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娄室、斜也、银术可、宗望、粘罕……皆系一时天骄人物!
然而其中当之无愧的第一统帅,非阿骨打本人莫属。
阿骨打此人,一生戎马,从数十、数百人的部落争锋,到数千数万人的大战厮杀,乃至数十万人的大会战,皆曾亲历,端的是好战如虎,善战如狼。
似今日一战,阿骨打亲自指挥,仗着洪水破局,真个是攻势如潮,若非杀虎口诸将着实悍勇,关胜等人连斩金营猛将,单单第一波攻击,只怕便难相抗。
随后宗泽下令弃关后撤,不可谓不及时、不果断,然而金兵追来的速度,却更是令人发指。
若换别个统帅,这般大优局势之下,被人斩杀大将,强行杀退,多半也要犹疑观望一阵。
阿骨打却是心性如铁,当即道:“他那里猛士众多,临危发奋,小挫一阵,何足为奇?如今险关已毁,地势全失,他若知兵,必然急退,若任他收拢起人马,不免又费气力,且裹了马蹄,径直急追,莫容他喘息片刻。”
当即点出一万骑兵,令两员大将完颜斡鲁古、完颜婆卢火率领,急追猛攻。
二将闻之,不敢怠慢,喝令众军以草席、披风包裹马蹄,踏着半尺余深的泥浆飞奔,其中时有路滑失蹄而倒者,尽弃不顾,当真是其急如火。
穿过关隘,放眼望去,茫茫大地,远近皆是溃兵,皆是被水冲走的守关兵马。
原来那洪水冲过关前两山夹束的狭隘道路,到了关后地势旷达,顿时蔓延消退,大多士兵,虽遭冲刷,侥幸不曾淹死,如今都在远近泥水中挣命。
婆卢火叫道:“这些溃兵,自有后队人马杀他,我等只顾追他主力去杀。”
斡鲁古应道:“高见,高见!肉要吃嫩的,娘们要睡肥的。”
遂不停留,一心一意追杀往前。
所谓主力,便是宗泽等急急整顿起的两三万人,还不及抢进静边城,便被金兵衔尾追来。
斡鲁古、婆卢火见了,纵声大笑,二人麾下各有几个心腹猛将,乃是斛拔鲁、黄哥、达及保、完颜婆速,胡实赉,此时雁翼张开,一心要将守军攻灭于城下。
正想着得胜的美事,忽然一骑青马斜刺里蹿出,马上一个八尺少年,雄姿英发,横枪冲来,口中大喝道:“呔!那金狗休要轻狂!谅你等不在塞外打猎捕鱼,如何竟撞到小爷的家里?看你们凶神恶煞,多半要做强盗事业,正所谓好汉护三邻,小爷且打杀你等,以免百姓们受苦。”
说罢手中金枪荡起,手起戳翻一片金兵,马不停蹄,径直在他兵马中杀出一条血路来。
胡实赉乃是婆卢火麾下副将,追随他征战多年,斩将夺旗,最是勇猛,如今见敌将冲阵,当先迎来,手中苍狼大刀,奋力就劈。
不料那少年把枪一挑,噌!那口大刀随胡实赉杀敌无数,此刻竟是脱手飞出,胡实赉叫道:“不好!”
那少年冷笑道:“果然不好也!”唰的一枪,在胡实赉胸前留下一个两面透光的大窟窿,惨叫落马而死。
完颜婆速见了大怒,叫道:“胡实赉叔叔!啊呀,侄儿替你报仇!”纵马梃枪,双眼喷火,直取那少年而来。
完颜婆速乃是婆卢火长子,随他从军征战四五年,甚得婆卢火喜爱,亦和胡实赉交好。
少年见他杀来,上下一打量,见其金盔金甲,甲片上都浮雕着花纹,片片俱不相同,一身金光闪烁,倒像是把连环画穿在身上一般,他也是少年心性,顿时大喜:“哟!你这身甲精致的很呐,据小爷想来,你女真人哪有这般好手艺?必又是做强盗抢来的,如今撞见小爷,正好给你充公。”
婆速大怒,他这些年随父征战,武艺精进飞快,乃是女真年轻战将中屈指可数的好手,岂能忍受这般侮辱?使出平生力气,誓把对方也扎几个窟窿。
少年挥枪抵挡,皱眉发愁道:“咦!我若杀你,这甲岂不坏了?这却如何是好?”
