初在凉州城究竟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而致吐蕃吐谷浑两国皆向朕参劾诉苦,想来李景初做的事必不简单……”
听着李治如此亲昵的语气,李景恒愈发觉得今日进宫的决定很不明智。
天子对李钦载的宠信已无以复加,自己居然跑来告状,似乎有点自讨没趣的味道了。
见李景恒神情犹疑,李治淡淡地道:“景恒,你一直在长安,数千里之外的凉州城发生了什么,李钦载究竟做了什么,你是如何知道的?仅凭弘化公主一人之言,便进宫来参劾李钦载,不觉得太鲁莽了吗?”
李景恒顿时冒出了冷汗,垂头道:“陛下,臣知错了。臣不该只顾及情分而罔顾事实。”
李治语气稍微重了一些,道:“你确实错了,李钦载是朕遣去调停两国战争的使节,他在凉州城所做的一切,皆是出于对大唐的忠诚。”
“我们远隔千里,帮不了他的忙也就罢了,切不可在他背后捅刀子,此举岂不令忠臣心寒?”
李景恒愈发冷汗潸潸,不住地伏地请罪。
李治身子微微前倾,道:“你可知李钦载究竟在凉州城做了什么?”
“臣不知。”
李治从案头取过一本奏疏,道:“此为李钦载给朕送来的奏疏,他赴任凉州的路上便被吐蕃派人行刺,这才有了屠戮吐蕃使团之举,此举是为报复吐蕃,立我国威。”
“后来派兵抢掠吐谷浑也好,在积石山教训吐蕃军队也好,与两国使节针锋相对也好,皆是为了大唐而谋动,可以说,李钦载做的任何一件事都是正当应分的,绝无不妥之处,换了朕是他,也会这么干。”
说着李治微笑道:“李钦载做了这些,吐蕃与吐谷浑之战,我大唐已强势介入,并已在两国间狠狠立威,如今的吐蕃和吐谷浑已不得不忌惮大唐的介入,对李钦载这位大唐使节更是敬畏又嫉恨。”
“这才有了两国使节一同参劾李钦载,请朕更换使节的恳求。”
“哈哈,越是如此,说明李钦载的存在越有必要,朕就是要让他站住脚,为大唐谋得万世之地,这个天子使节,舍景初其谁?”
盯着李景恒大汗淋漓的脸,李治缓缓道:“李钦载在边城为朕和大唐出生入死殚精竭虑,景恒何忍在背后掣肘,而令亲者痛,仇者快?”
“你回去吧,朕今日这些话,不仅说给你听,也说给那些宗亲听,希望你是最后一个进宫参劾李钦载的人。”
“弘化公主,她的心已经长偏了,亲情与社稷孰轻孰重,景恒当有取舍。”
看着李景恒惶恐告罪离开,李治的眉头再次紧锁。
江南淮南道的粮食筹集并不顺利,如今已是冬天,北方旱情的后果渐渐呈现,南方许多州县的官仓粮食大部分已运往北方赈济。
大唐想要在这种情况下筹齐一场战争所用的粮食,其实非常艰难。
李治不知道李钦载在凉州城撑得多辛苦,但他知道,李钦载必须继续硬撑下去,为筹齐粮草争取更多的时间。
……
长安的消息,首先是百骑司送来的。
百骑司在传递消息这方面,途径和方式比吐蕃和吐谷浑快了一步。毕竟人家是专业的。
得到消息之后,宋森便匆匆进刺史府求见李钦载。
李钦载看到纸面上的寥寥数语后,顿时气坏了。
“参劾我?这俩货好意思参劾我?”李钦载暴跳如雷,气得在屋子里不停踱步。
宋森急忙安抚道:“李县伯息怒,陛下英明,并未听信谗言,李县伯与陛下之间的信任,实在让下官惊羡不已。”
李钦载哼了哼:“我还巴不得陛下听信谗言把我调回长安呢,以为我乐意在这破城里待着咋?在家里搂着婆娘揍孩子不香吗?”
