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从听说小霸王孙策“喝死一将、挟死一将”之后,欲效前贤久矣,却屡屡不能成功,又不肯承认自己力气不如孙策,毕竟大家也未曾比过,一番痛定思痛,最终找到答案:定挟错了位置的缘故。
因此今番他学了乖,再不肯挟人腰肋、胸脯,只死死挟住脖子不放,不多时,那敌将喘息艰难,目突舌伸。
乌璐眉间刀挥舞,史文恭鬼哭枪纵横,加上老曹的刀,段景住的长鞭,四人来回奔驰,硬生生拦住了溃军退路,一连斩杀近百人。
另一端孙安带兵狂冲猛攻,溃兵们挤成一团,一层层遭杀死,有人高呼道:“投降、投降。”便弃了兵刃,往下跪去。
焦挺正要砍他,见他跪倒,强收刀势,砍向别人,那些溃兵们谁又比谁傻了?一见这般情形,争先恐后跪倒,兵器叮叮当当丢了一地。
众兄弟见了,纷纷停手,但那五百扶桑兵却更加兴奋,手中刀砍枪砸,越发加力,一时间降兵们哭声震天,孙安见了大怒,舞起双剑,一连拍翻十余人,方才止住。
这时周通走马来到曹操身前,把所擒之人往地上一掷,探头看了看,心花怒放,强忍着喜色,故意做出一番意外、惊讶的表情,口中更是大呼小叫:“啊哟喂!啊喂喂唷!哥哥,小弟却是铸了大错也!本要擒了此人来献,不料未曾小心,竟是将他呀——生、生、挟、死!只求哥哥赎罪则个。”
乌璐听了大惊,连忙跳下马,双手一张,护雏的小母鸡一般拦在周通马前,为他求情道:“武大哥,周郎他、他可不是有意的,他也是杀敌心切,你、你不要问他罪好不好?”
众人都是一愣,心道周通演得这么浮夸,这乌璐竟然没看出?可怜她相貌、性情,连武艺俱是好的,只可惜傻了些呀。
唯有老曹经验丰富无比,却是晓得倒非乌璐真傻,只是爱得太深,以至于关心则乱,一时不由叹息,心道阿骨打如此豪杰,生下这个女儿,眼睛珠子般爱护,却偏偏不长眼珠子,看上了自家这没正形的周通,这也幸好是阿骨打的女儿,要是自家女儿,只怕一腔子血都不够吐的。
没好气瞪了乌璐一眼,摇头叹道:“你这傻女子,我瞧他哪天卖了你,你怕是还要帮他数钱也。”
乌璐大奇:“大哥在同我说笑话么?哈哈,可是周郎他岂舍得把我卖了?”
老曹哭笑不得,仰天长叹,对众人道:“我早年在清河县,与世无争卖些炊饼,娶了你们嫂嫂金莲,那些浮浪子弟欺我懦弱,常常取笑道,‘好一块羊肉,落在狗口里’……”
说罢,百感交集看向周通:“我此刻觉得,这句话该送给你才是。你这小子,以后务必好好对待乌璐。”
乌璐虽通汉语,却听不得这些插科打诨的比喻,一时茫然不解,只听懂老曹叫周通好好对待她,连忙抢着道:“大哥只顾放心,周郎对我好得不得了呢。”
周通亦把头啄米般狂点:“哥哥放心,小弟虽是无行浪子,心中却知道是非好坏,她舍了公主之尊随我,若是负心,我也不配做哥哥的兄弟了。”
曹操见他说得斩钉截铁,点头一笑,不再理会这厮,下马向那些降兵走去。
乌璐迷惘看向周通,小心翼翼道:“哥哥这是不罚你了么?”
周通见她这般痴情,也不由感动,低声微笑道:“你家周郎神力无穷,一不小心便挟死了敌方主将,哥哥本来定要罚我的,全仗你为我求情,因此原谅了我。”
乌璐听罢大喜,便如百花绽放,连眼睛里都是满满笑意。
老曹走到降兵们跟前,唤过孙安手下一个汉话说得最好的武将,乃是藤原长实的亲侄儿,唤作藤原卫门的,对他道:“你问问这些人,乃是甚么来历,为何要来偷我营寨。”
藤原卫门狠狠一点头:“嗨依!”
随即从降兵中,提起一个盔甲鲜明的武士,劈里啪啦正反手四记大耳光,大声以扶桑语喝问起来。
不多时,来向曹操回报:“禀告大将军,这干人都是松浦氏的部众,周通将军挟死的那人,便是他们的家主松浦庆和,此人因大将军杀了源赖光兄弟,欲为其报仇,故尽起部众来袭。”
曹操奇道:“这厮和源赖光很有交情么?”
