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了邹氏,老曹回味一笑,那个女人,不得不说,着实很润。
但是随即,脸上笑意转为苦涩,眼眶也不由湿润,却是想起了因自己举止失德,而英勇战死的大将典韦,以及爱子曹昂,侄子曹安民,乃至坐骑绝影。
心中暗自思忖道:千载光阴已过,王图霸业皆空,可见人所不能忘怀者,唯情唯义而已。某之前世,徒为霸业奔波,逐渐身不由己,辜负多少情意?这一世难得醒转,却万万不可再履前途。
一时间又想到白日里孙安、耿恭冲阵,自己虽觉不妥,也冒死冲杀上去,又不由自得:若是前世,吾自矜身份贵重,肩负天下存亡,岂会冒行此事?可见今生,毕竟畅意多哉。
他越想越是思潮起伏,忽然又生出一个念头:典韦忠勇无双,昂儿安民俱属纯孝,彼三人生死壮烈,说不定早已成神,吾既然身临故地,何不往以寄之,以托哀思?
想到这里,再也待不住,索性转去伙房营中,携酒一瓮,又找了几个猪脚、羊腿,拿条包袱布裹了,摸一把短斧持在手中,悄悄自边门出营。
步行一里许,便见空旷大地上,有一棵孤生的大树,枝叶繁茂,粗可数围,不远之处,便是清水河,虽然天暗看不清全貌,却闻得淙淙水流,似琴如筝。
曹操辨认片刻,流下泪来——昔日辕门内也有这棵孤树,高三丈余,远无如今这参天之势,品种却是一般。
他默默立了片刻,跳起脚,折些树叶,几片一凑,摆成几个盘子形状,拿出猪脚、羊腿,挥短斧砍成大块,放在那些叶子上,自己就往地上一坐,悲呼道:“典君,昂儿,安民……汝等英魂可在?若成神明,且现身来,与吾同饮也!”
喊了几声,拿过酒瓮拍开,先自痛饮三口,随即一挥,哗啦啦,倾了半瓮酒在地上。
酒水快速洇入泥土,留下几块湿痕,夜色里看去,恍若当年鲜血,曹操见了,泪如泉涌。
风声瑟瑟,自清水河上吹来,头顶树叶娑娑,恍似故人低语。
曹操又饮几口酒,晃了晃头,只觉今夜之酒,不知为何上头极快,脑袋里已有些晕乎。
他叹口气,含泪笑道:“罢了,是我痴也。典韦将军,当已转世为吾弟二郎!毕竟你等身量、面庞,着实相似,他自家练出的戟法,也近乎将军之路数——不过若是如此,昂儿,安民,你二人英魂尚在,何不出来与吾一会?”
歪着头等了片刻,自言自语道:“莫非你两个,也都转世去了?昂儿,你若转世,该当再为吾子。吾如今年过而立,尚无子息,三娘诞下之子,若是汝之转世,当可不必再经征伐厮杀之苦,待你长成时,天下已定,你为太平之主,得享清福,便算为父还你这场因果。”
说罢痛饮几口,越发笑得开颜:“安民贤侄,你若投胎,此世也当为吾之子,辅佐你兄,共乐太平,便是叔父对你心意。”
心想安民这孩子,慕文采,好风流,倒是有些像自己,邹氏貌美,也是他先发现才推荐给自己的。故此这个孩子,若是投胎,母亲该是师师才好。
他正想的高兴,忽然地面震动,曹操先是一惊,随即喜道:“啊呀,莫非吾子吾侄,果然成了神明,正赶来见吾?不然怎地这般大动静?”