说着李钦载黯然叹息:“老宋啊,你说人心怎么能坏到这个地步,我对论仲琮和弘化公主够客气了吧?没刨他们的祖坟也没占他们便宜。”
“可他们呢?这头跟我虚情假意地谈着,转脸便送信去长安参劾我,请天子更换使节,还罗织如此多的罪状,你说说,我有那么恶贯满盈吗?”
宋森为难地犹豫片刻,终于决定做人还是诚实一点,于是低声道:“呃,李县伯,两国使节说您屠戮吐蕃使团,抢掠吐谷浑部落,贩卖吐谷浑少女等等,这些事……您确实干过。”
李钦载一愣,望向宋森的眼神渐渐不善:“老宋,你怕是很久没尝过长安城纨绔嚣张起来是啥味道了。”
宋森一惊,急忙道:“李县伯误会了,下官的意思是,不管您对两国干了什么,皆是出于对大唐和天子的一片忠心,下官愿附骥尾,攀鸿翮,欣然景从之。”
李钦载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递给宋森。
“百骑司在馆驿里不是布置了眼线吗?把这个东西下到两国使团的饭食里。”
宋森接过,下意识道:“这是……”
李钦载正色道:“我观两国使节心术不正,这包名为‘正心镇邪药’,帮他们治治病,顺便加个状态。”
第539章 食物中毒
凉州城的物产颇为贫瘠,这里并不适合耕种,城外附近下辖的乡县只种有少量的黍米和麦子。
商业上,这座城也并不被来往的商人们所青睐,如果选择交易或中转,商人们大多会选择大唐与西域之间的玉门关和肃州,如果想要赚取最大的利润,商人们会选择去长安。
于是凉州城无论农业还是商业,都是非常贫乏的,城中的粮食等必需品只能用牛羊与邻城交换,或是与商人兑换。
紫奴正蹲在刺史府的后厨院子里,细心地洗刷一把菠菜。
菠菜原名波斯菜,最早是从波斯传到世界各地的,贞观二十一年,泥婆罗围国(尼泊尔)向太宗敬献菠菜种子,大唐从此广泛种植。
紫奴手里的菠菜是从城里商人的手中换来的,冬天的绿菜很稀少,一把菠菜比羊肉贵多了。
如今的紫奴已不仅仅是舞伎,她还是照顾李钦载起居的丫鬟。
寒冷的冬天,为他煮一把菠菜,解一下最近顿顿吃肉的油腻,想必更能讨这位唐国使节的欢心吧。
令她遗憾的是,李钦载自从买下她后,无论她有意无意地诱惑,他却不为所动,仿佛一位戒决女色的得道高僧,对她的诱惑视而不见。
想想也难怪,她并不知道自己哪里露出了破绽,让他对自己产生了怀疑,昨日她没动屋子里的那摞纸,算是逃过一劫。
但李钦载对她的怀疑仍未打消,这个时候紫奴只能小心又小心,万万不敢做出任何引人怀疑的举动。
埋头洗着菠菜的时候,一名大腹便便的贩夫走入后厨院子,将半扇羊肉扔在她脚下,紫奴赫然抬头,贩夫却咧嘴一笑。
“姑娘,刺史府派员采买,从小人这里买了羊肉,钱货两清了哈。”
紫奴看了贩夫一眼,美丽的紫瞳微微露出惊慌之色,忐忑地左右环视一圈,压低了声音道:“你找死吗?混进刺史府意欲何为?”
贩夫是她的熟人,正是当日扮作胡商卖掉她和一群舞伎的那人,今日的他脸上粘了一把络腮大胡子,头戴羊角毡帽,衣裳也是破破烂烂,身上还散发出一股牲畜的血腥气,像极了一名屠夫。
贩夫蹲下身,装作清洗羊肉的样子,一边忙碌一边低声道:“大相已派人来询问,唐军那件新兵器的底细可曾得到?”
紫奴头也不抬,冷冷地道:“唐国使节已怀疑我了,我要洗脱嫌疑,最近不宜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