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爪龙”成贵旁听半晌,却发现那可恶矮汉竟是要做明教的娇客、永乐朝的驸马,不由急躁道:“啊呀,金芝公主,玉叶金枝,何等高贵?那矬子既然家里有婆娘,如何敢打我们公主主意?”
方七佛对他小心思洞若观火,摆手笑道:“成兄弟,我劝你莫要记他的仇,他骂你虽不好听,却也见得他对金芝一番真心。若是以往,他这有家室的想娶金芝,圣公不免请他吃屁,但今时不比往日,圣公虎啸东南,正欲广收天下人心,这厮乃是北方数一数二的大豪杰,若真做了圣公女婿,水泊梁山,乃至北方绿林,便入明教囊中,这份彩礼,可是重的紧呀!我料圣公多半乐见其成,至于已有家室,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大不了以后给他封个鲁王,金芝就做王妃,他原本的媳妇做个平妻,也算对得起糟糠了。”
方七佛说话,明教上下除却方腊,便属他分量最重,成贵乃是识时务的俊杰,见他说得肯定,当下把那口不平气一口吞下,换出一副喜悦嘴脸:“左使这般说,属下便明白了,哎呀,驸马去寻公主,势单力薄,要不属下这里带些人马,去助他一臂之力如何?”
方七佛欣慰一笑:“同你剖析明白,正是要你肯用心行事!我麾下兵马,都是杭州打疲了的,不经整顿,难以再战,你这里却是生力军,且带三千人,水陆并进,去接应‘武孟德’!哎,但愿金芝吉人天相,不然若是有失,梁山这支臂助,怕是难为圣公所用也。”
成贵听他说的郑重,连忙起身,吩咐“锦鳞龙”翟源守水寨,亲自带了“冲波龙”乔正、“戏珠龙”谢福,点兵一千,打起火把,果然按方七佛所说,水陆并进,接应曹操去了。
以上种种之事,曹操虽未曾见,却不曾出他所料。
他晓得自己这般一发作,石宝定然守不住自己身份秘密,而七佛子是个细致的人,必然要分析他的动机,但是按照他们掌握的情况,分析来分析去,最后多半便分析出他“特来立功邀宠求娶金芝”,毕竟这条逻辑最为清晰。
随后无论是出于对他本人的重视,还是对于方金芝的关心,都必然要派人接应。
而他之所以借着发怒径直离去,正是怕明教中人同他一道出发,毕竟有些举措,实不便为外人所道也——
从这乌龙岭到杭州,路仅一条,方金芝由此而去,他们一行数万人,浩浩荡荡过来却不曾相遇,除了出事,再无第二个可能。
这一带也算明教势力核心范畴,想必不会有什么不长眼的山贼水匪,竟敢得罪圣公的千金,那么按时间推算,唯一可能,便是遇上了方天定,且遭了这厮牵连。
因此当务之急,便是找到辛兴宗。
众人匆匆离了水寨不久,曹操便拉住樊瑞:“樊兄弟,全仗你也!”
樊瑞拍胸脯保证:“哥哥放心,我那‘寻灵燕’,姓辛的定舍不得丢了,毕竟我私下同他勾结,他留着那燕儿,也是我的一桩罪证,说不得何时便能用上,且看小弟本事!”
樊瑞此前纵辛兴宗私逃,必大将扯下几根发丝,被他细细收着,前番以符纸叠了纸燕,施展灵燕传书的法儿,便是靠着几根发丝牵引气机,这才飞去了辛兴宗手中。
符纸上一笔写明了,方天定弃大军私逃,自己已用法术在他身上留了记号,若要捉他,把纸燕原样折回,恭恭敬敬磕三个响头,念一句咒语“宝贝请转身”,雀儿便会指引着去寻方天定。
这些字迹都是樊瑞用自家鲜血书写,只要辛兴宗不曾丢弃,自然有法子寻到他的所在。
这正是:老曹大怒掀桌去,石宝振舌释嫌猜。樊瑞法成灵雀在,兴宗南来命多哀。
第461章 方天定一声大吼
却说辛兴宗此番南征,本拟对付些造反的乱民,大军一至,必然犁庭扫闾,自己也好趁机建功立业。
不料命运多舛,临平山一场恶战,辛家五虎,折却其四,辛兴宗自己也被唐斌一矛刺在肩窝,若不是铠甲坚厚,不死也落残疾。
随后打城,又撞见个左道妖人,就手一锤,几乎砸断了脊椎,遭他一举擒拿。
至此辛兴宗心丧如死,一腔雄心壮志,尽化流水。
