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见慢,其实也不过是比先前慢了一丝,外人都难看出,只有张从龙身在局中,感受却清晰不过。
当下连攻几锤,果然关胜有些忙乱,顿时大喜:是了!他的刀重,我的锤亦沉,两下较量,比寻常战斗格外费力,这厮刀法虽好,长力却是不济。
张从龙正要下手,不料关胜把锤一拨,策马便要往本阵逃命,张从龙大喝道:“那南蛮哪里去!”紧紧追着不放,不料尚未奔出几步,关胜大喝一声,刀随身转,只见一道华光形如半月,快的异乎寻常,张从龙锤子都不及举起,喀嚓一下,连人带马劈做四块,却似炸成一团血雾。
关胜看也不看人马残骸,横持青龙偃月刀,倒竖双眉,长须飘洒,双眼神光湛然,远远望着阿骨打,大喝道:“放人!”
阿骨打神情不变,轻轻挥手:“放人。”
刀斧手们利利索索,果然又放一千人,这些人就在方才被杀千人身畔,都溅得半身血污,此刻死里逃生,放声大哭,拽开腿死命奔向静边城去。
阿骨打待那些人去尽,才又说道:“这里的俘虏,足可比得七阵,如今你们二胜一负,第四场,该你们先出人选才公平。”
高宠、孙安同时喝道:“我来!”
栾廷玉连忙道:“孙兄、高兄弟且慢!非是栾某逞强,既然斗七阵,他的大将只怕还在后面坐镇,这一战,便由栾某上吧。”
关胜一看己方阵容:宗泽带伤,朱仝去了高宠家,余下众将,以前几阵的强度看,吕方、郭盛、黄信,上了便是送死,重复出阵毕竟冒险,这般看来,的确高宠、孙安、杜壆、栾廷玉、厉天闰里,还要有四个上阵。
而和厉天闰相比,“铁棒”栾廷玉隐隐胜了一筹。
遂点头道:“便是栾教头去罢,教头,女真悍将,着实不凡,万千小心!”
栾廷玉点一点头,把肚带扎紧,梃枪出阵,大喝道:“某乃‘铁棒’栾廷玉,哪个金狗敢来战我!”
阿骨打看他片刻,传令道:“石家奴,你去替张从龙报仇。”
蒲察石家奴应声而出——
此人乃是阿骨打外甥,亦是他女婿,娶了阿骨打的三女儿为妻,自幼便被阿骨打养在身边,亲手调教武艺,深得喜爱。
张从龙乃是阿骨打兄弟吴乞买之婿,不料死在阵上,阿骨打此刻令自家女婿出战,也是事后让吴乞买难有怨言之举。
蒲察石家奴年轻气盛,却想不到许多,被阿骨打点名出战,只觉荣耀,当下兴奋应道:“是!”
旁边有看过栾廷玉出手的,大声提醒:“三驸马小心,这个南蛮惯会使暗器阴人。”
石家奴恍若不闻,持铁矛飞马抢出,冲至栾廷玉身前,分心就刺。
栾廷玉把枪一点,逼开矛尖,反刺了过去,石家奴侧身让过,挥矛横砸,两个一招一式,战在一处。
这正是:
静边堡下斗方酣,神像眼中泪未干。始信将军如烈火,一腔热血为国燃。
第743章 静边堡高宠扬威
栾教头这身武艺,着实非凡。
原本时空,梁山三打祝家庄,宋江事后嗟叹:只可惜杀了栾廷玉这个好汉!
梁山立寨以来,杀翻好汉无数,宋江唯一叹息者,便是栾廷玉。
一者是他不曾同山寨结下血仇,二者,也足见其武艺之高,令人心向往之。
及这一世,栾廷玉早早追随老曹,是前期武力担当,后来走南闯北,眼界愈开,功力愈进,比之前世,堪称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此刻上阵交锋,但见枪影飒飒,如风雨侵城,正是一派大家风范。
那蒲察石家奴的武艺,其实也自不凡,若是对上一干玄将,大抵胜负难分,然而比之栾廷玉,毕竟略逊半筹。
只见两个翻翻滚滚,一直斗至五十合上,栾廷玉渐渐摸透了对方路数,精神愈涨,石家奴只觉越来越难抵挡,心虚起来,勉强又斗几合,虚晃一矛,打马便走。
栾廷玉喝道:“生死未分,待去何处?”策马紧紧追赶在后。
两骑一追一逃,转眼到得金军阵前,石家奴一声低吼,忽然回身疾刺,却是学关胜拖刀计,使出一招回马枪来。
栾廷玉临战极是警惕,侧身闪了个过,单手出枪,正戳在对方马股上。
那战马负痛,悲嘶蹦跳,早把石家奴撞下马来。
此人身手倒是利索,打一个滚儿翻身便起,矛也不要了,大步奔往本阵。
几个金将纵马齐出,都喝道:“俺家既然认输,如何还苦追不休?可速退!”
