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兵虽多,却是疲军,又遭伏击,能够强行顶住骑兵冲击,已是极为不易,此刻再杀出这两伙人马,三面受敌,哪里还能抵挡?
那些辽兵只顾求活,也不顾后面督战的亲兵,若敢拦路,拔刀便剁,顷刻间杀死十余个亲兵,撞开生路便逃。
伏兵们见辽兵溃逃,齐声欢呼,人群打起一面面旗帜,旗帜中央绣着硕大一朵金菊,却是以上等的金线所绣,四下火把明灭,照在那菊花上,只见流光溢彩,越发鲜活。
笔至此处,看官们定是早已分明:这支袭取密云的兵马,便是李俊所部菊花军。
自称“菊花太岁”周霸王的,便是周通,使刀的骑将,便是闻达。后续杀出四将,便是解珍、解宝、孙新、顾大嫂。
原来李俊按曹操之意,易名“闹海神龙”李无敌,在蓟州放手大闹。
他紧锁城门,以钱粮为饵,挑拨各族对立,数日之间,杀契丹十余万,蓟州契丹,为之绝迹。
李俊虽不曾手刃一人,凶名却已大炽,满城汉儿及渤海各族,皆唯他马首是从,暗地称为“血海妖龙”,李无敌三字,能止小儿夜啼。
李俊又捡那杀人多、身体壮健的汉子,招募为军,计得三万余人,把原本水军都散入其中做了队将,整训一月,留杜兴、乐和守蓟州,兵分两路,正式出征。
两路兵马,一路由张顺、李应、段三娘、邹渊邹润领着,向东去取平、景、营、滦几个小州,伺机夺长城关隘,一路亲自统领,带着闻达、周通、解珍解宝、孙新、顾大嫂,攻略檀州,伺机夺黄崖关。
因探得檀州兵马未被征调,自家菊花军又是初成,因此不敢同他硬碰,便先取密云,诱他来追,借山林地势伏杀,如今果然得手。
咬儿惟康、曹明济见事不可为,也把马头调转,裹在溃军中奔逃,后面数千菊花军一路追杀,从群山中逃出时,一万辽军只剩三四千人,余者不是被杀,便是趁夜色遁入山林。
两个辽将慌慌张张来到潮河之畔,打眼一看,齐声叫苦:却是河上桥梁,不知何时被人拆去了石板,只留两行光秃秃的桥墩。
正慌忙间,上游缓缓飘来一只小舟,舟上一个渔夫,坐在船舷上,赤了两脚打水,抱着个酒葫芦放声高唱,腔调间醉意熏然,显是喝饱了老酒。
听他唱的是:“不做官儿不种田,老爷只在水中眠。馋来沽取一壶酒,皇帝老儿羡我闲。”
曹明济见了,连忙招手:“那渔夫,靠岸来,靠岸来。”
渔夫醉醺醺抬头,“嚯”的一声低呼,仿佛被吓了一条,双脚啪啪打水,那船儿顿时又远了一些,这才傻呵呵笑唱:“官爷唤我靠岸前,抢罢鱼虾又抢钱,老爷偏偏不上当,你我今天没有缘。”
这大半夜的冒出来个渔夫,颇为蹊跷,咬儿惟康本来有些疑心,如今见他要溜,反而放下心来,怀中一摸,摸出一锭金元宝,捧在手上叫道:“那渔夫,你且看看这是甚么!”
渔夫眯起醉眼看来,两眼随即一瞪,背也挺直了,颤声道:“这、这莫不是块金子?”
“正是块金子!”咬儿惟康和颜悦色道:“你把船儿来,渡了我两个到对岸,金子,你的!”
渔夫呆了呆,醉意盎然的脸上,忽然露出一丝狡猾之色,翻身而起,摸起船桨一板,那船儿呼的一下,蹿到岸边一丈处,渔夫转着眼珠道:“你把金子扔上船来,且看是不是真的,若是真的,我便靠岸渡你。”
咬儿惟康见他耍诈,越发放心,故意板起脸道:“你当我傻么?你拿了金子,划船跑了,我去哪里寻你?”
