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从军都陉往来,居庸关城墙高厚,难以攻打,但是从山脊上走来,右侧长城拆毁,留下这侧关城,也不过两丈来高,且拆断之处亦不平整,那些青砖凸凸凹凹,很容易攀附而上。
岳飞见他大军逼来,长身而起,把周身筋骨稍稍拉伸,但听劈里啪啦一片轻响,原本淡定的面容上,陡然浮现出一派狂热战意。
真正是——
“迎接日月万里风,笑揖清风洗我狂,但使太平能长在,宁愿锈蚀我缨枪!”
伸手提起枪,走到关城边缘,大喝道:“金狗,别处讨野火也罢了,岂敢来犯吾雄关!”
萧高六手提一杆大刀,把刀往上一指:“小子休要张狂,你虽挖了一段城墙,但我等身至此处,你这关卡险要,早已无存!若识相的,早早投降,不然本先锋杀上来捉了你时,千刀万剐伺候。”
岳飞摇头道:“如此说,倒不必等你上来了——我岳飞来也!”
语罢,踊身一跃,自那城关上直跳下城去,拽开大步狂奔数丈,手起一枪,恰如惊雷闪电,顿时把萧高六刺死当场。
一旁萧特谋怪叫一声,舞起双刀便取岳飞,岳飞不慌不忙,使个“拨草寻蛇”,长枪一摆,当当两声,荡开双刀,随即垫步一扎,噗哧!直没咽喉,要了萧特谋的性命。
那些金兵见他神勇无比,一个照面便杀了两个先锋,都惊得魂不守舍。
岳飞大喝如雷,毫不停留杀入人群,沥泉神枪舞起,荡起层层枪幕,直杀得哭爹喊娘,死伤一片。
有诗证曰:
鹏举飞出武胜关,一枪挑破军都山。帅才当有明君用,从此证得天地宽!
关下这三千先锋军,虽非老女真,也都是随耶律余睹南征北战多年的锐卒,战力不可谓不强,然而岳飞先杀了两个先锋大将,震慑敌胆,随即奋神威荡阵,所向匹敌,竟以一人之力,杀崩了这三千军,数千人丢盔弃甲,你推我挤,都奔长城逃去。
岳飞亦不追赶,淡淡喝道:“放箭!”
关上千军,同时举弓,一阵阵箭雨落下,待金兵先锋军逃回长城,人数已少一半。
岳飞哈哈大笑,回头叫声:“贤弟!”
将身奋力一纵,把手中枪往上探去。
关上张显听见唤他,忙取钩镰枪,往下一搭,正勾着岳飞枪头,发力一扯,岳飞借这力道,于空中再一纵身,轻轻巧巧,落在城头。
望向那逃远的金兵,提气喝道:“尔等金狗听真!某来居庸关守将岳飞是也!尔等败将残卒,望东向西,悉听尊便,若敢犯我关隘,叫你等个个归西。”
金兵们好容易逃出一箭之地,忽听见岳飞大吼,群山回应,一时间“个个归西”四个字,仿佛四面八方传来,都吓得魂飞天外,脚软难行。
不多时,耶律余睹、霞末闻讯,带着一干战将赶来,望着长城断裂一片,又见那边关下尸横遍野,无不愤然。
岳飞此时依旧稳稳坐着,一边端着茶盏,浅啜慢饮,一面望着对面金兵金将冷笑。
有残存的先锋兵马,指着岳飞禀报道:“主帅,正是那个穿银甲蛮子,杀了俺两个先锋大将。又说任俺们去西往东,若犯他关隘,便杀得俺们都归西没命。”
耶律余睹居高临下,看了半晌,冷笑道:“他这关中,兵马寥寥无几,徒仗地势罢了。只是我等自岭上下来,他的地势,又去九分,故此只能仗着自家勇力,行先声夺人之举,这般伎俩,岂能瞒吾?”
霞末也道:“况且若不打了此关,不拘向何方去,身后总不安宁。”
耶律余睹点头,又往地上一指:“他毕竟人少,这些拆毁的砖石,也来不及取入关去,我若要打他关城,凭这些砖石,便足以构筑土山,直通关上。”
说罢下令,点了四员战将,乃是:韩福奴、周阿八、谢老、太师奴,各领一千兵马,就地搬取砖石,堆砌关下为坡。
又点四员战将,乃是萧庆、丑和尚、高佛留、蒲答客,各领一千兵马,以弓箭吊射关头,掩护同袍堆砌土山。
一声令下,八千金兵齐齐动作,岳飞不慌不忙,令分军五百,只顾射杀搬取砖石者,另外五百人,皆举大盾,为弓手遮掩。
一时间,城上城下,箭射如雨。
金兵这里,毕竟射手众多,关上守军虽有盾牌遮护,兀自不断倒地,余下军士视若不见,只顾弯弓射箭,双方战了一个多时辰,搬石者射杀八百余人,余者再不敢向前,耶律余睹只得下令暂且收兵。
奚王霞末惊奇道:“城中兵士,不过千人,竟能令我军先败,足见精锐!”