然而造化弄人,就在他落入绝境时,竟然开始转运,凭借三寸不烂之舌,说动那左道妖人降宋,又甘心为内应,放了他出城。
虽跌得一身青紫,好在脱出了性命,奔回大营,顺手便瞒了那妖人功劳,把其所献之策说成自己计谋,大获童贯赏识。
次日童贯夜袭,因辛兴宗累累受伤,不曾派他出战,只叫守定本营,辛兴宗乐得偷闲,只是又怕杨惟忠立了大功,跃过他去,因此以“夜袭用不上骑兵,损伤可惜”为由,将熙河兵最精锐的三千骑军扣在营中。
正所谓时来天地皆同力,他这私心一动,偏又歪打正着——那个妖人内应忽然发来一只纸燕,告知明教少教主,永乐朝大太子方天定居然私自窜逃,且奉上追踪之法。
辛兴宗不由心生狂喜——他有取秀州之功,杭州若得,亦少不了他画策之功,如今若再擒了方天定,功劳之大,童贯之下,几不做第二人想。
当即忍着伤势,点起三千骑兵出营,顺江而上,追击方天定。
这条路上,泾原兵被方杰杀退,整顿了去打凤山门,方杰随老曹去接应方七佛,恰好无人,辛兴宗飞马跃过,几乎紧追着方天定来到了富阳县。
听得探马回报,方天定入了县城,辛兴宗倒没敢冒然攻打,思忖一回,决定引兵绕过富阳,找个险隘处埋伏。
这个想法本来不坏,然而他道路不熟,穿林涉水,磕磕绊绊好容易绕将过去,不待寻险隘处埋伏,便见数百骑出城,匆匆南去。
辛兴宗身怀樊瑞赐他的寻灵燕,自然辨得出方天定正在这支队伍中,他万万没想到方天定走得这般果断,转进如风,不输大宋任何名将,只得咬牙再追。
好在他麾下骑兵所骑皆是西北良马,比方天定七拼八凑的马匹好了许多,方天定虽然恨不得化作一阵风飞去父亲膝下,马匹却不给力,始终被西军远远蹑在身后。
辛兴宗南征以来,几次三番吃亏,此时行事便格外小心,他晓得自己算是孤军深入,倒也不敢轻易动手,生怕不能一网打尽时,被他逃出人手引来大军围攻。
因此只远远跟着,欲待方天定宿营,四面围攻,不放他一个人生离。
不料却是低估了方天定的行军本事——
他数百人到了晚上,都在荒野中席地而睡,马匹就在身旁,显然有个风吹草动,便要上马狂奔,让辛兴宗着实不敢下手。
一直跟了两三天,眼看将出桐庐县域,方天定大约是觉得到了安全之地,又或者着实是疲惫已极,这才离开大路,找了一个村落,把村民尽数赶出村外,杀其猪宰其狗以果腹,占其房夺其榻以酣眠。
那些被赶出的村民,都在村外悲泣,辛兴宗令人上去勾搭,示以官兵身份,待诱到藏身的林中,尽数杀死,剥了衣服,使能战精锐扮作村民,诈做哭啼之态,偷袭方天定放在村外的哨兵。
其实他这一路行军,路上凡遇行人,不拘士农工商,一概杀死掩埋,以此湮没踪迹。
不多时,哨兵尽数被杀,此时天色渐渐明朗,辛兴宗挥兵大进,四面围了村子,鼓荡杀入,方天定等猝不及防,除方天定、厉天祐两个遭了生擒,余下数百人不曾走脱一个,尽数都被杀绝。
方天定既得,辛兴宗便要思考退路——
他晓得若是原路返回,多半撞见杭州退下来的大军,不敢冒险,遂将方天定拷问一番,问出乌龙岭险关有数百守军,山下又有一个水寨。
辛兴宗便扒了战死南军衣甲,欲使方天定带路,偷袭乌龙岭关隘,然后挥骑兵奇袭水寨,夺了战船。顺江直下,回返杭州去向童贯报功。
然而走到乌龙岭外四十余里时,忽然遇见二三十骑迎面而来,双方都是急急赶路,迎面撞见,俱是一愣。辛兴宗仔细一看,对方都是女兵,一个个身披鱼鳞细甲,晓得必有来头,猜测说不定明教圣女方百花便在其中,心中贪念顿起,当即令方天定出面,去诱她们过来。
他昨日生擒方天定时,对方表现极是不堪,手提一杆九斤八两、比筷子粗些有限的方天画戟,战战兢兢,自始至终没敢动弹分毫,后来上手拷问,更是打了两个耳刮子便知无不言,因此浑没将他放在眼中,顺口威胁道:“你去唤了他们过来,不然打死你。”
方天定颤颤抖抖上前,一眼认出这伙女兵都是自家姐姐麾下,簇拥在正中身披天青细甲,乘坐一匹黄色骏马的,正是自家亲生姐姐“青凤凰”方金芝!