渔夫挣扎片刻,嗫嚅道:“你上船来,将我杀了,抢了我船,我去哪里寻你?”
咬儿惟康哄他道:“我乃是大辽将官,岂会欺负自家百姓?你来渡我,便是帮我大忙,谢你还来不及,岂会伤你?你的这船,我要也无用,更不会抢你。”
曹明济生怕后面追兵赶上,帮腔道:“正是,你渡了我两个,这块金子便是酬劳,有这金子,你不必打鱼,也足够喝一辈子酒了。”
两个好说歹说,渔夫似乎被他说动,缓缓靠近岸边:“你们都是大将军,不可骗我这苦命人。”
咬儿惟康两个连连点头,这船儿不大,连马也不要了,急急跳上船,却对下面偏将们吩咐:“你等列阵谨守,我二人回去,立刻派民夫来修桥,若敌人来,只顾以弓箭阻挡。”
一众兵将心中愤然,却也不敢多言,都点头应了。
便见渔人把桨一扳,那船儿箭一般去到河心,指着岸上辽兵们笑道:“你这干辽狗,识相的都放下刀枪,不然待菊花军围合上来,家里爹娘妻子,再无相见之日,若不信时,先把你们个样子看!”
他这番话说得极快,话音未落,那条桨横卷而起,砸向曹明济。
曹明济听他说话便知不好,连忙接住了桨,正要夺时,渔夫却自家先松了手——
原来他暗藏了一柄短刀,方才合桨握着,不曾看见,此刻却明晃晃露出,噗嗤一刀,刺入曹明济脖颈,往外一把,那血箭一般喷出,曹明济神情愕然,伸手去捂伤口,渔夫一脚踢去,噗通跌入水中。
咬儿惟康见了大惊,抽出宝剑,冲来便刺渔人,渔人哈哈一笑,倒翻一个筋斗入了潮河,咬儿惟康慌慌张张便去拾船桨,不料那船一晃,呼的一下底朝天翻在了河上。
岸上三四千残兵,都看得傻了,一个个呆呆望着河面,过了半炷香功夫,只见河间波涛一涌,那渔人双手提着咬儿惟康,从浪中钻出,稳稳踩在潮河之上,河水只在他小腿处起伏。
辽兵们都惊得呆了,纷纷叫道:“水鬼、水鬼!”
那渔人哈哈大笑,高喝道:“你亲爹便是水鬼!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老爷我便是菊花军的大帅李无敌,江湖人称‘闹海神龙’便是!你这厮们都吃了老爷算计,若不投降,我再把你们看个样子!”
说罢单手提着咬儿惟康头发,左手持刀,一刀扎入咬儿惟康颈子,咬儿惟康本来水里淹得昏迷,这会儿吃痛醒来,剧烈挣扎,渔人理都不理,就当着数千辽兵面前,缓缓把他头颅切了下来。
无头的尸体落入水中,随波漂去,剩下一颗满面惊恐的头颅,留在渔人手中,只见他狞笑一声,提起那头喝道:“最后问一遍,你等降是不降?”
