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方杰却是更胜一筹,一番交战,忽将重劈化为疾刺,当场要了刘镇性命。
刘镇麾下一众副将、偏将,见主将身死,都红了眼,弃了各自对手,呐喊着杀来报仇。
方杰冷笑,横起长戟准备迎战,两名宋将当先杀至,斜刺里忽然跃出一员步将,身材粗壮,披着重甲,手中七星宝剑左砍右剁,劈断马蹄两条。
那两个宋将倒撞下马,步将一剑一个都杀了,脚踏人尸,威风八面,大呼道:“圣公座下,骠骑上将军杜微在此,谁敢上前!”
方天定笑逐颜开,指着道:“这个杜微是我爹的心腹,原是歙州山中的铁匠,打得好兵刃,可惜总也学不会骑马,只能步战,乃我教中五散人之一……”
话音未落,宋将们并肩杀来——陕西六路对抗西夏久矣,又非见血不前的江南宋兵,单靠言语哪里唬的住?
杜微面色一沉,把手往背后一摸,随即一挥,一道寒光电射而出,连摸连发,又是五道寒光接连飞去,六声惨叫几乎连成一串,六名宋将或是咽喉、或是眼眶、或是眉心,插着一尺余长飞刀,以各种姿势翻落马下。
方天定的话,这才说完:“他会使六柄飞刀,江湖罕见敌手,都以‘六臂无常’呼之。”
曹操亦是吃惊,“八臂哪吒”项充也是善使飞刀的,但论速度、准头,不如此人远甚;昔日曾家五虎里,也有个使飞刀的曾升,据说很是不凡,却不曾得以施展,便遭卢俊义刺杀。
口中赞叹道:“他这飞刀,即长且重,能破铠甲,若是觅得出手良机,大将亦难逃生。”
杜微连杀八将,余者谁不心寒?方杰大笑一声,持戟杀出,剩下几个宋将纷纷逃窜,官兵大溃,都逃入旁边山中。
方杰也不追赶,令人整顿兵马,自己同杜微两个来见方天定:“天定,这个莫非便是梁山宋江?”
曹操笑着一拱手:“宋某见过方元帅!久闻元帅武艺超群,果然闻名不如见面,见面更胜闻名!这个刘镇乃是西军中有名猛将,竟也做了方元帅戟下游魂。”
方杰大乐,笑道:“好说好说。”抱拳还礼:“在下亦是久仰‘及时雨’大名,我叔父听说梁山好汉千里义助,好生感动,本要亲自来见,无奈事务繁多,难以抽身,故令在下和杜微两个,引三千御林军,来接宋先生去帮源洞相见。”
杜微在一旁插口道:“我等一行紧赶慢赶,今夜宿在石湖,望见这里火起,疑心有变,连忙点了军马赶来,不料正遇上厮杀,看你们这番模样,莫非竟是杭州有失?”
方杰奇道:“天定,你麾下人强马壮,何以至此?”
方天定连忙道:“哥哥听我说来,这次打来的官兵,甚会厮杀,前番石宝出军迎敌,遭他杀得大败,若非宋兄带着梁山兄弟相助,几不能回。后来却是童贯提议,两方斗将九场,以决胜负,两日斗了六场,梁山的兄弟也有出力,胜三负二平一,但是我这里好手,只余厉帅不曾出阵……”
说着苦笑起来:“七佛叔叔担心明日有失,带了五万兵去劫童贯大营,却不料童贯也派人两路偷城,城中只余老弱人马,宝光如来、司帅、石帅各带伤势,只有厉帅领兵守城,又被重伤,城子亦吃他夺了,小弟无法可想,只能先杀出重围,再作计较。”
听到这里,方杰眉头已是深皱:“若这般说,七佛叔叔难道不管了?”
方天定面色一红,嗫嚅道:“自然不会不管,正要去见我爹爹,求了援兵救他。”
方杰微怒道:“援兵求来,骨头都能敲鼓了!”
方天定亦不由着恼:“那你叫我如何是好?他几万人抢进城里,兵强马壮,我只这几千人,还大多是老弱,同他拼个死活不难,于事却有何补?”
