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杨方才本道必死,不料刘光世杀来,误打误撞将他救了,以他武艺,没了石宝阻挡,那几个飞将岂是对手?然而他心中深怀怨恨,不愿替辛兴宗争功,杀回本阵后,便自袖手旁观。
辛兴宗见杨惟忠同他翻脸,恨得暗自咬牙,卖个破绽回到阵中,任由长枪手列阵迎敌,趁机将弩手尽数聚集,下令众军让开,数千张弩一齐怒射。
西军弓弩锐利,顿时射翻大片南军,温克仁左臂中了一箭,急叫道:“石元帅,打不过了。”
石宝咬碎钢牙,下令道:“退军、退军,本帅替汝等断后!”
四名飞将连忙下令退兵,众军一看顿时慌了,你也要先走,我也要先走,顿时大溃。
先前厮杀时虽处下风,倒还敢战,此刻一退兵,刀砍在背后斗不肯回头,只怕比袍泽慢了半步。
石宝眼见如此,长叹一声,心道:大太子本欲据城而守,是我自大,非要出城迎战,如今遭此大败,我且把此命报答圣公吧。
当即刀势一展,拦住一片西军。
王德见他独自己恶战之余,竟然还要断后,只觉气往上冲,狞声喝道:“狂悖反贼,死到临头,还敢小觑王某么!”
手中大斧愈发挥得急,四下骑兵也各自挥斧乱砍,这些斧骑都是王德精心调教的,石宝挡了几招,刀法渐乱,暗自叫道:吾命休矣。
正欲奋起余威,斩他几人垫背,忽然一将策马狂冲而来,长枪起处,一连戳翻五六个斧骑兵,随即将枪一探,接下王德大斧,疾呼道:“元帅先走,且把这颗人头让我。”
石宝愕然望去,却是“惊云枪”王仁,顿时一愣——他一向心如铁石,当断则断,然而此刻却是寸步难行,脑海中陡然翻腾起许多往事。
这个王仁当初在雁荡山做强盗,因他同伙勾引了他老婆,怕遭发觉,干脆勾结官府,将王仁陷在大狱,两条腿打得稀烂,只待秋后问斩。
“宝光如来”邓元觉偶然得知此事,大为光火,便要去打抱不平,奈何方腊要差他去杀一个厉害敌人,邓元觉无奈,便将此事托付石宝。
石宝一人一刀杀入大牢,劫出王仁,负在背上,直入县衙杀死受了贿赂的狗官,抢匹马直上雁荡山,小喽啰们见王仁如此惨状,俱各震惊,无一人上前拦阻,石宝负着王仁长驱直入,打翻害他之人,劈断四肢,连淫妇一发绑在房里,让王仁自己发落。
王仁桀桀怪笑,眼中流血,拿把短刀爬进房中,从里面关上了门。
石宝独自坐在门外,听着房中久久不息的惨叫,慢慢喝光了一坛子酒。
数个时辰后,王仁遍身血污,开门爬到醉醺醺的石宝跟前,一个头磕在地上:“大恩不言谢,总有一日,姓王的将这条性命,还了恩公的大恩大德!”
石宝慷慨长笑:“凭石某这身本事,你怕是没机会还我恩德也!走,且带你去金陵走一遭,据说那里有个厉害大夫,找他医好你这双腿,以后你就是我明教的兄弟……”
王仁一条长枪使得发了,死死挡住王德攻势,余光望见石宝未动,急得几乎吐血,连连叫道:“你走啊,你走啊!你这厮不是日日卖嘴,说要为圣公打天下么?你死在这里,还怎么打天下?走啊!”
这时没走脱的南军都遭杀尽,无数西军包拢上来,王德大喝道:“一个也走不脱!石宝,是汉子的,便和我分出胜负!”
石宝仰头一声狼嚎,拨马就走,劈风刀舞起,那些小卡拉米如何能当?被他径直杀出一条血路。
王德大急,满心只要去追石宝,然而面前贼将死死纠缠,枪法中透露出惨烈之气,王德一连几记重斧,都被他硬生生接下,眼见得口鼻都震出血来,手中枪却不曾减慢半分,王德也不由震撼,奇道:“这石宝是你亲爹还是你亲儿?这般为他卖命?”