方金芝几乎同时认出了兄弟,顿时笑容满面,叫道:“天定!你如何来了这里?梁山好汉有个自称宋江的,可在你队中么?”说罢便策马上前。
方天定眼见自家姐姐就要自投罗网,刹那之间,剧烈颤栗的身形,忽地停止了发抖,苍白发青的脸上,猛泛起一阵不正常的赤红,也不知哪里生来的勇气,用尽全力放声叫道:“姐姐跑啊,他们是官军!”
骑兵阵中,五花大绑、遍体鳞伤的厉天祐,原本死寂的眼神陡然放出光彩,仰天大笑:“哈哈哈哈,老子就知道,大太子乃是圣公之子!虎父岂有犬子!”
就马上飞起两脚,踢翻两个官兵,跃身上了马背,大叫道:“金芝公主快跑!去搬浙江四龙来救大太子!”
方金芝顿时泪如泉涌,一边策马回头,一边尖叫道:“兀那宋将,你若敢伤我哥哥,我必亲手剐了你!我可不是吓你,徐州知守朱勋,就是我方金芝亲手所剐,哎呀……”
最后这声哎呀,却是见西军铁骑齐出,势如洪水泄地,吓得失声惊呼。
她领了一众娘子军便逃,辛兴宗气得几乎炸了,挥兵随后狂追。
这些西军纵横西北,骑术既高,马匹又健,方金芝所骑乃是老曹当年的飞电,倒是一匹不可多得的良马,可是南方本来少马,方腊军中的马从来都是紧缺的,哪有余力供应这些不打仗的娘子军?因此除了金芝外,其他女子骑的马儿,不是挽马,便是老马,甚至还有大驴子混在里面充数,岂能跑得过这些西军?
何况这些女子,骑术也不甚精,平日里随着方金芝装模作样,倒还有些女侠气势,今日见了真章,只觉那铮铮铁蹄仿佛踏碎了心肝一般,只吓得吱吱哇哇乱叫,不出三五里,已被西军追了个马前马后。
方金芝有心自己跑了,却又暗想:我既领军,弃了兵马而逃,岂不把爹爹和武植的脸面一起丢了?
便硬是壮着胆,带着哭腔鼓励这些小姐妹,她倒也有些急智,猛然想到:他们的马,都是在北方奔腾惯的,我们的马儿虽然不济,却多走山路、林路,若是离了大路,说不定倒有生机。
当下叫道:“大家跟我进林子,进了林子他们便追不上了。”
那些姑娘早已慌了手脚,下意识跟着她脱了大路,跑进密林野径里去。
辛兴宗看在眼中,暗叫不妙,却也不敢给她们走脱,只得挥军一发追了进去,口中更是叫道:“射箭,射箭,把这些臭娘们儿都给我射死了。”
这正是:小弟拙才终用尽,沙之愚者展豪情。今天结尾凭君绘,我为哥哥把酒倾。
第462章 旧誓前盟如梦中
有分教:
光阴逝水两匆匆,旧誓前盟如梦中。
骏马长嘶烟柳动,良人微笑春风浓。
列位,这几句打油诗,所写非是别个,正是圣公方腊的爱女方金芝,这一日的心境。
政和七年,六月中旬,曹操带着兄弟两个:李逵、栾廷玉,于芒砀山告别大队,径奔山东沂州沂水县百丈村,要接李逵老娘,途中因缘际会,于徐州彭城县大闹一场,结识了邓元觉等一干好汉。
双方处得时间虽短暂,但是老曹文武兼资之才气,临危不乱之风采,以及豪迈中不失温柔的做派,甚至设计诈城门时,顺手所占的手足便宜……无不深深铭刻入少女之心。
双方临别之时,方金芝豪情一往,主动交换宝剑,骑走老曹飞电,定下江南之约,跟着邓元觉等人回返家乡,从此心心念念,只盼曹操履约前来。
少女心地纯洁,虽是大豪之女,却不识江湖险诈,渣男无穷——
她只道老曹那左一句“待我了了手头几件要紧之事,必当去江南拜会圣公”右一句“武某绝不是言而无信之人,必不让姑娘空等”都是发自肺腑,因此满心满眼,都写满了期待二字,对于方腊要给她找婆家之事,更是极力抗争。
方腊何许人物?两次一闹,便看出女儿已是心有所属,立刻想起邓元觉此前汇报时,说是北上之行,结识了声名鹊起的“武孟德”,得他鼎力相助,再一想女儿骑回来的好马,天天拿着不离手的宝剑,立刻晓得自己女儿看上了“武孟德”,心中甚是不喜。
倒还不是因为老曹有无家室的缘故,而是当时梁山在江州审官、剐蔡九一事,轰动江湖,李逵却在石宝等面前说漏了嘴,声称此事都是老曹一力主持,石宝等人只道老曹是个不慕名利的豪杰,方腊却是品读出别的意思,暗暗忖道:此人扬名,不过一二年间,若当真不好名声,岂能成名这般容易?他一脚踏在官场做都头,一脚却踩在梁山强人中间,此乃枭雄之姿也,此人心中所图,必然非小。
方腊对于这个女儿乃是真心疼爱,一心要找个厚道老实之人,能够照顾女儿一生一世,绝不愿她嫁给心性莫测的枭雄人物,因此便让妻子和妹子方百花,多多找金芝谈心,想要斩断她心中这缕情丝。
他本以为女儿少女怀春,偶然遇见个奢遮男子,一时动心,不料妻子、妹子各同金芝谈了几次,都说方金芝用情竟是极深,甚至等了老曹数月不来,已生出去山东寻他之意。
方腊又气又急,只得亲自同女儿交涉,直言指出老曹这等人物,不会将她一个小小少女放在心上,你在这里日日相思,人家却是风流快活,你是我方腊的爱女,热脸贴冷屁股的事,岂不是连我的老脸也被你丢尽?
