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余壮士,为其勇气所感,尽吼“不降”战死。
厮时,荒漠之上,朔风呼啸,地上汉儿,尽已无声,数千匈奴围合处,李陵仗剑独立,几次欲冲锋,却又止步,挣扎良久,披发流泪道:“吾无颜见陛下也。”
乃降。
有残兵逃回,报告兵败消息,武帝大惊,只道李陵这等豪杰,万难贪生,召其母亲妻子慰问,有相士观其气色,并无死丧之色,故道李陵未死。
文武百官得知,都骂李陵不忠义,唯司马迁为其说情,言其转战千里,杀敌数万,矢尽道穷,犹自奋战,堪为名将表率,虽然不死,必是要留有用之身,以期立功赎罪。
武帝闻言,思忖良久,令将军公孙敖领兵入匈奴,接还李陵。
公孙敖无功归来,告曰:吾闻言李陵为匈奴单于练兵,教授射术,匈奴重之,因此不放。
汉武帝大怒,杀其母妻兄弟,处司马迁以宫刑——后司马迁以残身著《史记》,辉煌千古,此是后话。
又经数年,汉使出使匈奴,李陵找来,质问汉使:“我为国家血战,杀敌数万,后顾无援,力尽被擒,罪非在我,陛下何故杀我全家?”
汉使答道:“你为匈奴练兵,陛下因此震怒。”
李陵骋目跺脚,唱起撞天屈道:“练兵者,李绪也,岂是李陵?”
汉使亦楞,良久道:“许是听错了。”
李绪者,汉之塞外都尉也,本在奚侯城驻守,匈奴来攻,此人开城投降,为匈奴单于所礼遇。
李陵恨此人为匈奴练兵,祸及己家,怒而杀之,匈奴贵族皆欲杀陵,单于庇护,私藏在外,乃得身免。
单于甚喜李陵,封为右校王,以女妻之,李陵自此不返故国,于北境传承血脉——李集即其与匈奴公主之后人也,一手箭法,名震辽国,不失祖宗威名,人皆呼为李金吾。
闲叙至此,书归正传,且说李处温召约副统兵贺重宝、驸马胥庆、执金吾李集,叫那县丞入来,讲说潞县丢失一事,待他说罢,李处温皱眉道:“却不知哪里人马,趁我国中空虚,冲州撞府作怪,若是不从速剿除,一时做大,却不是耍子。”
李集思忖一会,皱眉道:“莫不是宋军,遣支偏师长途奇袭,使那围魏救赵故计?”
胥庆听了,哈哈大笑:“李金吾,我知你祖宗李陵擅长奔袭,你便有这想头,只是如今宋国皇帝,岂能同汉武帝相提并论?他的麾下,都是童贯之类,我军二十余万横陈宋国,哪个胆大的宋人,敢背对我国大军玩奔袭?”
李集听他一说,也不由摇头失笑:“罢了,却是末将过虑。”
胥庆大咧咧道:“那县丞不是说了么?夺城之人,只有一二千,连甲也没有,想来必是啸聚山林的强人,得知我大军去打宋国,以为能捡些便宜吃,算得什么大事?依我说来,若不快些去杀他,他抢了县城便要跑个无踪,却去哪里寻他?”
林冲虽只三百,县丞还是下意识的夸他了几倍,一来的确不曾看得仔细,二来也是惯例,不过据此来看,辽国官场毕竟比宋国还是好些,若是宋国官儿,不夸大个五十倍,白披了这身官皮。
胥庆的看法,算是人之常情,李处温也连连点头,又问贺重宝:“贺统军,你如何看此事?”
贺重宝不在意地一笑:“若是末将看,倒是不必理他,大军在外,万事小心总不为过,我等只要守住幽州不乱,便是有功无过。”
胥庆立刻叫道:“不是这般说!他这伙贼敢打城池,可见胆大包天,若是不管,越发纵容了他,我等不时便要押运粮草去军前,这厮们吃得口滑了,若来劫粮,岂不误了大事?”
