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张顺接口说道,看向老曹:“哥哥,按此人所说的样式,那些船应该来自江南。”
“江南?”老曹眉头一皱,大出意料。
众人面面相觑,都想不通为何江南的船儿,会不远万里来到营州,杀害守关兵将。
曹操沉吟片刻,缓缓道:“此事蹊跷,不可不查。我等且顺着此水走去,或者有些端倪。”
张觉自无异议,当下留了五百人把守关隘,余下兵马都带在身边,顺着渝水而行,那水在山中蜿蜒折返,众人顺着一直走了数十里,将近入海口处,忽见一片山崖之后,藏着二十余艘大船。
张觉怒道:“好胆!杀了我的人,还敢逗留不去,岂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曹操冷笑道:“这些人专程来此,所谋必大!张顺,水上的事,你是行家,我等今日都听你指挥,好歹要摆布了他,看他究竟是何用心。”
张顺点头,跳下战马,找了座山峰攀上细看一回,下来笑道:“哥哥,我等都是骑兵,若是贸然杀上去,他见了我军势大,开船跑了,如何奈何他?因此小弟拙见,且寻狭窄处,筑坝拦水,待到退潮,他必搁浅,便可一举成擒。”
老曹喜道:“果然妙计!便依此而行!”
张顺探看一遭,于上游五六里处,择定了地方,三千余骑兵,纷纷下马,砍树搬石,尽数抛入水中,果然流水渐缓,随着堤坝筑高,下游水位渐渐低了下去。
张顺算了算时间,笑道:“成也,此刻下去,他正好搁浅。”
果然回到原处时,只见海水恰好退尽,上游又无水来,那些大船,尽数搁浅。
此时天色已晚,船上都点起灯笼,一片灯火通明。
曹操等在暗处,只见得许多人在甲板上奔跑喊叫:“他这里水文怎地这般古怪,前几日都好好的,如何今日忽然断流?”
张顺看看月亮的位置,低声道:“上游的水拦不住多久,我等至多半个时辰时间,便要占住他的船儿,不然大水冲来,反陷了自家。”
老曹狞笑道:“一个时辰,绰绰有余!若不是未曾带火箭,一炷香便教他都化飞灰。”
便令众军散开,踩着没膝的河水,借着黑暗掩护,四面围杀上去。
这里虽接近入海口,却有屏风也似山崖挡住海面,船儿还要绕过此崖,方得入海。
因此停泊之处,便似一个天然澡盆,几面都有黑压压的山林,若在平时,无浪无风,乃是难得的佳处,此刻却成了杀机四伏之所。
要知山高林密之处,最是吸光,此刻月儿未至中天,光华难以照入,船上灯火,不能及远,老曹等一直掩进三丈之内,方才被人发觉:“啊呀,什么人!”
曹操虎吼一声:“杀!”
众军齐声大喝,奋力杀将上去。
他排在前列的,都是豹骑猛士,梁山中几年苦练,虽是步下,也堪称精锐,此刻都把了短器械,或是顺着绳索,或是肩抗手托,顷刻间便上得甲板,放手大杀。
这些船中,有一艘船儿尤其庞大,张顺指着道:“此船必是旗舰,哥哥们,助我捉他贼酋!”
说罢将身一纵,手指抠着船板,壁虎般攀了上去,甲板上响起几声惨叫,几条缆绳随即丢了下来,张觉、秦明、李应、黄信争先抢上,顿时杀声越发沸腾。
老曹也扯住一条绳索,一把一把攀登上去,翻上甲板,抽出化龙刀,只见张顺五人并肩,各持短械往前狠杀,甲板上鲜血横流,到处都是水手尸体,滑腻腻立脚难住。
这时船舱内有人大呼:“尔等何人,有何冤仇,这般不留余地!”
张觉吼道:“你等敢来我营州杀人,莫非我便杀不得你!”
那人喝道:“原来是辽狗,既然如此,同你等拼了!”
说话间舱门猛然大开,里面数十个汉子凶神恶煞杀出,为首一个壮汉三十余岁,手使钢叉,大叫道:“爷爷是‘洞庭蛟’钟相,辽狗快来与我决战!”
秦明首当其冲,挥剑就砍,那汉子舞叉相迎,秦明同他战了几合,这汉子叉长艺高,一条钢叉活转来一般,杀得秦明步步退后,怒吼道:“若我狼牙棒在手,一棒便打杀你!”