耶律余睹沉着脸道:“城中银甲小将,若这兵马是其所练,只怕是个将才!幸哉,其军毕竟有限。今日虽逼得我退兵,他亦死了二三百,明日一鼓而上,他纵有些本事,也只能徒呼奈何。”
武胜关这支军,岳飞训了半年有余,他是个大有古风之人,讲究的是官兵一体,赏罚分明。
训练时固然严苛异常,到了晚间,却笑吟吟挨房巡视,有那挨了军棍的,亲手替其擦药,又与众兵卒闲话家常,说些农耕打猎趣事,不时夹杂些忠义报国的道理。
及至夜晚困了,不拘那个房间,便与军士们同塌而眠,平日三餐,也与士卒一个锅里吃饭,时间一长,谁不愿替这般主将效死?
岳飞见敌人退军,也自松了口气,低声道:“今日天色将晚,我料他打算,是要明日毕其功于一役,只是他这支兵马,不知有多少人,还能见得明日。”
说罢,指挥守军们安顿伤兵、死者,自己依旧坐在椅子上,望着对面长城上,一座一座帐篷搭起,绵延十里。
不知不觉,夜色已深。
岳飞依旧还在关上坐着,四下打起数百火把,照得关上一片辉煌。
耶律余睹在帐中辗转难眠,又出帐来,远远望着岳飞,皱眉道:“此人不睡觉,只顾看着我军,却是作甚?”
部将丑和尚正好值夜,闻听主将言语,不假思索笑道:“大概是要我军看见他不来偷袭,因此安心睡觉。”
耶律余睹闻言猛然一惊,双目顷刻睁大,愣愣望着丑和尚。
丑和尚奇道:“主将,如何这般看末将。”
耶律余睹猛拍大腿,往起一蹦,怪叫道:“不好了!中那小将计也!快快传令,两面各派出千人队往下搜索。”
话音未落,但听长城两边,杀声如沸,无数火箭,两下里射上城来!
长城之上,五六里地面,昨日便洒了一片火药,风儿一吹,那些药粒都滚落在砖缝间,肉眼难见。
此刻火头一起,顿时引燃火药,加倍助长火威,城上密密麻麻帐篷,迅速烧成一片,仿佛一条火龙。
七八里之外,长城一段低矮处,见得火起,左右各有一支军爬将上来,领头三将,一个“丧门神”鲍旭,一个“双头蛇”解珍,一个“操刀鬼”曹正,齐齐发喊,各领锐卒,前后狠杀。
这厢岳飞见城上火起,长啸一声,慨然而起,提枪跃下关城。
关中尚存兵马,但能动弹的,都用索子缒下,随岳飞杀向长城。
可怜那数万金兵,收束在长城之上,无数帐篷彼此挨接,火起迅速,挣扎难出,一多半都烧死在帐篷里,余下的顶火冒烟,哪顾高低?都往长城两侧跳下。
然而城下早有所备,王贵、李衮一组,汤怀、项充一组,各领千余人,此时掩在城墙两侧,射罢了火箭,都抽出兵刃,凡有跳下的,不待他看清局势,上前一下,便将之结果。
一时间,只见金兵雨点般往城下乱跳,然而城下两面黑乎乎的山脊,便似藏着吃人怪兽一般,不拘多少人下去,都不出半点生息。
乱了许久,城上终于有万余兵马凑到一处,使长枪大戈拨开那些燃烧的帐篷,勉强弄出一条道路,一个个焦头烂额,顺着之前开辟的坡道,不顾一切撞将下来。
岳飞早已赶到,领数百军列阵以待,牢牢堵住出口,岳飞孤身仗枪,立于阵前,大喝道:“投降者生,顽抗者死!”
耶律余睹甲也没穿,一身白衣熏成灰黑,满脸狼狈之色,提口宝剑,色厉内荏:“小南蛮,赶人不要赶上,今日本将认栽了,但你若定要拦我,必同你鱼死网破!”
岳飞淡淡一笑:“为国杀敌,乃我男儿辈本分,若能死在疆场,固所愿也!”
耶律余睹恨得龇牙咧嘴,把剑一指:“上!取这南蛮首级,祭我五万将士!”
麾下一干带烟冒火战将,晓得生死在此一举,齐声大吼,杀下城来。
这正是——
敢把孤枪拦大将,欲从海底钓金鳌!出生入死不辞险,解下白衣换紫袍!