辽兵们面面相觑,也不知哪个先跪,不多时,岸边跪倒了一片,唯有李俊傲立水面,手提人头,如神似魔。
真个是:星满长空月满襟,云知豪性酒知心。西风浩荡菊花舞,欲染江山万里金。
第570章 大金国第一勇将
闻达等人沿途追杀,赶至潮河畔,但见辽兵似割过的麦子般,密密麻麻跪了一地,大为震惊。
李俊手挽人头,踏至岸边,一跃而上,辽兵们都低了头,不敢直视。
闻达见他这般神威,不由叹服,脱口道:“一人至,千军降,李无敌三字,实至名归也。”
李俊大喜,老曹点他做了一路主帅,最让他担心的,便是老将闻达不服。
毕竟李俊不过私商出身,闻达却是真正带老了兵的宿将,虽然有取蓟州之功,但蓟州城防空虚,换个人莫非便难取下?因此暗地里心中不安,此刻得其一赞,倍觉欢喜。
只是李俊颇能沉得住气,面上只是淡淡一笑,诚恳道:“若非闻兄同兄弟们杀伐得力,小弟如何能够借得虎威,侥幸成功。”
闻达见他胜而不骄,愈发佩服,叹道:“终究是武大哥识人,李兄弟实有名将之资。”
孙新凑趣道:“闻老哥说得正是,我看李大哥今日用计,不输古来名将。”
李俊摆手道:“兄弟们越发过誉了,如何敢当‘名将’二字?今日虽灭了这伙辽军,檀州尚还未下,我等却不可太得意。”
闻达指着满地降兵道:“有了这些人,檀州唾手可得也。”
李俊笑道:“这却是英雄所见略同,小弟用意,也在这伙降兵身上,阿不赉——”
阿不赉此人,本是辽国蓟州守将、御弟大王耶律得重的亲将,因要争夺潘巧云,杀了故主,把头来降了李俊。
似这等背主之人,若按李俊本性,自然人头笑纳,赏赐一刀,却是听他哭诉耶律得重玷污他的娘子,让李俊生出同情之心,安慰他道:“主既不仁,臣必不义,你虽背主,也是他欺人太甚缘故。”收在军中做了偏将。
次日凌晨,天尚未亮,一个辽国军将灰头土脸,飞马奔至檀州北门,声称有十万火急军情,要立刻求见守将。
城头守军听说,不敢怠慢,忙去通报,不多时,洞仙侍郎急急赶来,见此人满脸惶急,令开门放了进来。此人见了洞仙侍郎,自称乃是长城黄崖关偏将阿不赉,夜间遭到女真人偷袭,关墙虽然未失,却是死伤惨重,特地来檀州求援。
洞仙侍郎闻言大惊,不曾听说中京失陷,女真如何竟杀至长城?好在还不失理智,晓得索要关将求援文书。
阿不赉却称,关将、副将,俱已阵亡,其印信不知收在何处,因此不曾有文书。
见洞仙侍郎迟疑,连忙自陈身份,道是曾为蓟州御弟大王心腹爱将,若檀州不肯出兵,便只得去蓟州请援,来回路途遥远,若是关隘有失,皆檀州军将之责。
洞仙侍郎听说,问以御弟大王府诸事,阿不赉果然无不知晓,遂不生疑,自家团团转了几圈,左思右想,终究不敢怠慢,令楚明玉领兵五千,阿不赉领着,前往黄崖关支援。
至此,檀州只余三千兵马,有力战将,亦是尽出。
午时,前往密云县的辽军,垂头丧气归来,队中簇拥着两辆牛车,车上躺着二人,看衣甲乃是咬儿惟康、曹明济,只是浑身血污,道是同贼人斗将,被杀得重伤,所幸兵马众多,逼退敌人救回,密云亦不曾收复。
洞仙侍郎恨道:“你看这两个,枉自大言,说什么一万贼人也自杀了,如今却这般大败。”
便令开城放入,自家下城楼,迎到车前,满口道:“二位将军素称骁勇,如何竟被区区贼将所伤?”
满脸鲜血的“咬儿惟康”听说,将两眼一睁,怪叫道:“老爷辛苦厮杀,倒要吃你这厮抱怨!”
跳起身来,只一刀,砍落了洞仙侍郎头颅,守军们见将军们自相厮杀,都惊得呆了。
便见那伙辽军,小半数往地下一蹲,其余的却是同声喊杀,那些守军一来不提防,二来人少,顷刻间杀得七零八落,城门也被占了。
“咬儿惟康”抹一把脸,呵呵笑道:“某乃菊花军大帅李无敌!人称‘闹海神龙’便是,如今辽国无道,故而反之,尔等若是知机,速速投降,但有迟疑,合家都杀绝!”
说罢便令解珍、解宝、孙新、顾大娘,各领人马去抢其余城门,自家则带一支军,先去州衙,把大小官吏杀了大半,只留了几个吓得屁滚尿流的汉官,听他任用。
另外一头,阿不赉引路,带着楚明玉等人开往黄崖关,行二十里,到了一处所在——
此处右手都是巍峨群峰,唤作四千顶,左手却是一个碧潭,占地广大,相传有白龙潜居其中,若逢天旱,便飞出行云布雨,有名的唤作白龙潭,居中一条道路。
阿不赉东张西望,指着那白龙潭道:“楚将军,你看这潭好水,何等美丽?这里山清水秀,若是得它做个阴宅,岂不有福?”