王仁满口鲜血,桀桀怪笑:“他是你爹!我怕你做了杀亲爹的大顽,因此特来阻你。”
王德先是一怒,随即又生出佩服,夸赞道:“好条硬汉!你这等人物,陷身贼中岂不可惜?你若肯投降,王某一力替你作保。”
后面刘光世见走了石宝,大为光火,大骂道:“王德,你枉称勇冠三军,连这么一个贼将都拿不下么?”
王仁听见,笑意更甚,一边挥枪一边取笑道:“那个是你上官?呵呵,你也是一身本事,却替这等废物卖命,何不随我降了圣公,不负你这身武艺。”
王德低声道:“没空同你胡扯,你若要降便快降,将来立下功劳,家中老婆也受福荫。”
王仁听了,忽然发怒,呸的一口血水吐出,王德猝不及防,被他吐了满脸,心头一火,大斧一转,喀嚓将他劈落下马。
王仁在地上扭动了一下,低声道:“这便是了,你们这些狗官沆瀣一气,又充什么好汉子……”,眼中神采,渐渐消失。
王德愣了一愣,低叹一声,对麾下斧骑道:“这厮倒是条硬汉,回头好生埋了。”
刘光世又叫道:“王夜叉,发什么愣?快快去追杀石宝!”
王德低骂一声,大斧一招,领着数百骑追了上去。
却说南兵漫山遍野,往杭州奔逃,都自临平山西南而过,过了小半之数,辛兴宗、辛企宗已领两千余人杀来,把道路尽数拦住,后面南兵冲来,或是箭射、或是枪扎,一个也难逾越,眼见后面大军围合上来,尽数都是个死。
这些南兵见无路可逃,有些回身去拼命,有些丢了兵刃跪倒,口称“愿降”,还有一些吓得六神无主,也不敢战,也不敢降,只知放声大哭,一时百千人同哭,哭声直冲云霄。
这时石宝拍马杀到——杀得浑身血污,人马都是急喘不已。
见得西军拦住归途,石宝大呼道:“大丈夫生为猛士,死为厉鬼,今日兵败,石宝与汝等同死!且都随我去杀人,莫要在此哭天抢地。”
他在军中威望不浅,那些六神无主的南兵见了,都涌到身后,随他往前厮杀。
辛兴宗怨毒地盯着石宝,冷笑道:“不活活剐了这厮,如何慰藉我兄弟们在天之灵?放箭,放箭,射死这些南兵,射杀那厮的马!留下他的性命辛某亲手剐了他。”
他这里有千余弩手,皆操精弩,能透重甲,似南军这等甲胄轻薄的,一矢既出,往往穿透两人,这里箭如雨发,那些随石宝来拼命的南兵纷纷惨呼而倒。
石宝挥刀挡箭,终究苦战了太久,一个不防,胯下战马已中两矢,深入及羽,那马儿悲嘶一声,缓缓软倒。
石宝跳下马,心中又是悲愤又是绝望:王仁以命相拼,自己却终究不能逃脱,待会儿黄泉道上相见,岂不让他大失所望?
举目四顾,只见后面王德带着骑兵奔来,前面辛兴宗、辛企宗盯着自己连连冷笑,长叹口气:与其吃他捉了受尽屈辱,倒不如自家寻个痛快。
当下倒转劈风刀,就要自刎,眼见刀锋及颈,忽闻辛兴宗背后杀声大起,那口刀当即一停,心中疑惑道:“莫非温克让等人,复又杀回?还是大太子派了援兵来救我?”
便见前方两千西军纷纷回身,两员战将拍马杀入他阵中,一个道:“圣公麾下将士休慌,梁山好汉‘九纹龙’史进在此!”
一个道:“梁山好汉‘拔山力士’唐斌,特来领教西军手段!”
这两个一使长矛,一使三尖两刃刀,瞬间杀翻一片官兵,这时只听数百人齐声大喊:“梁山好汉,全伙到此,若不速速滚蛋,让你个个都死!”
有分教:生死光明不负仁,恩德磊落报此身。梁山好汉今全到,帐下又添文武臣。
第431章 今日方识武孟德
去他娘的梁山好汉全伙到此!
辛兴宗只觉一把无名之火,从涌泉穴烧起,直冲上天灵盖。
他这一仗打得窝窝囊囊,好容易雄起一把,带兵马穿插,截断了南军退路,眼见得对方主将都要绝望自刎,却偏偏又生枝节!