那藤原卫门笑道:“大将军有所不知,源赖光多年前,曾出任肥前守,就任时,迁了许多家人、族兄弟等来肥前国,后来任满回京,这些族人就留在了肥前国松浦郡,和源氏分家,改姓松浦,如今乃是肥前国最大的一股势力。”
曹操点点头——此前许多国守出兵讨伐,大多不过数百人马,而这松浦庆和,却足足带来了千余人,他们这般一番大杀,还有四百余人未死,可见其实力的确非凡。
“让降兵带路。”曹操淡淡道:“既然结了仇,就灭了这松浦一族吧。”
次日,曹操逼迫降兵引路,突然杀至松浦氏庄园,四面围合,鼓噪杀入。
可怜松浦氏兵马尽被家主带出,哪里能挡住曹操?几乎兵不血刃取下松浦氏的城堡,全族二百余人都被擒下,一时哭声震天。
曹操不为所动,尽屠其男丁,掠其家财而去。
肥前守闻之,不胜惶恐,连忙来见曹操请罪,曹操见其极为恭谨,且反复盘问,的确不知松浦氏偷袭之举,便也懒得和他为难,只教他备好大船水手,便放他离去。
十月十七日,天气晴朗,海面无波,曹操带了一众兄弟登船。
因扶桑盛产金银,曹操此番带了大批金银之物,以及许多扶桑特产,一发随船带走。
孙安令部下守在码头,自家来到甲板上与众人告别,双目微红:“哥哥此去,不知又要多久,方能再见。”
分离在即,老曹也不由感伤,却强笑道:“兄弟,大好男儿,莫做此小儿女态。为兄的岂肯和你们久别?你等几兄弟,好生保着我和彰子的孩儿做了皇位,两三年间,必然有重见之日。”
又道:“贯忠文武双全,为人谨慎,一应大事,有他做主我自无忧,只有一桩要单独嘱咐你!”
孙安闻言精神一振,却听曹操道:“你也年过而立了,这几年随我南征北战,好不辛苦,难得给你在扶桑将养几载,莫要只顾练武练兵,自家人生大事,须得多多上心!岂不见石秀、周通、廷玉诸人打了好样在先?那个克莱娜既然入了你的眼,你也当主动些才是——下次见你,我要看见你抱着儿子来,记得了么?”
孙安见曹操这时兀自不忘自家婚姻之事,不由感动,点头道:“哥哥放心,小弟回去,和栾廷玉多多请教便是。”
众人听了都大笑,解宝打趣道:“别的倒也无妨,只是那蟒胆酒,万万不可多喝也。”
一番难分难舍,孙安终究还是下了船,望着李俊、张顺两个打叠精神,高声呼喝,指引一帮扶桑水手,驾着船儿,渐渐融化于远方。
有分教:情深乌璐小娇娘,力胜伯符赛霸王。数月光阴逐浪逝,一帆风好别扶桑。
第393章 青州城外意踌躇
十月廿一日,登州水师营寨。
一艘模样有些怪异的大帆船,渐渐靠近。
有那巡逻水军见了,认得不是本国船只,急急关了营寨水门,旁边小门中放出一条走舸,飞一般划来,拦住帆船。
走舸上二十余名水兵,船头立着一个小校,他挺胸叠肚,手按刀柄,把出天朝上国的威风来,大喝道:“呔!你是哪国来的船只,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私窥老爷营盘么?”
却听船上有人冷哼道:“张螃蟹,你是谁家的老爷?”
那水师小校张螃蟹一愣,只觉其声十分耳熟,正在苦思冥想,便见两个人自帆船船舷探出脑袋来。
张螃蟹定睛一看,“啊哟”一声,顿时威风尽散,点头哈腰,满脸堆砌起笑容,欢叫道:“啊哟,竟是李大哥、张大哥归来!不是说两位大哥和武节度都被金人扣了做人质,要待下次使节去了方能得回么,如何此时得归?”
李俊傲然道:“人质?笑话!金国那干鸟人,不过是爷爷脚底下的泥,爷爷想去便去,想回便回!废话少说,快快开门!”
张螃蟹闻言不敢怠慢,连忙叫人开了寨门,放他大船进入。
入得港内,李俊、张顺先请了曹操等人上岸,又将马匹一一牵出,这才唤人将舱中货物卸下。
船上金银珍宝,价值巨万,曹操生怕有失,带着一干兄弟,就在码头监督搬运。
正忙碌间,忽听得人喊马嘶,扭头看去,却是一干登州好汉欢天喜地来接,为首黑矮汉子远远见了老曹,“啊哟喂”一声怪叫,忙不迭滚鞍下马,一路连滚带爬冲上前来,一个滑跪搂住曹操腰身大哭道:“哥哥若再不回,活活想煞宋江也。”
他这一哭,真如见到亲爸爸死而复活一般,端的是真情实感,催人尿下,满脸的鼻涕眼泪,只顾往曹操衣服上乱抹。
周通不由虎躯一震:啊呀,周某当年结交好汉的得意手段,何时竟被他偷学了去?