楚明玉听得烦躁,又忌他有王府的关系,不敢轻易得罪,皮笑肉不笑应道:“你若喜欢,去求御弟大王,赐你一块地,将来埋葬在此便是。”
阿不赉欢喜道:“若大王肯赐此地,便把来送给将军,做个人情。”
楚明玉怒道:“我等便要去和女真人见仗,如何说这等不吉利言语?”
话音未落,便听马蹄声响,一彪骑兵,从那边路上直冲过来,为首一员大将,手持方天画戟,正是菊花军大将周通,高声喝道:“呔!契丹狗,识得大金国皇帝阿骨打座下驸马大王咕噜咕噜通么?”
他这一嗓子,却是用女真话喝出,楚明玉虽不知什么意思,却晓得是女真语言,顿时惊得面色惨白,失声道:“啊呀,女真人跃过长城也!”
阿不赉指着来将惊叫:“啊呀,这个乃是女真第一猛将,驸马大王咕噜咕噜通啊!此人性情残暴,顿顿都要吃活人,我等走的慢了,便做了他的午饭也!”
叫罢一勒马头,撞开步兵便跑。
楚明玉虽不曾同女真兵交过手,对他们的凶残狠辣,却是闻名已久,见阿不赉一跑,又听说咕噜咕噜通竟是第一猛将,又是驸马,哪里还敢交战?连忙调转了马头逃命,辽兵见状,原地大溃。
他这伙军因是要去守城的,都是些步卒,这里地形狭长,哪里逃得过骑兵?
周通领头往前一冲,长戟劈砸扫荡,杀起这些头也不敢回的溃兵,真如霸王在世。
辽兵们情急之下,纷纷往白龙潭里跳,周通也不理会,只顾往前杀去,不多时追杀楚明玉,提戟便刺。
楚明玉夹在溃兵跑不快,听得脑后马蹄声近,一扭头,正见周通刺来,慌忙一闪,晓得跑不脱,后槽牙一咬,梃枪同他交战,心里却是一片黯淡:此人乃是女真第一猛将,我如何能是对手?
周通见敌将还手,大怒道:“哇呀呀,见了我咕噜咕噜通之面,还不自己割了头送上,你这厮是死罪呐!”
这句话却不说女真语了,楚明玉听得委屈不已:“你咕噜咕噜通毫不讲理,我若割了人头,还不是一般死了?又怕什么死罪?”
周通听了把头一点:“此言有理,我咕噜咕噜通汉话本事有限,那依你说,这话我该怎么问?”
楚明玉心中一喜,暗忖:俺久闻女真人虽然凶残善战,其实不过是些渔人猎户出身,性情都还质朴,今日一见,果然如此,他既过了长城,大辽国祚难存,我不就这里求个生机,尚待何时?
一边同周通打,一边便堆出笑脸道:“驸马大王,你该问我降是不降,如果不降,死路难逃。”
这厮一心求活,全没注意自己此刻竟同这女真第一勇将杀得平分秋色!
周通点头道:“不错不错,你这个人,学问很大!那么你降是不降,如果不降,死路难逃。”
楚明玉忙道:“我降,我降。”
说着急急收住了手中的枪。
周通理都不理,使一招“力荡千军”,长戟上月牙一闪,削下了楚明玉脑袋,口中哇哇怪叫:“明知死路难逃,还敢说不降不降,看来辽军之中,好汉不少。”
四周溃兵都看得呆了,纷纷抱不平道:“驸马大王,我们将军是说‘我降’,不是‘不降’。”
周通抓抓脑袋,诧异道:“这般说来,却是我听错了?啊呀,汉话真是难学——那你们这些贼厮鸟,莫非也是不降?”
溃兵们齐齐摇头:“我们——降!驸马大王你可听仔细了,我们——降、降!”
待到压阵的闻达杀到,这数千溃兵满满跪了一山谷,周通眉花眼笑,搂着闻达道:“老哥哥你看,小弟本事,也未必逊他混江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