他眨了眨醉眼,有些踉跄的站起身,便要往震动出迎去。
忽然之间,平地卷起一阵狂风,直将地上摆做盘子的树叶连那些猪羊肉块,都尽数卷上了天空去,只一霎时,吹得漫天云雾尽消,只见一轮明月高悬苍穹,将银光洒满大地,曹操啊呀一声低叫,猛然看清,来得哪里是他子侄?分明是宛城开出来的万马千军!离他近的,不过二三十丈远。
曹操这一惊非同小可,顿时酒意都化冷汗出了,脑袋顿时清明,怪叫一声,提起短斧,扭头就跑。
那些贼兵,被方才一阵怪风,卷起无数砂石,许多都迷了眼,立在原地乱揉,少数见机快的,见曹操身披甲胄,大叫道:“那是个宋将,莫走了他去报信。”
这些贼兵开出城时,队列倒还齐整,然而为了突袭,又不敢点火把,偏偏今夜云密月暗,贼兵里许多雀蒙眼,互相拉拽着,走得散成一片,此刻听见同伴惊呼,乱哄哄的,只有十余个马军反应快些,跳上马背向曹操追来。
曹操双腿捣腾极快,奈何长度所限,没多远便听到蹄声到了身后,暗叫道:“罢了,今日蒙了心窍,独自出营,不料丧生于此。”
正灰心时,忽然又是一阵风来,虽没先前的大,却将那孤树上枝叶吹下无数,劈头盖脸落在那伙马兵脸上,马兵们顿时一乱,曹操扭头看见,又惊又喜,叫道:“儿侄辈来助我也!”
一时间勇气大增,猛然立脚回身,劈手掷出短斧,正中一个贼兵面门,那贼兵惨叫一声望后便倒,曹操闪身让过奔马,自侧面一跃,抓住鞍鞯,翻身骑了上去。
一个贼兵策马挺枪刺来,曹操就马上一侧身,放那枪自腋下过去大半,忽然夹住,这时两个人已然近身,曹操奋力一拳,把这骑兵砸晕,就手夺了他的长枪。
一枪在手,曹操便无惧意,降下马速,待那干马军追上,长枪挥动,或刺或砸,或挑或抡,一连杀死五六个人,余者惊呼一声,勒马扭头逃去。
曹操扭头看去,却见贼兵浩浩荡荡,便如蚂蚁般难数难量,心中暗道:“贼将倒有气魄,这么多人劫营,这是要毕其功于一役啊。”
他便策马绕营而走,挥枪击打栅栏,口中高呼道:“淮西贼至矣,淮西贼至矣。”喊了数十声,营内渐渐骚动起来,几个贼将见了大怒,这般明晃晃大月亮,宋兵若是醒来出战,好好的夜袭岂不是变成了野战?几个齐声催促道:“没停脚,都杀进去、杀进去!”
曹操心道:“且再挡他一阵,我这里多挡片刻,便多些兵马能有准备!”
念头一定,将马头一扭,高声喝道:“贼兵休要猖狂,欲劫吾营,先过了我武大郎这一关!”
说罢纵马冲向敌阵,趁着敌人阵势散乱,手中长枪连连刺出,大肆收割贼兵性命,杀得贼兵们惊呼连连。
贼将陈捷见曹操耀武扬威,怒的牙关紧咬,大喝道:“那矮将,休张狂,待某来赏你个前后通光。”
几个贼将里,只他离得最近,当下挺长枪冲杀过来,曹操不慌不忙,长枪横扫,荡开一片白地,挥枪挡住对方,两个斩了七八合,忽然弓弦响处,一支箭矢破空而来!
有分教:立马营前横铁枪,万军只吾一身当。长风吹动浮云意,豪气冲开明月光。
第268章 段二老爷舌如枪
那贼将陈捷与曹操对战,全部精神,都在曹操那条枪上,谁料一支冷箭飞来,正扎在他左臂上,枪法顿时一慢,曹操长枪一拧,噗嗤刺穿敌胸,挑起一甩,砸翻几个想来救护的贼兵,再看胸前伤口,果然前后通光。
曹操扭头看去,却见宋军营寨,边门洞开,刘延庆,韩世忠等众将领着禁军兵马杀出。
刘延庆手持铁背弓,显然方才之箭,正是他所放。
曹操喜道:“将主,好箭法也!”
刘延庆叹道:“分明瞄着他喉咙,如何只射中膀子?倒也罢了,没射中你的膀子,便是万幸。”
韩世忠大笑道:“武兄,可见将主爱你甚深,他的箭法,有名的唤作随缘神箭,发弓射去,箭落何处,一概随缘。因怕人笑,轻易不肯操弓,这番却为你破例也。”
曹操只道韩世忠与他取笑,遂大笑道:“哪有此事,我观将主臂长有力,目带神光,此皆神射手之兆也。”
这时恰好敌阵“黑面狼”柏仁、“吞心豺”张怡,带数千兵马杀来,韩世忠看两个贼将杀气腾腾,指着柏仁道:“将主,射这个黑脸儿拿大刀的!”