曹操抚其后颅,大笑道:“贤弟,你是个豪迈的好汉,如何做这般痴态?为兄不过出使一趟,又打甚么紧。”
宋江摇头哭道:“哥哥不必相瞒,此前马政、林教头等人回归,小弟已尽听他们说了,哥哥此去辗转数千里,大战十余场,大扬我中国威风,这也罢了,却是那金酋阿骨打老奸巨猾,看出哥哥英雄,死死留在金国,小弟暗忖,那厮必是欲收服哥哥为他所用,若不能从,定施辣手无疑,因此小弟寝食难安,今见哥哥归来,心头大石方得去也。”
说罢又是大哭,周围兄弟看见,都暗暗惊叹:怪不得他唤作“及时雨”,果然义气深重。
这时孙立也上前来,激动道:“前番别时,哥哥虽说自有主张,我等心中却是担忧难减,生怕有所差池,吾等先归之人,再无面目见众兄弟也。如今哥哥无恙归来,真是可喜可贺……”
说到这里,他一一看过众人,疑惑道:“许贯忠、孙安几个兄弟怎么不见?莫非还留在会宁府为质?”
曹操摆摆手道:“这一番话,说来却长,此处不是说话所在,且待车儿来了,运了这些箱子去宋兄弟家,细细说来不迟。”
不多时,许多车辆陆续赶来,老曹令搬了大小茏柜上车,个人上马,齐至宋江家中,到得地头,老曹忽觉这府邸比上次来越发朗阔许多,抬头望去,只见门楣上一块匾额,上书五个大字:登州节度府。
老曹微微一惊,他乃是青州节度使,按宋朝制度,登州也在他统辖范围之内,如今却不知何故冒出个节度府来。
还不待他发问,宋江先自笑道:“哥哥可是意外?却是去岁哥哥来登州时,小弟杀那周知府,幸得哥哥妙笔生花,书寄童贯,嫁祸毛家父子,为小弟开脱。谁知机缘凑巧,官家偶去童贯家里做客,见了此信,大为感叹,一时念起高俅旧情,说道‘也是高太尉识人,不然毛氏坐大,又一王庆、田虎也’,童贯便趁机进谏,说同金国结盟若成,少不得要征辽,界时登州可出水师,跨海侧击幽州以为大军呼应,故此设了登州节度使之位,使小弟担任,勤练水师,以为后来计。”
曹操笑道:“童枢密倒是识趣,愚兄却要恭喜贤弟,一番才学,终有可施展处。”
宋将叹道:“若非哥哥相识相帮,小弟早为江州冤魂也,又哪有此刻风光?一应所有,皆哥哥所赐,小弟无一刻敢忘怀也。”
曹操拉住他手笑道:“贤弟这番话却是见外,你我既是兄弟,同气连枝,份属应当。”
两个携手入堂,宋江令大摆宴席,以为曹操接风洗尘。
席间,曹操动问孙立等归来之事,孙立禀道:“好教哥哥得知,小弟和林教头几人,随那马征、呼延庆,会同女真使臣,自四月离得会宁府,辗转三月,方才归来,便于登州分散。”
宋江道:“马征、呼延庆自引女真使者去汴京面圣,商议结盟之事。林教头、花荣兄弟同我言及女真之勇,急不可耐,同阮氏三雄都回梁山加紧练兵,孙立兄弟依旧留在登州,升任兵马都监,这几月新募一万兵马,其中三千乃是水军,只等李俊、张顺、孟康兄弟归来统帅,还有七千步军,全由孙立统领操练,算上登州原有兵马,亦有万数。”
孙新笑道:“武大哥,如今我同我浑家,并乐和、邹家叔侄几个,都在我兄麾下为将,替他担些事务,将来要用,也好为大哥出力。”
曹操笑道:“有你们这伙好汉鼎力相助,登州军他日必然大现光彩!”