这番话说出,旁人倒也无话可说,李处温更是连连点头:“太真驸马此言,乃是高论,这伙强人不可不除!况且他抢了潞县,所得金银多少?夺回来让魏王养兵也好。”
养兵什么的,不过是个说法,李处温真正目的,几人瞬间了然,却是看上了强盗们的劳动果实,因此动了摘桃子的心思。
李处温自出仕以来,第一擅长的业务是拍马,第二擅长的便是贪污,后来辽史上一笔记着,李处温“贪污尤甚”,要知这个时期,宋辽两国官员贪污乃是天经地义,还能以贪污扬名,那都是贪到饕餮一般的狠角色了。
似这等人,对财货敏感,已是本能反应——胥庆、李集、贺重宝就要逊色一些,李处温一说,三人眼中才射出贪婪的光芒。
毕竟一城财富,纵然潞县不是什么大去处,也足够惊人了。
方才还觉得不必理会的贺统军,立刻改弦更张,哗啦站起身,义不容辞道:“闻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若不是李相点出关要,小将这等微末见识,岂不误了大事?罢了!小将这就率兵去杀那些狗贼,让潞县百姓复见青天!”
胥庆一听不干了:“贺统军不要啰唣,兀颜统军随魏王出征前说得明白,你要看好燕京无忧,这等重大干系,岂能容你轻出?区区千把蟊贼,我领本部兵马去剿他,已是给他天大面子。”
他所说兀颜统军,乃是辽国都统军兀颜光,此人乃是辽国第一名上将,也是贺重宝正派上司,乃是耶律淳心腹爱将,如今随他去打宋国。
李集笑道:“太真驸马说的不错,兀颜统军不在,贺统军便是幽州的擎天白玉柱,未可轻出!不过太真驸马乃是贵人,所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又何必以贵足踏险地?还是末将领部曲去走一遭吧……”
这三个你争我夺,各不相让,说到最后,谁也难以奈何谁,还是李处温给出了决策:“潞县离此又不远,若是顺利,朝发夕归也只寻常,倒不如你三个一起去吧,各自战绩,都凭本事,免得彼此争执。”
他却又是一副算盘——
自己一个宰相,自然不可能和这些大将争夺出兵,虽然晓得不拘谁去,都要分润一份给他,但谁又晓得这些粗胚会不会耍心眼、打埋伏?索性让他三个一起去,所谓三个和尚没水吃,这般一来,所得多少,便难瞒人,自己的利益也才算高枕无忧。
三个闻言,踌躇片刻,你看看我、我看看他,都慢慢点头,说出一个“好”来。
眼见李处温这一份无论如何少不得了,三人心中也都各自打定了主意:
要是那些贼寇劫的财货极多,也就罢了,若是贼寇们竟然办事不利,缴获有限,各位将军免不得以身作则,教一教贼寇,劫掠城池,究竟该怎么个劫掠法!
思及此处,迫不及待,起身匆匆告别李处温,各自奔回去召集兵马——
三人都知道,虽然口中说是大家一起去,然而另两个又岂会平白等着?这会儿谁先整顿起兵马,早赶去一步,谁的所得就要大上许多!
有分教:强中自有强中手,贼寇岂如官寇高?忽见眼前有好处,满城文武齐磨刀。
第549章 西风席卷幽燕地(三)
按理而言,明面上的情报,打潞县的贼寇不过一两千,若是正规兵马杀他,两千已然足矣。
但这三个因彼此争竞,防的却不单是贼寇,更是同僚。
大家可没说好,缴获要怎么分呢!
