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素节笑容渐逝,指着契苾贞,道:“他,契苾何力大将军的儿子,将门之后,皮糙肉厚,被先生惩罚挨鞭子,痛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又指了指上官琨儿,李素节道:“他,中书侍郎上官仪之孙,每次小考前通宵达旦,夜不能寐,躲在屋子里偷偷抹眼泪。”
又指了指自己,李素节悲愤道:“我,为了博先生青睐,不惜冒着性命之险,执意陪先生东进百济,白江口之战我亲身参与,灭倭国之役我全程服侍先生起居,亲眼看到倭国被先生灭之……”
一席话说得国子监学子们目瞪口呆,后背冒起一阵寒意。
李素节和小混账们却仿佛打开了痛苦记忆的阀门,本来是调教欺负师弟的仪式,却莫名勾起了心酸的回忆,一个个眼眶竟泛红了。
李素节使劲吸了吸鼻子,道:“求学?你们以为求学是什么?求学就是低三下四,就是低眉顺目忍气吞声!师兄们承受过的磨难,凭啥你们不能承受?若谁接受不了,不如现在就转身回长安。”
第263章 佳期已定,前尘如烟
小萌新们瑟瑟发抖。
这里不是明算科学堂吗?为何这些师兄们说起来仿佛人间炼狱般恐怖?
一个个皇子权贵出身,说起当初求学的经历竟眼眶泛泪,悲从中来的模样可怜又可笑……
那位年轻的先生授业时究竟是怎样的风格?竟给这些昔日横行长安的小恶霸们造成了如此惨痛的回忆。
“小恶霸?”李素节仰头默默流泪:“横行长安仿佛已是上辈子的事了……”
“谁敢在先生面前自称‘小恶霸’?你们来之前难道没打听过先生昔日在长安城的名声?远的不说,前些日还大老远跑到太原,一把火烧了王氏的祖宅,如此暴躁的脾性,谁敢在先生面前跃马横刀?”
见师弟们表情越来越惊怖,小混账们脸上纷纷露出满意的笑容。
怕就对了,在此求学,首先对学问有敬畏心,其次对先生有敬畏心,最后他们才会对师兄们有敬畏心。
心态很奇怪,明明都是出身权贵的纨绔,自家的下人随从如云,人人皆畏之如虎,偏偏却很在意师弟们怕不怕他们。
也许,这就是贱吧。
“总之,拜在先生门下求学,没你们想象的那么简单,凡事小心谨慎,如履薄冰就对了,先生所授学问不可外传,将来学有所成,必是你我立身立世之道,切不可轻慢。”李素节负手昂然而立道。
学子们顿时肃然起敬,一名学子走出来朝众混账行了一礼,道:“各位师兄辛苦,师兄们的教诲师弟铭记于心,以后不敢犯了先生的规矩。”
李素节叹了口气:“先生没有规矩,凡事只凭当时心情喜恶,你们多加小心便是。”
学子忍不住道:“既然师兄们受了这么多的苦,敢问师兄,先生所授学问如何?诸位可曾登堂入室?”
此言一出,院子内顿时死一般的寂静。
学子们纷纷期待地望向小混账们。
小混账们却怔住,睁大了眼睛久久不语。
半晌之后,小混账们终于炸锅了。
无辜的学子们谁都没想到,一句简单的问话,竟然捅了马蜂窝。
猝不及防间,一只鞋子便朝学子们飞来,接着扫帚,墩布,木屐,书本朝学子们漫天砸去,夹杂着师兄们气急败坏恼羞成怒的叱喝。
“这一届的师弟太没礼貌了!”
“就是!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基本做人的道理都不懂了么?”
“来人!取我战马长槊来!”
“欺人太甚,这些小混账必须接受严厉的教育!”
“问话的那个,你,给我去扫茅房!”