第710章 岳飞一战名已成
兵法有云:归师勿遏,围师必阙,穷寇勿迫。
一言以蔽之,定策当留一线,以免逼得对方狗急跳墙。
所谓“打狗入穷巷,必遭反噬”也。
毕竟人性自私,留其生机一线,任他千军万马,都不免从心去争夺这线生机,如此一来,则再难众志成城,争相遁逃之下,甚么雄兵猛将,都化土鸡瓦犬。
而岳飞今日偏偏反其道而行之,一人一枪,堵在坡下,彻底堵死了金兵逃命的一线生机。
于是耶律余睹怒发如狂,麾下战将群起而攻,欲将岳飞撕个粉碎。
然而他们往前一冲,岳飞举枪相迎,耶律余睹顿时明白了岳飞的底气何在。
脚下长城宽两丈,能容十人并行,但若是把兵刃挥动起,也不过两三人、三四人并肩,便是极限。
而岳飞手中这条枪,比寻常的丈二铁枪要长的多——
这个并非笔者虚构,早先便提及过,此枪来历不浅,乃是沥泉山沥泉洞怪蟒所化,头至尾一丈八,光华灿烂的一杆蘸金枪,枪杆上刻着“沥泉神矛”四字。
就长度而言,兵器之中,只有丈八蛇矛能与之媲美。
这枪舞开,莫说两丈,便是三丈的缺口,也自堵得严实。
那些金将心急突围,狠打狠杀,岳飞却是不慌不忙,一套枪法施展的水泼不入,偶尔还击,便似天外飞仙,令人难猜难测,战不过十余合,韩福奴、周阿八一死一伤。
伤者惨呼退下,后面自有人补位,岳飞也不理会,稳扎稳打同他们厮杀,当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耶律余睹越看越焦急,忽见岳飞一枪斜探,扎翻丑和尚,自家大吼一声,提一杆铁枪杀出,岳飞也不理会,一般稳稳接下。
这时霞末慌里慌张奔来,眼见岳飞拦住了路,连忙大叫:“放箭啊,放箭射他。”
话音传出,金兵们还不及抄起弓箭,张显已然大喝道:“好奸贼!你要暗箭伤人么?且先尝尝爷爷们的箭法!”
说罢钩镰枪一招,列阵七百军齐齐动作,弯弓搭箭,直指城墙。
霞末大惊,回身就走,那边张显喝声“放”字,七百支羽箭飞射,城墙上顿时翻倒一片。
岳飞见状大笑,趁着对面战将们一个慌乱,纵身跃起,沥泉枪荡开诸般兵刃,凌空疾刺。
耶律余睹大骇,连忙举枪招架,不料岳飞这凌厉至极一枪,竟是虚招,眼见那枪尖飞快划了个圆,避开拦挡,嚓的刺入心窝。
耶律余睹,辽国大都统,萧瑟瑟之妹夫,天禧帝之连襟,昔日辽国赫赫有名的大人物。
当初金兵兵锋犀利,一举打破辽上京,多少辽国名将,望风遁逃,唯有此人,领一支劲旅转战,誓死同阿骨打周旋,本事可见一斑。
只因耶律延禧听信谗言,以为余睹欲行废立之事,立其内侄耶律敖卢斡为帝,派人问责捉拿,余睹这才心灰意冷,索性降金,深受阿骨打器重,令其为先锋,攻取辽中京,立下赫赫战功。
此人威望深重,便以完颜斜也那般贵重身份,也觉难以统率,故此令他独统一师,来取居庸关,却不料遇上中原不世出的英才,以弱旅当大军,手刃其于长城之上!
余睹一死,余众当即大溃。
只因他麾下这些将佐,如周阿八、萧庆之辈,都是久随他征战的。如今在金国立足,也全凭耶律余睹的体面。
若不曾有降金这一节,主帅一死,自然奋力死战替他报仇,但是如今名义上都是金将,余睹一死,自家前途尚不知何在,因此心中渺渺茫茫,一派空虚,便连“报仇”二字,都觉得茫然无措。
岳飞见机及快,虽不知这些战将想法,但本能地感受到对方战意锐减,当即大喝道:“张显,领军杀上来!”
把枪一展,放手便杀,几个战将还没换过脑子来,已遭他戳翻在地。
张显大喝道:“杀敌报国,正其时也,杀啊!”挺着钩镰枪冲了上来。身后数百军,眼见岳飞、张显横冲直撞,也都弃弓拔刀,不顾生死追随而来。
好容易聚起的万余金兵,被岳飞领着数百人一冲,当即大溃。
其实他也不算不留一线——
长城两边黑森森山岭,心急了大可跳下去,虽然有王贵汤怀各自埋伏杀人,但金兵这般多,一股脑儿跳将下去,总有杀之不及、能够逃出生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