黄信见了,连忙相助,师徒两个联手,将将挡住了此人。
张顺等杀死十余个水手,正要围攻,船舱中忽又冲出一个二十余岁大汉,大喝道:“兀那辽狗,可识得‘念经菩萨’王宗石么!”手中一条铁棍,没头没脑卷将上来。
曹操先听钟相之名,一时还不曾想起是谁,又听得王宗石之名,陡然想起了来历,暗惊道:啊呀!明教的人如何来了北地?
有分教:血染洞庭化晚霞,尸横燕山正啼鸦。龙城宝库今何在?却向榆关归武家!
第577章 天满星来金满仓(下)
洞庭钟相、信州王宗石,皆是明教后起之秀中佼佼者。
此二人名声,老曹在江南便有耳闻,后来更听马灵说得明白,乃是汪公老佛弟子,方腊师弟。
按马灵当初所言,汪公老佛逃出帮源洞后,先于衢州裹挟余五婆所部,于信州汇合了王宗石,欲往洞庭寻钟相。
方腊发觉后,分兵应对,由史进三人冒充主力追击,方腊亲自同鲁智深几人,抢先赶去洞庭,布局应对。
那尚是五、六月之事,后来辽国南征,曹操北渡,数月不闻江南消息,却不料钟、王二人,此时竟出现在营州地面上。
曹操面色沉了下来,心知江南必有大变故,沉声喝道:“兄弟留一个活口,吾要审他来由!”
那几个齐声道:“谨遵哥哥将令!”手上招数愈急。
这时越来越多的豹骑锐士攀上甲板,敌住明教教众,张顺、张觉、李应各持刀剑,合斗王宗石。
王宗石武艺虽高,如何当他三个好手?尤其张觉、李应,剑光灿烂,招招不离要害。
手中这条棍渐渐遮拦不住,失声叫道:“朱左使,快来帮手!”
便听船舱中叫道:“朱仝来也!辽狗,叫你认得明教‘美髯公’!”
一个长须大汉舞朴刀杀出,正是朱仝,秦明、黄信、张顺三个面色一变,正要说话,朱仝大叫道:“你这干辽狗,敢坏本教寻宝大事,岂肯同你干休?”
眼神往三人脸上一扫,三人见他挤眉弄眼,又听“寻宝”二字,皆知有异,都闭住了嘴厮杀。
朱仝挥刀接下张顺,两个朴刀对朴刀,杀得难分高下。
王宗石焦躁道:“左使,好歹也替我对付个强的。”
张顺大怒:“爷爷便不强么?要你狗命!”
百忙中一刀砍向王宗石,王宗石不料朱仝竟未遮拦,仓促躲闪,张觉趁机一剑,刺在他大腿上。
王宗石痛吼一声,就势翻倒,使个懒驴打滚,暂时逃开,却听朱仝大叫道:“你不要怕,且看老教主擒贼先擒王!”
朱仝这话看似鼓励王宗石,一双眼却定定望着老曹。
老曹心中一紧,深吸口气,提肛横刀,浑身便似拉满的铁弓,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稍有动静便要暴起!
只听一声大响,老曹身旁甲板訇然炸裂,一道人影鬼魅般跃在半空,剑光如电,直刺曹操肩膀。
这人出手快绝,现身又极突然,若非朱仝提醒,老曹多半难免中招。
然而此刻有备,自然大不相同,但听老曹一声低吼,浑不理纷飞碎木,化龙刀红光一闪,对手那柄清光凛冽的好剑,便似朽木般断开,刀锋顺势抹出,横斩对方腰身。
那人不料他出刀这般快法,更不料家传宝剑一触即毁,好在武功着实高强,仓促之间,猛提一口气,竟于无可借力之处,凭空往上再升半截。
然而腰斩之祸虽免,全身而退却难,只见血光炸裂,那人惨叫一声,倒翻一个筋斗,独脚立于船舷之上。
另一只脚噗的一声,孤零零落在甲板上。
曹操这才看清,此人是个白须老僧,满面怒色愤然瞪视,咬牙道:“好宝刀!哼,若非老夫有伤在身,你纵有宝刀,也难伤我毫发!”
曹操哂笑道:“脚都没了,还说什么毫发?”
他素来得理不饶人,纵身扑出,挥刀再斩。
老僧独脚跳跃于船舷,捷若飞猱,连续躲开几刀,忽然一跃,手脚并用,攀至桅杆上。
曹操见他武艺如此高明,也不由佩服,叫道:“好功夫!听说古有异兽名夔牛,生就一足,踔而行,行甚速,在下一直想象不出是何模样,今日承蒙尊驾指点,始知奥妙。罢了,大家缘分一场,吾且赠阁下一个雅号,唤作‘赛夔牛’如何!”