曹操见他兄弟起了争执,插口道:“方元帅,听我一言,天定兄弟乃是贵教少教主,圣公又封了他做大太子,说是国本,也不为过。宋某乃是客将,不好做贵军的主张,值此危难之时,也只好先顾眼前,保全天定兄弟的安全。至于方左使,手下尚有雄兵五万,自家亦是万夫不挡之勇,官兵要对付他,却也不易。”
方杰听了先点头,又摇头道:“宋兄所言虽是正理,但七佛叔叔乃是我叔父左膀右臂,若是有失,后果不堪设想。这样吧……”
他把周围情形看了一圈,毅然道:“我让杜将军引一千人,护送你们去帮源洞,这里人马,都留给我,好歹去接应了七佛叔叔才好。”
方天定大怒:“一千人?你怎说得出口!若是这般,你自带这些御林军去接应,我的人马,你休想调动一个。”
方杰怒道:“叔父一身肝胆,怎地生了你这般怯弱的儿子?后面又没宋军,要许多人又有何用?”
方天定见他须发贲张,不由暗惧,往曹操身后躲了躲——老曹这般身躯,如何遮得住他?他也不管,扭过了脸看着别处,嘴里阴阳怪气说道:“人多的确没用,反正没宋军,干脆我一个人上路便是,若是被老虎吃了最好,国不可无本,我爹说不定就立你做太子,反正你也是方家血脉,侄儿比儿子,也就一个字不同罢了。”
方杰听了,勃然大怒,指着天道:“我方杰岂是这般狼心狗肺小人?苍天在上,我方杰若存此心,天老爷便发一个雷劈死了我!”
樊瑞在一旁看热闹,暗暗懊恼:我如何不会雷法?不然他此言一出,我召个雷来,明教必然大乱,我哥哥正好于中取事也。
曹操见闹得不可开交,心中暗喜,却打圆场道:“一笔写不出两个方,你们血脉兄弟,如何说这般话?方元帅你且休恼,天定兄弟口不择言,不是对你,他奉父命守把杭州,如今有失,心中自有一番惶恐悲楚,难与旁人诉说。”
又拍着方天定道:“兄弟,你我虽一见如故,这话为兄还是要说你不是,方元帅一看就是慷慨磊落的豪杰,你不该说这诛心言语。你方才同我介绍他时,语气多么骄傲?显然你心中是极爱他的。”
他这番话说得颇是暖心,兄弟两个都低了头不言语,曹操暗笑一回,正色道:“兄弟,你忘了我在你府中所说三计?当时众将多伤,兵又丧胆,只好暂时撤离,如今既然有了生力军,正是转机,倒不如就此分兵,点出三千兵马,护送你南下,余者暂交方元帅,我等梁山兄弟相帮,打回去接应七佛子,你众人看如何?”
方天定惊道:“宋兄,杭州已失,你又何必去冒险?”
曹操大笑道:“我梁山好汉千里南来,只为舒张胸中这口义气,区区生死,早置度外。”
方杰大喝道:“好!只此一句,便知梁山好汉名不虚传!生亦何欢,死亦何苦,真我辈中人也!”
说着挂起画戟,双手合在胸前,做火焰蒸腾状,高声吟道:“焚我残躯,熊熊圣火!”
一句吟出,明教众人神色齐齐肃然,都在胸前合手如火焰,便是躺在车中哼哼的邓元觉、石宝等,亦都挣扎着坐起身,摆好手势,齐声吟诵:“焚我残躯,熊熊圣火!生亦何欢,死亦何苦?为善除恶,唯光明故。喜乐悲愁,皆归尘土。怜我世人,忧患实多,怜我世人,忧患实多!”
长声吟罢,众人面上的怒意、惶恐、无措、悲楚等诸般情绪荡然无存,神情俱显庄严毅然。
李逵惊得瞪大了眼,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低声叫道:“他娘的,原来这个明教,乃是明白做诗的明!教中大伙儿竟然都是诗人?这个教好啊!只是若无俺‘青州诗仙’李铁牛做教主,这个明诗教岂不失色?”
老曹也是一愣,摸了摸有点起鸡皮的胳膊,暗暗道:“这个明教能说出这番言语,倒是不可小觑,济世之志么?呵呵,既有此志,何愁不入我袋中也!”
当下道:“贵教雄霸东南,果然不是无因!既然都是同心,此时必能成功!且让樊瑞、杨春、陈达保着少教主离去,郁保四兄弟受箭伤不轻,一并而去,其余人等,都随我助方元帅一臂之力,往援七佛子!”