索性多带些人,自然没有坏处。届时不论按战果、按出力、按人头,都有话可说。
三将都不是傻子,怀了这个念头,各自把部下尽数点起——
李集不愧是将门之后,继承了祖先李陵长途奔袭的血脉,集合兵马都比别人更快,八千部曲,皆打青旗,风一般卷出幽州。
太真驸马胥庆早派了耳目,打探他两个情况,听说李集带了八千人,急得抓耳挠腮。
他部众只有五千,此刻嫌少,恨不得连府里看门的黄狗都牵了去,急急找了几个权贵人家的好友,又凑了三千人,好歹凑成八千,都打红旗,忙忙出发。
最慢的却是贺重光。
辽国兵制复杂,有皮室军、属珊军、地方镇戌军、部族军、禁军种种,名目数之难尽,规制各不相同,有的是国家出钱,有的却是将领私养,彼国何以“打草谷”盛行?便是将领们要承担军费,想出来的开源之法。
兀颜光身为都统军,有权指挥各军兵马,副统军贺重光却没这等权势,麾下兵马,都是南军禁军,和大宋禁军既然同名,作风也自相似,慢慢悠悠才集合起近万之数。
他得知李集、胥庆二将已自出城多时,心急如焚,顾不得等到全军集结,就带了这八九千人,匆匆杀向潞县。
却说老曹,夜间绕过潞县向西,沿途走了三五里,恰见一河,曰凉水河,河上有一道石桥——自幽州往潞县去,若是不经此桥,则要绕行远路。
过得桥来,沿路两岸,桑树成林,极为广阔。
老曹打开九州天下飞鸟图,细细比对无误,笑道:“便在这里,先破他援兵,再根据形势,设法夺城。”
当下令众军,都入两边桑林中休憩。
妙在这时重阳虽过,犹是秋虎肆虐之时,夜宿林中,大家挤靠一处,却也不冷。
众军吃些干粮,取随身携带的草料喂了喂马,三五成群,各自簇拥入睡,老曹则唤来众将,安排明日若幽州援兵来到,如何厮杀。
有看官便问,到底是如何厮杀呀?嗐,也不过是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次日天光,老曹掐指算了算时辰,便唤马灵去往幽州方向打探,及至午后,马灵脚踩风火轮,飞一般回来,报道:“一支兵马开来,打着青色旗号,约莫八千上下,奔行甚急,队伍都拉散了!”
老曹吃惊道:“好辽狗!我让林冲只领三百人打城,只为示敌以弱,欲慢慢诱他不断增兵,他竟一次便来这般多人,如此稳健,想来幽州文武之中,必有擅兵法的,却不可小觑他。”
“铁蜻蜓”钮文忠乃是做老了贼的,从田虎起事之前,便是绿林中有名的强人,对于此事倒是别一番见解法,闻听曹操之言,犹豫片刻,还是忍不住说道:“武大哥,怕不是多虑了?小弟看来,他们来这么多人,不是什么稳健,是要趁着林教头打潞县的名义,趁机劫掠城中百姓!”
这正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老曹闻言猛醒,一拍大腿:“哎呀,兄弟说得有理!如今他大军不在国内,幽州又是重地,按理也不会轻易出动这般多兵马,你这么一说,却正解释的通。”
摇头笑道:“我却是失策了,不曾想到财帛动人心,一城财富,他的军将得知,有几个不动心的?哎呀!”
惊呼一声,豁然起身,看向众兄弟:“若是这般说,他来的兵马,怕还不是一股!不然那支军再是心切,也不该匆忙到拉散了队列!他如此心急火燎,必是有人还要争抢,因此一心抢个头啖汤喝。”
说罢,拍了拍钮文忠道:“若非文忠兄弟提醒,几乎误了大事!我军虽精,毕竟人少,多折一个,都觉可惜。”
钮文忠此人,若论侠肝义胆,同其他许多好汉都难相比,若说市侩圆滑,在梁山上倒是数得着的。
当初曹操捉了若干西将,卞祥、云宗武都临死不屈,被老曹晓以大义方才降伏,唯有钮文忠是被拿来作筏子,吃老曹一声大喝,吓得跪地请降。
此事看见的人极多,慢慢传开,梁山那些眼高于顶的好汉,便是面子上不说,暗地里岂有看得起他的?似他这等绿林老手,别个是不是真心相待,自然不难分出,因此上山以来,多少带些惶恐。
此刻被老曹一拍,赞上一句,骨头顿时轻了三两,连忙道:“哥哥,辽狗若来,小弟愿做先锋杀敌!”