栾廷玉笑道:“退便退!”把缰绳一拉,战马横向奔驰,金人只道他畏而欲退,不曾追逐,谁料栾廷玉顺着金国阵势狂奔,片刻间竟到了阿骨打正前方,大喝道:“老贼奴,还识我么!”
阿骨打瞪目望来,只见栾廷玉不知何时,早已挂住了长枪,蓦然立蹬而起,手中弓开如月,箭出如星,刷的一箭射向阿骨打。
“南蛮大胆!”
阿骨打怒喝一声,一抬手,啪!就面前抓下长箭。
他当年乃是女真人中最出色的神箭手,进攻时射敌大将,乃是拿手好戏,接箭本事也自惊人,栾廷玉这一箭虽然突然,双方相距却不近,阿骨打反应及时,自是轻易接下。
周围彩声顿时四起,却有一侍卫蓦然高叫:“陛下小心!”就马上合身扑出,一枚飞锤正中胸前,打得那侍卫凌空吐血。
阿骨打不由后怕,栾廷玉这门功夫,把锤上所系布条缠在指尖,明射羽箭,暗甩飞锤,一明一暗相得益彰,当初阿里奇那般猛将,都在这一招下折戟沉沙,若非那侍卫机警,阿骨打只怕也要中招。
栾廷玉见暗算不成,毫不迟疑,打马就走,口中兀自叫道:“唉!老贼奴好命大!”
关胜等人眉开眼笑,都道:“栾教头好算计,可惜这一锤子不中。”
一众金将则勃然大怒,都要去追杀栾廷玉,阿骨打伸手止住,面沉如水,冷喝道:“既说好了斗将,且斗罢再说。这一场是石家奴输了,还他们人。”
刀斧手这厢放人,又是一千俘虏,哭叫着奔回。
宗泽在城墙上观战至此,摇头道:“阿骨打虽然是雄主,也万无这般大度道理,此事必然有诈,来人啊——”
传来一干得力小校,让他们速去盘查几番放回的兵丁,都要说出所属那支队伍,及上司、袍泽姓名,方算过关,不然便是女真奸细,当场立斩。
金兵阵中,阿骨打不快道:“七场斗将,如今四场比过,只胜一场,若是再输,让朕颜面何存?”
当下一员大将喝道:“陛下休要烦恼,末将不才,愿替陛下分忧。”
阿骨打循声顾去,却是汉军大将王伯龙,当即大喜:“爱卿出马,朕无忧也。”
这个王伯龙又是何人?
原来此人本是沈州双城人氏,聚众为盗,呼啸如风,逢战每每单骑突阵,往复杀人,至敌溃方止,勇名传遍辽东。
金天辅二年(1118),王伯龙率所部二万众、大批辎重来降阿骨打,得授世袭猛安,知银州、双州。
天辅四年,王伯龙奉命押运粮草,遇五千辽兵来截,伯龙兵少,当机立断,取所押铠甲令挽夫披之,当先冲阵,勇不可挡,辽军见他俱是甲士,以为中伏,随即溃败,自此愈发为阿骨打器重,诩其智勇双全。
若在原本时空,此人后来奉命征讨张觉,孤身冲阵,手刃百余人,觉军乃溃。
及完颜宗望伐宋,专取王伯龙为先锋,连战告捷,事后军中论功,属为第一。
二次伐宋,担任三路兵马都统,独当一面,数败宋国名将郦琼、韩世忠等,积功封为节度使、河中尹,广平郡王。
王伯龙得了阿骨打允可,挺枪出阵,高呼曰:“辽东王伯龙在此,哪个来战我?”
孙安怒道:“你这厮分明是汉儿,如何数典忘祖、助胡为虐?某家孙安,今日便取你首级。”
王伯龙冷笑道:“汉儿又如何?好男儿生在天地间,择良主而事之,吾这身本事,不卖于大金国陛下,难道卖给宋国那只爱写字画画玩女人的孬种?”