……
李勣派人从长安送了封信过来。
朝堂风波已平息,李勣终于结束了闭门谢客的日子,开门接客了。
顺便给惹了大祸的孙子送了一封信。
信里当然没一句好听的话,满篇污言秽语问候李钦载的先人,骂得酣畅淋漓,丝毫没考虑到自己的身份和辈分。
李钦载忍了,反正辱骂自己的先人,从血缘上来论的话,李勣也吃了大亏,大家扯平。
信的末尾终于说到了正事。
李崔两家各自请了高人掐算日子,五月廿四那天正是黄道吉日,宜嫁娶,宜挖坟。
所以,李钦载和崔婕大婚的日子定了,就定在五月廿四。
大热天穿着厚重的吉服成亲,也不怕捂出痱子……
大婚一应筹备事宜,由李崔两家长辈商议,同时李勣还派人向润州送了信,将婚期告诉了任润州刺史的李思文和李崔氏,着令他们在李钦载婚期之前告假赶回长安城。
折好信笺,收入怀中,李钦载脸上露出了满足的微笑。
终于要在这个本不该出现的世界成家了。
嫁娶皆是所爱,满眼皆是心仪,此生已经很幸运了。
未来执子之手的日子,老去后仍能互相搀扶蹒跚而行,远胜王侯功爵,利禄荣华。
李钦载想要的,只有眼前人,意中人。
佳期已定,今晚当谋一醉,痛痛快快向自己的前世敬一杯酒。
对不起,这一世仍旧打算平庸恬淡度过,不负亦不悔。
……
第二天,李钦载睡到快下午才起床,摇晃了一下疼得快炸裂的脑袋,痛苦地呻吟了一声。
这年头的酒实在一言难尽,酒质浑浊也就罢了,宿醉也不轻。
想发明蒸馏酒吧,李钦载又懒得动脑子。
捂着脑袋踉跄来到后院,李钦载赫然发现国子监的学子们穿戴一新,一脸敬畏地看着他,敬畏中还带着几分恐惧。
李钦载一愣,接着了然。
看来昨日小混账们把新师弟折腾得不轻啊,可以想象他们的杀威棒是如何狠狠落下去的。
这样挺好,世人都要有敬畏心,尤其是读书人。
那种学了个半吊子晃荡的文人往往倨傲难驯,天老大他老二,在李钦载的学堂里,坚决要将这种人彻底掐死在摇篮中,掐不死也要活埋。
有敬畏心的人,才会懂得谦逊低调。
忍着宿醉的痛苦,李钦载摇摇晃晃走进课室。
所有弟子同时起身,朝李钦载长揖行礼。
李钦载揉着太阳穴,叹息了一声,指了指堂下的学子们,道:“我今日贵体抱恙,所以心情不大好,无论师兄还是师弟,你们最好不要惹我。”
众弟子悚然一惊,包括小混账们在内,纷纷噤若寒蝉,一脸凝重地坐直了身子。
国子监的学子们更是瑟瑟发抖。
昨日虐待完师弟们后,小混账们还是好心地将学堂里大大小小的规矩告诉了萌新们。
总而言之,学堂里根本没规矩,李先生就是规矩,而且规矩随着先生的心情而随时变化,运气不好惹到他了,十记鞭子是基本操作。
一位喜怒无常,赏罚也无常的老师,怎能不教人畏惧惊怖?
今日不授课,李钦载要抽查国子监学子们明算学问的程度,以后才好因材施教。
九九歌不必背,能进国子监的学子,毫无悬念的必须比那群权贵家的蠢货基础扎实多了。
大唐数字和运算符号暂时不教,李钦载随便点了一个人,先从最简单的两位数加减法问起,然后问到三位数,四位数,最后是乘除法。
令李钦载欣喜的是,果然不愧是国子监的学子,基础知识扎实多了,李钦载一直问到三位数的综合运算题时,才将学子们难住。
这已经是小学四五年级的水平了,基本与荞儿的所学程度相当。
重要的是,基础打得牢靠,以后教他们更多的数学物理知识将事半功倍,省心又省力。
欣喜之余,李钦载又瞥了一眼一个个面露蠢相的小混账们,嫌弃地叹了口气……
第264章 一步登天
老师对学生是偏心的,对学霸和对学渣完全两种态度,这是人之常情,孔子说的“有教无类”大约是教育界的一种理想状态。
随着国子监学子的入学,这个和尚班的平衡终于被打破了。
这个班终于有了优等生和学渣之分,以前荞儿虽然是学霸,可他毕竟是李钦载的儿子。
在他们潜移默化的认知里,先生那么厉害,儿子厉害是天经地义,所以荞儿这个学霸并未引起小混账们的任何嫉妒。
国子监学子来了以后,李钦载清楚地看到李素节他们明显有了压力。
李钦载在堂上一道道题目测考,国子监学子们的回答充满了自信,就算遇到不会的题,他们也会从容不迫地行礼,不卑不亢地告诉李钦载,这题涉及到的知识他们不会。
如果先生讲解授业,他们一定会。
不会就是不会,因为无知而来求学,不然他们来干啥?
这下连李钦载都情不自禁朝小混账们投去同情的目光。
求学态度端正,智商似乎也比他们高,小混账们除了有个超然的高贵出身,还剩下啥?
了解了国子监学子的大概程度后,李钦载宣布下课。
李素节没精打采跟在李钦载身后,一直跟到前堂。
李钦载停下脚步,转身叹道:“要不你们还是找个厂上班吧……”
李素节一愣:“啥厂?”
李钦载也一愣,随即回过神,刚才老师的角色太入戏了,这群混账哪怕是真的智障,回到家也是人五人六的少主人,智商低一点并不影响他们横行霸道。
“先生,或许弟子真的不适合学先生的学问……”李素节神情低落地道。
“有句话很残忍,但我还是要说实话,是的,你们确实不适合,你们的生活太优渥,已经失去了求知的欲望,人没有求知的欲望,任何学问都很难学会。”
李素节沉默片刻,又道:“国子监的师弟们都有求知欲吗?”
李钦载想了想,道:“或许有,但也不纯粹。他们是国子监明算科的学子,明年要参加科考的,如果要定义他们的话,大概是功利心促成了他们的求知欲,为了个人的前程,他们也必须勤奋用功。”
李素节神情陷入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