“你这伙草寇,不在水泊中缩首求活,竟敢来吾手上讨死!”
辛兴宗大骂一声,挥起鱼尾斧,敌住唐斌,他弟弟辛老二,挥斧挡下史进。辛兴宗看得分明,对方不过数百人,自己这里两千余人,难道能被他冲开?只消挡他片刻,后面大军卷上来,一发都是个死。
正想的得意,便见一个绿面钟馗脱得赤条条,露出毛茸茸一身黑肉,挥着两柄斧头旋风般卷来。
身旁一条长汉,高在一丈开外,手中一柄大斧,便如巨灵开山。
这两短一长三柄大斧,所过之处血肉横飞,官兵吃他杀得惊呼连连。
后面又有七八条精健好汉,抡刀使枪,只顾猛突,所领数百人也都个个狠厉,一个蒙面矮子高坐马上指挥若定,只见百余刀手游斗于外围,百余长枪手不断攒刺,最内里的百余弓手都坐在马骡上,四下乱射,两千余西军,被他冲得大乱。
“弩手在哪里,快快射他们!”
此前为阻南兵,弩手都列在阵前,如今梁山众人自背后杀来,一时反被自家人马挡住,急得辛兴宗连连叫喊,却是惹恼了唐斌:“你同我交战,还有余力指挥?岂不是显得唐某无能?”
唐斌此人,本是蒲东军官出身,一身的好武艺,因遭豪强陷害,一怒杀之,逃到梁山落草,为人沉稳练达,素受晁盖器重。此番随曹操南下,沿路厮杀,却未曾立得显眼功劳,本就暗自郁郁,此刻发作起来,一杆长矛,使得游龙也似,辛兴宗吃了一惊,手中斧头遮架不定,大叫道:“来人、来人,一起对付了这贼将。”
几个牙将闻听主将召唤,无不奋勇上前,团团围住唐斌厮杀。
杨春正自厮杀,忽见唐斌被人围攻,顿时大怒,他和唐斌乃是同乡,上梁山后颇为亲近,当即唤陈达道:“且同我去帮唐斌哥哥!”
这两个拍马杀入来,双双叫道:“唐斌哥哥只顾料理这厮,这些杂碎都由我二人打发!”一枪一刀,敌住五六个牙将,死死护定唐斌身后。
正是:
乱撒枪花跳涧虎,纵横刀气白花蛇。
少华兄弟梁山汉,草莽英豪意气奢。
唐斌得他两个相助,专心对付辛兴宗,又怕他两个寡不敌众,手中矛使得愈疾,辛兴宗咬牙交战,忽听二弟辛企宗一声惨叫,心中一慌,下意识看去,却见史进一刀把辛老二劈下马来。
这时唐斌一矛刺向咽喉,辛兴宗拼命一闪,肩头已被刺中,所幸甲厚,入肉不算甚深,借着那股力道倒跃下马,就势打了七八个滚,斧子也不要了,起身跑进了人群里。
唐斌回过神,两矛一个,三矛一双,一连刺杀三个牙将,杨春陈达趁机反击,使枪扎死一个,还有两个都是杨春砍死。
石宝没料到这些梁山兵如此善战,西军的厉害他算是领教了,追击退兵都不曾讨得好,如今这些梁山兵结阵冲突,一片一片杀伤西军,两下对比,可谓分明,暗自羡慕道:“怪不得他小小一座梁山,晁盖便能与圣公齐名,嗯,陈箍桶倒是说过,兵贵精不贵多,原来此话却也不假……”
正看得眼热,忽听脑后有人大喝:“石宝,今天玉皇大帝也留不住你,我说的!”
石宝猛回头,见王德面色狰狞,高举大斧,借着战马飞驰之势,当头斩下。
石宝往旁一跳,闪过一斧,后面数百斧骑如墙撞来,这若是换了正经的军中猛将,怕不是要被踏翻当场,石宝却是江湖高手的底色,高大的身躯灵活转动,一连让过七八匹马,忽然出刀,将跑在后面的一名斧骑斩落,顺势跳上那人战马,唰唰几刀,连斩数名斧骑。
王德大怒,正欲回马去杀石宝,史进斜刺里冲过来:“我梁山好汉不远千里来此,岂肯让你杀了江南英豪?”
王德喝道:“你要救他?我先杀你!”