老僧被他气得几乎脱手坠落,好在心志顽强,硬生生忍住这口恶气,手指如飞,连点断腿上七八处穴道,止住流血,纵目一看,各条舟船上,明教教众死伤狼藉。
曹操五百豹骑本就精锐,张觉手下兵将,也自练得颇精,虽不曾骑马,却都穿着皮甲,比之一身布衣的明教教众,又占了老大便宜。
老僧恨恨道:“今日算老夫栽了,他日卷土重来,叫你等辽狗都化齑粉!”
他不曾见过老曹,唯一见过的秦明,又是背对,亦不知燕云近来这些变故,只道是辽国兵马追杀来。
这厮也是个当机立断的,放了这句狠话,纵身一跃下了大船,口中喝声如雷:“船儿不要了,大伙儿都随我走!”
钟相见师父跑了,猛攻几招,扭身就逃,一跃离船。
王宗石伤了腿,行动不便,心中大急,不料朱仝虎吼一声扑至身前,一口朴刀大开大合,把秦明等尽数拦住:“王兄弟快走,我来替你断后!”
“啊呀!左使哥哥!”王宗石浑身一颤,不由红了双眼。
“走!”
“我……唉!左使哥哥,小弟若是不死,必当替你报仇!”
王宗石一咬牙,连滚带爬下船,逃出无几步,便听船上传来了朱仝惨叫声。
船上明教教众,本就抵挡不住,如今听见叫跑,纷纷跃下大船,趟着齐腰深的水,亡命奔逃。
众兵将杀得兴起,岂肯放过?正要下船追击,张顺放声叫道:“大家都在船上别动,千万不可下船!”
张觉心中一动,也叫道:“都听我张顺哥哥之命,谁也不许下船。”
众军不知所以,只得待在船上,眼睁睁望着对手们逃命。
不多时,腿脚快的已到了岸边,慢的还在河道中挣扎,便听天崩地裂般大响,一道巨浪,自那山间狂涌而来。
明教众人见了,肝胆俱裂,一个个惨嚎奔逃,然而两条人腿焉能跑过洪水?
几个呼吸功夫,大水接地连天卷来,不曾来及上岸的,都冲下大海里喂了鱼虾。
要知渝水素来激荡湍急,张顺令人所筑堤坝,又极粗疏,勉强挡得一时,此刻水位蓄积高了,自然冲垮了坝,以沛然之势涛涛卷来。
曹操等人都紧紧把住船舷,船只被大水冲得摇来晃去,亦不由心惊肉跳。
不多时,浪头平息,原本搁浅的船只尽数浮起,河道水位也恢复了正常,众人心神这才归位。
张觉看向朱仝,狞笑道:“看你这厮何处逃去。”
朱仝冲他一笑,顺手弃了刀子,跪倒在地,膝行至曹操身前:“哥哥!小弟陷落恶人之手,不得假意屈从,如今始得脱身。虽说事急从权,毕竟损及梁山面皮,还请哥哥责罚。”
张觉大吃一惊:“他、他是武大哥的兄弟?”
张顺搂住他肩膀笑道:“也是你的兄弟。”
曹操笑呵呵扶起朱仝:“贤弟卧薪尝胆,行那与虎谋皮之举,可谓智勇双全!况且我等肝胆相照,若有见疑之心,也不配受你叫声哥哥也。便说方才,若非贤弟示警,愚兄岂能逃他毒手?那和尚如此厉害,莫非便是汪公老佛?”
朱仝点头道:“正是此獠!只是汪公老佛这个身份,原来也是假的,此人真正名字,叫做慕容博……”
当下从头说起:童贯破帮源洞时,朱仝等人官兵杀遭,他独自陷入死地,谁知恰是慕容博藏密室,慕容博一心东山再举,便把言语诓诱朱仝相助,朱仝得知慕容博计划,贪他残余势力,故而假意顺从……
慕容博在密室躲了几日,趁人不备,带着朱仝逃出,先去衢州,把言语诓骗了余五婆,又去信州汇合了王宗石,带着两批人马前往洞庭钟相处。
不料方腊早到一步,以明教教主身份,强行压服钟相,准备暗算慕容博。
谁知钟相对师父十分忠诚,表面迎合方腊,暗地里派出心腹之人,找到慕容博,将方腊阴谋悉数相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