老曹摆摆手道:“不急!这一仗怕是有的打了,第一阵不用你等骑将,只叫樊瑞、项充、李衮,带领五百荡阵士打头阵。”
那三个听了,又惊又喜,此处猛将如云,连樊瑞都没想到头阵竟能轮到自己,更别提项、李二人。
樊瑞高兴之余,却又遗憾:“哎,可惜我三百魔兵留在山上,不然只这八百人,足敌千军万马。”
曹操笑道:“天下之大,来日方长,你何愁没有魔兵大显身手机会?只是魔兵所用火器,不时要换,不利于我等快速转战。你今日只凭自家本事杀敌罢!”
樊瑞笑道:“只凭这口镰刀,也割他百十个人头。”
钮文忠道:“哥哥,既然如此,也不多小弟一口三尖刀!”
曹操见他再次请战,脑子微微一转,顿时猜测出其心思,笑道:“文忠兄弟乃是一块好钢,本要刀刃上用你,不料你闻战则喜,竟是片刻等不得。既然如此,你便和樊瑞搭档,待荡阵士击溃辽军,擒他主将来见我。”
钮文忠狂喜,拍着胸脯叫道:“若不拿那辽狗头来,情愿把我自家脑袋纳下。”
曹操大笑,手抚其背,好言道:“辽狗一万颗脑袋,也抵不得你这颗,兄弟,你这是将天比地。”
众好汉听了都笑,钮文忠数年来,首次见到这些人脸色好意,本来是有些故作姿态的,此刻却不禁手脚都微微发颤,眼眶发热,鼻孔中冲出两道气来:“小、小弟只要为哥哥效死。”
扈三娘在一旁看着,心中暗自佩服老曹:“一向少见他在外面做事,原来他弄男人的本事,倒比弄女人的本事还大!”
不多时,李集领着麾下八千人匆匆过了石桥,又走一里路,忽然望见路中一匹纯黑骏马,马上一个汉子,宽袍大袖,敞着怀,露出里面铠甲,背着宝剑,倒提一把巨大镰刀,披着头发,仰脸看天,浑身上下,无处不流露出傲慢之色。
有分教:行若三人有吾师,蜻蜓展翅栖高枝。魔王背剑桑林站,金吾提弓白羽驰。
第550章 西风席卷幽燕地(四)
幽州往潞县,乃是自西往东而行。
樊魔王立马拦路,乃是背东面西而立。
其时西风浩荡,迎面吹来,一头长发随风飘洒——若在后人看来,必道是洗发水广告,看在这些辽人眼里,却是恍若魔神,都不由惊得停下脚步。
李集纵马来到前头,见樊瑞这身气派、这些装备,顿时戒心大起,暗暗取弓在手,高声道:“吾乃大辽上将李集,汝是何人,为何拦我兵马?”
樊瑞看也不看他,兀自望着天上飞卷的白云,淡淡说道:“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若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这一句口号,自离芒砀山,数年来还是首回重温,自家觉得有趣,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在李集看来,越发显得对方没把自己放眼中。
若是蠢人,不免觉得樊瑞孤身拦阻大军,必是妄人无疑。李集却不蠢笨,转念道:这厮匹马拦路,必有所持,看他披发负剑,那镰刀古古怪怪贴些符纸,莫非是个妖人?
当下笑吟吟道:“原来是要买路财,该得该得,只是小弟出门出得急,只带了……”
说到此处,他忽然举弓,啪得就是一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