挥斧就劈史进,史进此前在山腰看他们厮杀,早已手痒难耐,杀个辛老二不曾过瘾,正欲同猛将较量,当即抖擞精神,挥刀与王德大战。
王德一心速斩史进,回头去杀石宝,然而九纹龙的武艺,稳稳一流水准,王德攻得急了,不免露出破绽,史进眼疾手快,拦腰就是一刀,若不是王德变招快速,险些被他斩杀,这才晓得此人不是好惹的,只得沉下心思同他较量。
两个战了十余合,唐斌一马杀来,与史进合战王德,这又是个惯厮杀的,王德以一敌二,渐渐有些艰难,石宝本来正与那些斧骑缠斗,此刻看出机会,一连几刀全力劈出,荡出条血路直扑王德:“狗官,我要你同王仁偿命!”
王德见石宝飞马杀来,大惊失色,他独战两大高手,哪有余力去应对石宝?心道吾命休矣。
说时迟、那时快,大将杨惟忠忽然杀出,舞枪挡住石宝——此前王德引骑兵突袭,算是救了他,此刻正好报恩。
这五个交战正急,那些斧骑纷纷掩杀上来,战场上虽然还有许多南兵,却都是杀寒了胆的,谁敢上前交战?眼见梁山众人杀散了挡路官兵,纷纷便往杭州逃去。
石宝这时也看出所谓“全伙”梁山好汉,也不过数百人,他是个行事果断的,眼见杀不得王德了,当即叫道:“梁山朋友,敌众我寡,这里不可久留,且随我去杭州做客!”
大刀一摆,迫开杨惟忠、王德,引着史、唐二将便退。
刘光世引着骑兵们赶到,急急叫道:“杨老叔,贼兵士气全无,梁山贼寇不过几百人,区区杯水,如何救得大火?我等此时正好建功。”
他麾下骑兵不过两千余众,若是使其冲锋,谁来护卫自己?还是要教熙河兵出力,因此来找杨惟忠。
杨惟忠望着刘光世身边层层叠叠人马,再看他又要立功、又害怕冒险的那副模样,心中微微黯然:西军将门之后,却没几个能成器的,辛兴宗刻薄寡恩,这刘光世贪生怕死,都是一丘之貉,我若不肯出死力,谁为国家杀敌?
当下叹道:“刘少将军肯叫我一声老叔,如何不为你出力?”当即唤来几员偏将,把分散追杀的众军重新整顿,列成阵势,如墙而进。
曹操这里方将两千拦路西军杀散,望见他后面大队已快速整顿列阵,不由赞道:“西军不愧宋朝精锐,比之此前所见官兵,可谓云泥之别。”
樊瑞却道:“比之辽军却还要略逊,比金兵差得便更远,唉,若是今日换了金兵做对手,至多三千众,怕是便可击溃这些南兵了。”
石宝这时恰好回来,闻言眉头一挑,不快道:“这位兄台,我部兵马成军未久,自然难入尊目,只是若说三千金兵便能击溃,未免太长他人志气!”
曹操呵呵笑道:“石宝,你不信我樊兄弟的话么?他说的还是一般金兵,如果对手他的精锐……”老曹慢慢伸出一根手指:“一千骑兵,足以大破。”
石宝正待反唇相讥,这时曹操把面巾解下,石宝见了微微一呆,随即喜道:“‘武孟德’!你这厮终于来江南也!”
随即又板起脸道:“数年不见,如何一见面便用大话唬我?”
李逵听了有些生气,一个大步迈了过来,嚷嚷道:“大个儿,我哥哥岂是吹牛的人?他说的话,都是金子言语,你若不信,便是那见了金子不肯捡的大傻儿。”
石宝陡然见一个满身鲜血的绿脸钟馗调过来,饶是一身虎胆,也自唬了一跳,回过神正待发作,忽觉得声音有些熟悉,扫了一眼那两柄滴着血的大斧子,迟疑道:“你是……铁牛兄弟?”
李逵哈哈一笑,摘了面具:“正是俺铁牛!只因我随哥哥做官,怕在官兵面前露了相去,故此戴了这个玩意,你瞧我好看么?”说着又戴上面具,大脑袋扭来扭去,全方位无死角向石宝展示。
曹操顺势道:“不错!石兄弟,我毕竟还有官身,这一趟来,只为江湖情分,你知道我是武植便好,若同别人,我便是‘及时雨’宋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