可怜完颜婆速,吃奶的力气、压箱底的绝招,不要钱一般施展出来,然而那少年皱着眉,顺手挥洒,轻而易举化开招数,便似应付小儿撒赖一般,当真是轻松无比。
婆速越斗越惊,一腔怒意都变成了惧意,忽然虚晃一枪,撤马就走。
少年大怒,把枪一扫,扫落一圈骑兵,大喝道:“我的盔甲你要将去哪里?”紧紧纵马追赶。
婆卢火本来见军中混乱,还不以为然,依旧领兵杀向静边城,忽听得身后众人惊呼,一回头,却见那古怪少年,如入无人之境般紧追自家爱子。
不由大惊失色,连忙止住众军,亲自杀转回身,喝道:“狗才!岂敢欺负吾子。”
说话间追到少年侧后,掌中长枪一探,便要把少年留住,不料少年暴喝道:“滚开去,休要扰我好事!”
话音不落,拧身出枪,但见金光一闪,长枪后发先至,径直扎入婆卢火心口,随即拧腰挥臂,但听呼的一声,婆卢火尚未气绝,便离鞍飞起,自后向前,飞出二三丈,正砸在其子婆速背上,父子两个满地翻滚。
婆速打了两个滚儿,忽然觑见乃父尸身,一瞬间如遭雷击,怪叫一声,拾起长枪,便奔少年杀来。
少年喜道:“甲回来了!”
手起一枪,快若闪电,刺入婆速面门,不待他倒地,纵马向前,单手提了尸身,横放在马鞍前,低头看了一眼,越看越觉那甲胄精致辉煌,欢喜之余,哈哈大笑,纵马乱挑金兵。
斡鲁古闻说折了婆卢火,大惊失色,怪叫道:“不把这小贼生吃了,如何消我怒气?”唤来麾下斛拔鲁、黄哥、达及保三员副将,齐齐杀去报仇,少年面无惧色,一杆金枪横绝八面,方圆两丈,无一个胡骑近前。
这时前面兵马,泰半入了城堡,宗泽在堡外,目不转睛看着少年小将冲杀。
一开始只道其少年血勇,莽撞行事,必死无疑,看到后来,这少年一人生生杀停了敌军,翻江倒海一般独斗万骑,不由叹为观止。
急叫道:“关将军,战机已现!快去助那小将一臂之力!”
关胜连忙点了一千骑兵,同孙安、秦明、杜壆四个,当先领着杀出。
那厢完颜斡鲁古几番冲突,都不曾近前半步,自家还险些遭他挑死,眼见面前战死尸骸渐渐堆砌,越战越是心惊,大喝道:“射箭,射箭!”
当下数百骑兵,齐齐放箭,不料少年大笑一声,单手捉住鞍前尸体,上下挥舞,便似一面盾牌般,将箭矢纷纷弹开。
斡鲁古看得心惊肉跳,还待怎么设谋应对,关胜等早已杀到,四个首将当先冲突,刀砍矛扎,剑劈棒砸,杀得金兵叫苦连天。
关胜见那小将,左手长枪如电,乱刺金兵,右手一具甲胄俱全人尸,如舞鸿毛,不由钦佩不已,高叫道:“壮士,速速与我等杀出去。”
那少年大笑道:“将军,你等这般好武艺,想着什么杀出?杀尽这伙金狗,岂不痛快?”
关胜听了一愕,随即大笑,一拍赤兔马,手起劈翻十余人,奋力一刀,将金将黄哥斩成两截,高呼道:“众兄弟,若不把出些手段,今日怕要吃这兄弟小看也!”
孙安、秦明、杜壆都叫道:“既如此,索性便杀尽这伙金兵!”
宗泽观战片刻,奇道:“罢了,本道至多让他知难而退,如今看来,金兵竟然真似要败!”