方金芝自然不肯相信,却被老父亲言语相激,立下赌约:绝不主动去找对方,对方若是三年不来,便是心中果然无她,那便要老实收回心思,听任父亲择个良配出嫁。
政和八年、宣合元年、宣合二年……
春风夏雨,秋月冬雪,不知不觉,暗换流年,少女的心思,也在时光的流逝中,渐渐变得沉重起来。
眼看再有几个月,三年赌约便要满了,便是方金芝自己,也不敢相信曹操会在期满之前,来至江南。
她不由渐渐惶恐,若是曹操真个不至,自己难道便听了父亲的要求,去嫁旁人吗?
这三年里,她朝也思,暮也盼,用情之深,只有比三年前更为刻骨,情深难挽,又岂是说收回便能收回的?
于是暗暗打听主意,若是曹操不至,自己宁肯出尔反尔,触怒老父,也要去山东寻他,当面质问一句:“你说了了手头几件要紧事,便来江南,难道三年时间,都没有了却这几件事么?”
他若真个心中并无自己,只是虚言相欺,堂堂圣公之女,难道是任人欺凌的?好歹也要亲手赐他一剑……至少一个耳刮子,才能了却这三年来的铭心刻骨。
直到数日之前,杭州遣信使来帮源洞,道是梁山好汉“及时雨”宋江,带领十数个兄弟,数百精锐人马,前来江南助战,方金芝恰在当场,听得“宋江”两字入耳,先是一愣,随即大喜,跳起一叠声问道:“那个宋江,可是个头不高,但是气宇轩昂、威风八面?使一条槊做武器,又随身配着一柄青鸾宝剑的?他身边兄弟中,可有一个叫栾廷玉的汉子?以及一个黑熊成精般壮汉,叫做李逵李铁牛的?”
然而那个信使并没见过老曹,乃是当时邓元觉等人接应石宝路上,见了曹操,令人回城报信,方天定又派了这心腹做信使来帮源洞报知的,因此方金芝的问题,一个也答不上来。
方金芝见他不知,顿时急躁,便要亲自去杭州,却被方腊喝住:“你在胡闹什么,梁山本就有个‘及时雨’宋江,当年去打江州,不就是为了救此人,那姓武的早把官儿做得老大,一心为狗朝廷出力,来打我们还差不多,岂敢亲身来帮我们,不怕童贯见了,削去他官职么?”
去岁朝廷派人和金国商榷结盟,乃是秘密之举,方腊等身在江湖,只疑惑这一年多没听说曹操动作,倒不知他充任使节去了北国一事。
呵斥了方金芝,方腊自家思忖:梁山虽和武植有千丝万缕关系,但毕竟是台面下的事,明面上看,梁山还是江湖中仅有的、可和明教媲美的大势力,如今千里来援,自己脸上的确增光不少,不论这其中是否有那武植的意思,都要郑重相待。
因此点了方杰、杜微二将,领三千御林军去杭州,迎接梁山好汉前来睦州相会。
方杰出发后,一连几天,方金芝接连梦见曹操,拿着她的青鸾剑,笑嘻嘻对她说:“这剑太小了些,不合我用,我还有一柄大的,待我拿出你看……”随后醒来,面红耳赤,半晌难言,心中暗怪方百花——
自听说她心中有了如意郎君,便打着“不知道这些容易吃亏”的旗号,说了许多羞人之事,否则以前梦见曹操,大都是一起喝酒、骑马,或是游山玩水,或是行侠仗义,哪会梦到这些大的小的?
这一日,终是相思难抑,暗暗想到:这坏人定是来了江南,因为官将身份,又借了人家宋江名头,若非如此,我如何屡屡梦见他?
遂召集一干女兵,借口打猎,避开老父亲眼目,一口气冲出帮源洞,晓行夜宿,欲往杭州路上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