有分教:兄弟齐心山可移,群豪立教志雄奇,略操覆雨翻云手。天定魁首躯体离。
第449章 四手猴子叫一声
方天定见众志成城,也是无奈,当下两边分兵,挑出三千老卒,由樊瑞、杨春、陈达、厉天祐四个统领,保着方天定去往帮源洞。
石宝、司行方、厉天闰、郁保四都用车辆载了一同撤离,“宝光如来”邓元觉却是强行下了车,找条棉袄撕开了,厚厚裹住裤裆里的小萝卜,誓死要同众人一并去厮杀。
又因他禅杖毁了,特意借得石宝那口劈风刀使用。
曹操亦将樊瑞、杨春、陈达三人细细叮嘱一番,这才分离。
樊瑞这边,见曹操等杀了回去,便让历天祐做先锋开路,杨春、陈达保着方天定行在中军,樊瑞亲自领兵断后。
走了一程,他借口撒尿,寻个无人处,怀里摸出符纸一张,咬破手指血书几行,又取出必大将的画片,捡了缠在上面几缕头发,放在符纸上,就手叠成个燕子,口中念动咒语,把手一指,喝个“疾”字,那燕子翅膀一煽,无风自起,晃晃悠悠不知飞何处去了。
樊瑞望着笑道:“好兄弟,莫说樊某不义气,且再送你一场大功劳。”
说书人一张嘴,难表两家事——
且不说樊瑞这厮弄得什么鬼、送得甚么功劳,只说明教光明左使方七佛,是夜三更时分,领五万兵马出得杭州,途中因见城东火光大作,料到官兵偷城,权衡之下,分兵五千,拨了四员飞将,教领着回援,自家领了余下四万五千人,依旧去打童贯大营。
在方七佛想来,童贯兵多将广,西军又是善战的,自己虽是夜袭,也未必真能大胜,但童贯既然分兵打城,战力分散之下,自己全力一击,说不定便凑全功。
至于杭州,毕竟尚有一万多兵马,虽是自己选剩下的,倚城而守总还无妨,厉天闰又是勇将,曹操等人也都善谋能战,加上历天祐等援兵,应该无碍。
他哪里料到西军战力比他想得更强些,厉天闰又不合上来便受了伤,阴差阳错,和他兄弟厉天祐被各个击破,以至于城防事务群龙无首——方天定名义是首,其实比屁股还不如。
老曹那厮更是出工不出力,城墙不守、巷战不打,一味蛊惑方天定南逃。
总之方七佛派出人马回援后,便不再想着杭州之事,领兵急行数里,来到童贯大营前,见他营地里暗沉沉的,只有几点灯笼移动不休,想是巡逻军士所打,就连照例要在营外点起防夜袭的篝火,也未准备,不由欢喜道:“阉贼狂悖,派兵夜袭杭州,自家却放心高睡,以为天下间只他会使诈么?”
当即勒住兵马,叫“四手猴子”姚义上前,令他领五十个轻捷善走的兵卒,都解了战甲,潜行至他营外,攀上城墙杀了哨兵,开门放大军入寨。
姚义遂带本部五十人,都持短弩、尖刀,借着星月无光的夜幕,悄然掩到寨墙下,搭个人梯,姚义当先摸上寨墙,望见近处五个哨兵,都望着营内,不知在发什么呆。
姚义这时顾不得许多,一阵轻烟般直扑过去,左右手各持一把短弩,嗖嗖两声,两支短矢同时射入两名哨兵咽喉。
不待另三人叫嚷,姚义双手一张,弃了弩箭,袖子中滑出短刀两口,右手刀指出,飙射入一人眼眶,左手刀挥出,把第四名哨兵的叫喊抹杀在喉咙里,同时飞起一腿,踢在最后一名哨兵太阳上,那兵士闷哼一声,还待嚷时,姚义已合身扑上,一手捂住他嘴,一手使刀只顾往心腹处乱攮。
无声无息连杀五人,一身本事展露无遗,姚义心中亦是大快——他前番和郁保四比武,打中对方无数拳脚,最后却遭一记油锤掼顶反杀,以至于明教痛失决胜局。
虽然无人怪他,自家却常常不乐,每每道:“不该和那巨人比拳脚,若是动家伙,十个也攮翻了。”
这口闷气憋了数日,一直到今日大显身手,方才尽数吐出。
姚义无声一笑,解下腰间绳子,轻车熟路拴好,另一端丢去墙外,自己则往寨中一跃,落地无声,正要迈步去开营门,眼光扫过寨中,忽然一愣。
当真是:分开八片顶阳骨,倾下半桶雪水来!一颗心瞬间都含在了嗓子眼里,手脚都酥软了。
你道如何?却是他营中,寨墙之后,军帐之前那大片空地上,满满顶盔贯甲的战卒,成排成列,盘坐在地,一眼望去,怕不有数万之多!