李俊、张顺、孟康三个得知新添许多兵马,亦是大喜。
席间,曹操又将逃离会宁府经过说了一遍,众人无不咋舌赞叹,尤其听说完颜乌璐为了周通,弃了公主之位助他们逃回,亦是纷纷夸赞,顾大嫂尤其振奋,斟了杯酒去敬乌璐,大声武气叫道:“妹子,不料你这般花儿似的人物,竟有如此肝胆,当真为我们女人增光!姐姐敬你一杯。”
乌璐见她如此豪爽,也自折服,连忙接过饮了,众人又是一阵欢呼,都道:“他两个大婚之日,必要好好热闹一回。”
曹操看着二人笑道:“待回青州,便为他两个办了喜事,你等都来喝酒。”
一番热闹,至夜方散。
曹操洗漱罢,甚感疲倦,正待去睡,宋江端了两杯饮酒茶,独自前来。
老曹知他必有话说,邀入小厅,各自落座,宋江低声道:“哥哥此番逃离金国,实乃明智之举,我瞧那结盟之事,怕是要有变化,哥哥若是未回,不免被女真人迁怒。”
曹操一愣,奇道:“此事童贯全力以促,如何说有变化?”
宋江道:“使团七月下月回的登州,休整了两日,便去汴京,如今忽忽四月,音讯全无,哥哥且想,自登州至汴京,路上能花多少时间?如今已近四月,仍无消息,我瞧着必是有了变化——近来听人风传,说是金辽已然修好,天祚帝割了辽东之地,封阿骨打为东怀王。”
曹操一听此言,心中当即分明,不由摇头笑道:“不必说了,此乃辽国反间之计!那个阿骨打,虽系蛮夷,端的雄才大略!此等人物,岂是区区王爵所能喂饱?这是辽国知道了宋金之事,存心要加破坏,这等明显之极的计策,怕是也只有宋朝君臣才会上当了。”
宋江默默点头,喟然长叹,满脸失望之色:“朝堂诸公,误国误民啊。”
曹操不屑道:“韩愈曾言,世有伯乐,然后有千里马。此亦一般道理——先有英主,然后有名臣。赵佶这般角色,难道还能用得起诸葛亮么?他也只配用用蔡京高俅之流,这等君臣,闹出甚么笑话,武某都不奇怪。”
说罢连连冷笑,随后也不由叹息一声:“天子者,金口玉言,前面上赶着要同人结盟,现在却又反反复复,失信于外国,倒是小事,然而既失其信,必失其威,这般闹剧演上几场,国之威严荡然无存,早晚要有大祸。”
宋江点了点头,忽然看向曹操:“所幸者,还有哥哥。”
曹操笑道:“非止有我,亦有你等。兄弟,我知你自负才学,当年屈身下吏,自然不肯甘心。大丈夫所求者,不过出将入相,如今你做到一方节度,也算耀门楣、慰平生也。然而如今局势,君臣昏之于内,强虏嚣之于外,正是我辈男儿奋发之时——朝中之事,你我只能束手,但‘强兵、足民’四字,却可躬身为之。待他日天倾时,你我兄弟,并手挽之,搏一个青史好名,成一番盖世功业!”
宋江听了这一席话,只觉毛发皆耸,一张黑脸儿,腾地泛起红光,便似喝醉一般,身形不能自已地颤抖,喃喃道:“青史好名,盖世功业……哥哥啊,若能有此一日,小弟粉身碎骨又有何惧?”
他起身团团转了数圈,目光灼灼道:“哥哥放心!小弟不敢夸口,只是拼了这条性命,也要把这强兵足民四字,踏踏实实在登州做好,以供哥哥驱策。”
他同曹操认识数年,虽蒙老曹屡屡关照,一直捧他到节度使高位,心中却知老曹并不大看得上他,常常因此不安。然而今晚这一番“推心置腹”,却是让宋江真个感受到老曹的期许,尤其是“并手以挽天倾”之语,让宋江陡然升起一种士为知己者死的冲动。
于登州住了两日,曹操让那些扶桑水手自行驾船回归,李俊、张顺、孟康三个,都留在登州,练水军、造海船,以备来日之用,解珍、解宝,亦留于孙立麾下听用。曹操带着余下几个兄弟,归返青州。
行了三日,到了青州城外,老曹忽然有些踌躇不安。
倒不是甚么近乡情怯,而是此行一去,恰好一载,家中妻妾,想来思念已极,可是自己偏偏带了个倾城倾国的扶桑美女回来,岂不令妻妾神伤?
当初他纳李师师时,置宅留在青州,自己独回阳谷,中间好歹有个缓冲,此番本想照葫芦画瓢,把玉藻前留在登州,不料玉藻前看似柔顺,却是别有一番手段——
她楚楚可怜望着曹操,口口声声道:“莫非郎君担心家里大娘子不容妾身?若是如此,妾身又岂能让郎君难做,郎君可令人送我回平安京,待有暇时,或三年,或五载,能与一会,亦是无妨。纵然郎君不至,这数月温存,已足温暖余生,妾身每日吃斋念佛,为郎君祈福,也能安度一生。只求郎君不要留我在此异乡,独自孤苦。”
老曹一听,大觉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