当即一叠声喝道:“栾将军、厉将军、朱将军,你三人亦去杀敌,吕方郭盛二位,趁机去收拢溃散的人马,黄信将军安排主持此间防务!”
栾廷玉、厉天闰、朱仝,连忙唤了二三千胆色壮的兵卒,呐喊着杀将过去,他这伙人杀入,金兵真个支撑不住,望后便败。
斡鲁古见了,狠狠掷盔于地,大吼道:“如此局面,遭他翻覆,有何颜面去见陛下!有肝胆者,随我死战!”挥动大斧,一连砍杀数人。
孙安飞马杀来,双剑齐刺,斡鲁古挥斧荡开,两人大战二十合,副将达及保赶来相助,被朱仝一枪戳翻,斡鲁古稍微分神,孙安一剑按住斧头,另一口剑将他脑袋砍下。
副将斛拔鲁见一众战将死伤殆尽,回身便逃,栾廷玉远远一飞锤,将他砸翻马下,厉天闰自后赶上,一刀劈死。
至此,金兵大溃,关胜等人追杀三里,不敢深追,领兵回来,却见那少年早扒了婆速金甲,穿戴在自家身上。
关胜等齐齐下马,抱拳道:“此战能胜,全仗阁下虎威,愿求姓名。”
少年笑道:“小弟高宠,乃是大宋开平王之后,因奸臣陷害,无奈逃离宋境,保着母亲居住在左近红桃山中,因为今日母亲登高,望见大水漫城,怕好汉们有失,特令小弟下山相助!”有分教:
洪水铁骑胡虏叫,英雄少年容颜俏。一夫摧破万敌胆,不逊三国长板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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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者语:
关于杀虎口能否发洪水的考证——
今天的杀虎口雄关巍峨,但其实这是现代新修的城墙。杀虎口的旧关口,并不是非常高大,门洞狭小,仅容一人一马通过。
旧关是2004年重修长城时挖掘出来的,原因是康熙五年,苍头河洪水暴发,淤泥塞没了关口,可见洪水是可形成的。
浑河上游的苍头河,曾经水势浩大,据说古代经常泛滥成灾,新中国建立后几度修缮。
今日杀虎口西南2公里处的海子湾水库,修建于2010年,水攻的灵感来自于此:假想如果把这个水库的位置移到杀虎口北面,苍头河汇入浑河交界处,加上两面高山约束,正好可以水漫雄关。
当然水势再浩大,来的快去得快,只会冲散兵马,不至于全部淹死。所谓只余三万人,就是还在原地能立刻整顿带走的人马。
关于高宠老家的考证——
说岳中高宠自述,在“红桃山保母”,红桃山经查有二:一在长沙市宁乡县;一在朔州市右玉县,又名红山,当地称照碑山,右玉境内最高峰。
按理,幽云十六州这属于辽国的地盘,高宠保母咋住在辽国?但是《说岳全传》里高宠还说:“……有番兵一支往山西而来,被小弟枪挑金将,夺得金盔金甲……”可见的确是右玉县红桃山无疑了。〗
第741章 阿骨打分兵诱敌
少年自称开平王之后,众好汉闻听,吃惊非浅。
要知这高家,当属大宋朝顶级权贵,一门双王,威风无俩——
长兄开平王高怀德,宋太祖赵匡胤手下有名大将,娶了太祖亲妹赵美荣,人称大宋驸马、御妹丈,乃是大宋开国十王之一!
其弟平东王高怀亮,亦是开国十王之一,当初失散,得杨衮收养,做了杨家八郎,乃是杨业的义兄弟,后来认祖归宗,若论武艺,还在乃兄之上。
高氏兄弟之父高行周,曾和“火山王”杨衮互传武艺,高家枪换了杨家刀,才有了后来鼎鼎大名的杨家枪。
祖父高嗣继更加了得,学得罗家枪后,一手改为高家枪,号称五代十国第一名枪,绰号“白马银枪”。
这等人家,按理该是荣宠不绝、与国同戚才是,如何高宠竟说受人陷害,无奈逃去别国避祸?
宗泽赶来听说,都觉诧异:“堂堂开平王府,何人敢加欺凌?”