这些战卒,还有各阵前面的武将,连同中间坐在椅榻上的童贯,不知多少双眼睛齐齐望着姚义,都露出惊奇、疑惑、愤然的目光。
姚义手下军士,接二连三爬到墙上,往里一看,肝胆俱裂,见了活鬼般撕心裂肺嚎起来。
姚义被这一阵吵,顷刻回魂,猛地明白过来:罢了,我等今日鬼迷心,想那童贯派兵趁夜偷城,何等大事,作为主将,除非疯了,否则又岂会睡觉?看他模样,竟是全军枕戈待旦,随时好去支援也!
这时便见童贯板着面孔,轻轻一挥手,周围数百人齐齐弯弓搭箭。
姚义心头一个激灵,纵声叫道:“七佛子,官兵有备!”
与此同时,官兵数百支长箭如雨而来,姚义双目圆瞪,三十年苦练的本事,这一刻尽数施展——
只见他气贯双腿,一个“倒踩三叠云”纵身掠起,蹬着墙壁如走平地,随即一跃,恰似一团轻云,那些箭矢都自他脚下走空,将墙上南兵成片射死,姚义怒极长笑,轻飘飘落往寨外飘去,高声喝道:“想杀我‘四手猴子’,哪有这般简单!”
却是存心要凭这身本事,稍挫官兵士气。
单以这身法而论,便是时迁在场,亦要为他鼓掌喝彩。
童贯又惊又怒,不远处王舜臣双眼微眯,忽然拿出弓箭,手起弦开,一支长箭便似流星奔月,呼啸而去,姚义笑声未止,忽然在空中一抖,翻筋斗摔在地面,眉间一支长箭没脑而入——正是名镇西北的神技“眉间插花。”
他麾下没及上城的二三十人,七手八脚抬起姚义尸体,没命价往本阵便逃,口里乱纷纷嚷道:“官兵有备、官兵有备。”
方七佛心中一惊,连忙传令:“退兵、快快退兵!”
童贯在寨内,满面杀气站起:“人人之间,毫无信誉可言也!这些反贼,说好了斗将,竟敢暗算我一个老人家,不杀光彼等,怎出这口恶气?诸位将军,今夜给我放手杀敌!”
寨中一瞬间灯火通明,人喊马嘶,各门几乎同时大开,数万精兵,鼓荡杀出。
正所谓:三十年苦练神功,两丈墙难当吾踪。谁料我旋身落处,一支箭蓦然惊空。
第450章 青龙戡乱十三戟
本道是潜入仇家宅邸,趁对方熟睡,蒙起脑袋咔咔就是捶,不料小心翼翼撬开门,才发现对方宅中坐满了龙精虎猛大汉,吃得饱饱手提菜刀,正准备出发砍人——
这大抵便是方七佛众人此刻的心情。
当对方准备过于充足时,就衬出自己的不足来。
方七佛晓得自家人马不及对方精锐,偷袭既然失败,这一仗亦是失去了意义,于是当机立断,喝道:
“万春,你带大队先撤,张俭、元兴、温克让,各领本部人马,随我殿后!茅迪、崔彧、廉明,退去一里之外列阵,徐白、张道原、米泉,你三人退去两里外列阵,万春和贝应夔再远一里列阵,如此层层阻敌,先消解了他锐气,再做计较。”
众人本来心慌无助,听主帅言语铿锵果断,都是一喜,不及细思,齐齐道:“谨遵左使将令!”
方腊麾下,人马大致可分为两个部分:一部分是招募的战兵,一部分是众将自己的亲兵。
毕竟他麾下众人,多是三山五岳好汉,四下云集而至,手中都有自己的实力——
譬如“过山风”张俭,本在九华山立寨,打家劫掠为生,手底有六百余个喽啰,他加入明教,这些喽啰自然相随,便算是他的亲兵,也可理解为私军,吃穿住行,都是他来负责。
待众人举事,攻城略地,初时都靠各将佐自身实力,然而声势壮大,或是官兵投降,或是饥民卷入,自然又增添人马无数,组建了一营一营的战兵,这些战兵都归方腊供养,若是出战,视情况交给张将军或是李将军统帅,待到战罢,将印纳还。
人皆有私心,方腊举事以来,杀官商地主无数,还有江湖上为敌、遭他铲除的势力,所得金银粮食,这些将领自然过手留油,优先供养给自家人马。
若是将领战死,亲兵之中,又无能立棍的强者,便只好沦为战兵,或是被别个将领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