孙安呸了一声道:“汉人之中,还有我武大哥这般英豪,岂不值得效命?”
王伯龙摇头道:“你这厮见识有限,姓武的何德何能,敢比我家陛下?”
两个三言两语,话不投机,齐齐冷哼一声,拍马交战在一处。
关胜看了片刻,摇头叹道:“又是一个虎将!噫!若不是武大哥聚合四海英杰,领袖我等同他为敌,金酋真个南下,宋廷中各怀鬼胎,几人能挡其锋?”
高宠皱眉道:“可是据小弟看来,此人枪法也只如此。”
众将闻言,都不由斜睨一眼,心想毕竟是年轻人,武艺虽然高强,口气却是更大,不见这王伯龙枪法精湛凶狠,孙安都不曾占着便宜?
只是毕竟结交未久,也不好多说,各自凝神观战,只见他两个杀的激烈无比,都不由看得发呆。
如何见这二人正是对手?只见他两个——
伯龙一条点钢枪,孙安两口镔铁剑。
点钢枪横秋水光,镔铁剑舞春风滟。
枪招出奇实非常,吞吐凛冽耀寒芒。
剑势惊人世罕见,阴阳磨合飞烈焰。
耀寒芒,寒芒耀,鬼神难测其中妙。
飞烈焰,烈焰飞,开合暗藏玄与微。
这两员战将,一个勇不可挡,一个锐不能挡,如今相逢,真正是将遇良才,大斗八九十合,不分胜负,都觉胸胆开张,齐声叫道:“痛快,痛快。”
眼见两个兵刃重重一撞,各自错马跑开,王伯龙摘了兜鍪,一掷于地,头上飘起一层白雾,喝道:“再来!”
孙安大笑:“怕你不成?”兜马回转,再次战成一团。
厉天闰幽幽道:“想起某在江南时,自以为天下武艺高于我的,至多一掌之数,后来才知天下豪杰无数,不说我汉家人物,单说这些异族猛将,竟也如此众多。”
栾廷玉摇头道:“厉帅不必妄自菲薄,武大哥当初便说,阿骨打这般人物,百年难出,想来此等英雄降世,自有无数豪杰应运而生,以为辅佐,你看我等在武大哥身旁,岂不也是一般?待我等杀尽对方豪杰,天下自然属武大哥也。”
栾廷玉这番话说出,几员战将都觉气壮,吕方低声道:“栾哥哥这话,好生提气,小弟都想去厮杀一场。”
他几个低低议论,场中二将,已斗到一百二十合开外,阿骨打走出阵前细看,见孙安双剑杀法精严,变幻无方,叹道:“南蛮之中,如何偌多豪杰?鸣金唤王伯龙回来。”
片刻后,金兵阵中,鸣金声起,王伯龙使个“哪吒闹海”式,逼开孙安一步,打马跳出围去:“本阵鸣金,带我回去一遭,再来和汝分胜负。”
孙安道:“你去,你去,我只在此处等你。”
不想王伯龙一去不回,却跑来一员小将:“我家陛下说,汝等二人,只在伯仲间,谁也难赢谁,这一场便算平局。”
孙安摇头,正要不许,关胜纵马上来,朗声道:“既然如此,便算平局,比下一场。”
他也看出金将武艺丝毫不逊孙安,两虎相争必有一伤,因此喝停。
阿骨打道:“既然平局,那些俘虏,杀一半,还他一半。”
刀斧手当即发作,连砍五百人,余下五百,放他自归。
静边城中,宗泽派了许多军校,将前番放归数千人都审问一遍,并无金兵混迹其中,一时颇出意料,想不通阿骨打用意何在,难道当真只为了斗将不成?
城下阿骨打看看天色,高声道:“天色不早,俘虏也只余一千多人,还有两场,索性一发斗了。”
话音方落,便有战将应声:“既然如此,我兄弟愿为陛下争光!”
阿骨打看去,却是大将铜先文郎、铁先文郎。
这两个都是熟女真中贵族子弟,尤其铜先文郎,乃是大太子粘罕的结义兄弟。
他本来正和兄弟铁先文郎,镇守辽东京辽阳府,因闻粘罕死讯,赶到上京奔丧,誓死不回驻地,要随大军出征,阿骨打感其义气,带挈来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