高宠摇头笑道:“祖荫虽厚,终有尽时,我高家祖上出了开平王、平东王两位英豪,随太宗皇帝征辽国时,双双战死幽州城下,此后宋辽承平,再无将军用武之地,高氏儿郎又不会攀附巴结,渐失圣眷,在所难免。”
他这番话,不是军中人,难解其意:宋朝和西夏国战争频频,如何叫无用武之地?
原来高嗣继本是妫州人氏,高怀德则出生于真定常山,赵子龙的故乡,其根基在河北一带,而西北用兵,都是种家、折家、姚家等等将门把持,高家想要挤也难挤入,因此后代子孙,难立新功。
高宠又道:“及至十余年前,高宠父亲早丧,家中只余孤儿寡母,却坐拥老大一所王府,恰逢蔡太师要扩园子,一眼看中。我母亲因是祖业,不肯发卖,遭了老贼嫉恨,令人构陷我先父藏匿辽国细作,夺了爵位、产业,我母争竞不得,只得离国避祸,养育高宠成人。”
宗泽等人听了,无不义愤填膺,宗泽毕竟老成,只是摇头叹气低头,关胜等人,却都圆睁两眼、倒竖双眉,怒声大喝道:“蔡京老贼无耻,竟然构陷开国功臣子孙!只待武大哥晓得,必然为这兄弟做主。”
高宠保着母亲隐居山林,虽有几十个老家丁跟随伺候,却一向低调行事,同外人往来不多,只是偶尔下山采买用度,因此虽知去岁以来,这山后九州天翻地覆,换了别主,却不知老曹实力究竟到了如何程度。
因此闻言不由诧异,奇道:“列位所说的武大哥,难道竟能同蔡京争锋?不然如何能为我家做主?”
关胜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齐声大笑,厉天闰阴笑道:“这位兄弟却是有所不知,谅蔡京那厮,也配同我兄长相比?我兄长乃是天人,蔡京是他鞋底下的泥。”
高宠听罢,难以置信,关胜道:“此处不是说话处,且先入静边城,我兄弟们同你细诉。”
高宠本来打算击退金兵就回家的,但他生长荒野,从来不曾见识这般多好汉,一时意气相投,恋栈难去,又好奇“武大哥”的事迹,想了片刻道:“我去做客无妨,须派个人去我家里,告知母亲一声,免得挂念。”
朱仝笑道:“高兄弟一番孝心,实在可嘉,我去贵府上走一遭吧。”
关胜点头道:“‘美髯公’办事,再让人放心没有。”
遂让高宠告诉了入山路线,朱仝快马加鞭去了。
高宠这才放心,同众人进了静边城,宗泽、关胜几个安排防务,留下杜壆、栾廷玉、厉天闰三个相陪。
三个你一言我一语,把老曹平生经历细述一番,高宠一个山里孩子,哪听过这般精彩人生?不由目放异彩,拍手惊呼:“啊呀!不料世间竟有这等矫矫不群的奇男子!你等能同这等人物做兄弟,好生令人羡慕也。”
栾廷玉笑道:“兄弟,你看,我亦叫你一声兄弟!你见我等危急,单枪匹马来援,不说你武艺多高,这番胸襟气魄,岂不也是顶顶奢遮好汉?我等都有心和你做兄弟,我哥哥若知你为人,又岂能外?”
高宠听了,大笑不已,连连道:“痛快,痛快,小弟自八岁起和母亲搬来红桃山,平生的朋友,只有山前山后的老虎、黑熊,如今得了你们这些哥哥,真不枉活这一遭。”
杜壆笑道:“我等得你这个好兄弟,心中也自痛快,待兄弟们合力杀翻这些金兵,好歹抢一个公主给你做老婆,方见为兄们心意。”
正说话间,秦明大步而来:“老婆的事且不急,阿骨打那厮大举杀来也。”
却说阿骨打派出骑兵追击,以为万无一失,不料残兵败回,备述战况,得知斡鲁古、婆卢火及麾下五将尽数丧命,不由勃然大怒:“这些南蛮,好生难缠!斡鲁古、婆卢火随朕南征北战,立下多少大功?不料今日折在此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