刘延庆拈支雕翎箭,开弓如月,气定神闲,微微一瞄,撒手处,箭似流星,“吞心豺”张怡面门中箭,仰天落马,手中一条铁棍甩出三四丈远,砸翻好几个贼兵。
刘延庆叹口气道:“唉,黑脸儿命不该死,倒的那个不该他活。”
曹操愣了愣,强笑道:“你们西军都这么爱玩笑么?将主分明是要射那使棍的。”
韩世忠笑得打跌,指着柏仁道:“将主,再射他几箭,不信偏他无缘。”
刘延庆一点头,箭如雨发,一口气射出七支利箭,只见柏仁身边亲近的喽啰次第落马,一连翻倒七个,唯有栢仁,毫发无伤。
刘延庆甩了甩手,苦笑道:“你看他命大么。”
曹操看的呆了眼,最后两箭射出时,柏仁已冲到五丈以内,这样竟然也能射偏?
他正要挺枪去战,不料柏仁大叫一声,回马而走,却是看着对面那个老将一连八箭,射的自己三五丈内空无一人,这般惊人箭法,他如何不胆寒?只道对方故意这般射来,好待生擒自己,因此回身便走。
这时侧面顾岑领兵杀来,刘延庆喃喃道:“不信你这厮也无缘!”拉满了弓,尽力一箭射去,谁知力气太大,这箭的尾翎竟折了两三根,长箭划过一道曼妙的弧线,蓦然自柏仁脖子左侧钻了进去。
柏仁正逃,浑没料到原本无人的方向飞出一支羽箭,一下射穿了脖子,身形一僵,喃喃道:“何等神箭!”落马而死。
曹操也看得一僵,这才深信,非是刘延庆箭准,而是适才自己和他的箭无缘。
顾岑、韩蘩也是一僵,宛城五将齐出,还没摸到宋军大营,已先折了三个,尤其是射柏仁那一箭,乃是平生闻所未闻的高明,谁听过箭还带拐弯的?
战场之上,这等诡异箭法,直比十殿阎罗还要吓人,二将胆气不由顿消,同时想道:早先就说了,刘智伯那等本事尚自折了,我等如何赢得了官兵?
两个各自勒马,叫道:“回城、回城!”回身就逃。麾下贼兵乱哄哄的,有的跟着回城,有的兀自还在乱冲,顿时散乱一片。
刘延庆毕竟是悍将,眼光、决断都是不缺,当即高叫道:“天与不取,反受其咎,攻下宛城,只在今夜!众儿郎,随我杀贼!”
老头儿一催胯下马,一马当先追去,后面曹操等众将齐声呼啸,护持老将左右,那一万没胆的禁军都不由血热,纷纷呐喊,跟着只顾往前冲。
斯时皓月当空,照得平原大地一片银白,童贯等将帅都已惊起,站在寨墙上,呆呆望着刘延庆领一万禁军,杀得贼兵四分五裂,老将刘延庆白须飘洒,率先突阵,马上挽弓激射,贼兵们随缘倒地,后面禁军砍瓜切菜般杀敌,惊得童贯不断揉眼——这些禁军莫非中了邪不成?怎地如此凶猛?
其他兵马都监们也都是满心茫然:敌兵怎么出来这么多?这么多敌兵怎么就败了?西军那伙什么时候追出去的?我们是谁?我们来此干嘛?
终究还是童贯不失大帅之资,猛然一拍手道:“老刘干得漂亮!本帅早就嘱咐他,我军远来,贼兵必然要出城夜袭,正好趁此设伏,大败敌兵,顺势夺城!不过本帅运筹虽然高明,也多亏老刘等战将敢于用命,才能真正建功。来呀,传令众军,整顿军马,发兵攻城!”
还攻甚么城呀,贼兵败退到城下,争抢入城,里面的人拼命要关门,外面的哭嚎着往里挤,挤死踩死的不知几何,韩世忠冲到近前,踩着马背跃出,仿佛一只大鸟,落到了那些贼兵头上,小碎步踏着人头冲入城里,刀法展开,杀得门洞里尸横遍野。
曹操见韩世忠如此勇悍,怕他有失,连忙叫道:“卢兄弟、孙兄弟,快快接应。”
卢俊义、孙安闻言,纵马直撞人群,后面竺敬、燕青等人亦奋力厮杀,将城门抢下,韩世忠遍体浴血,高呼道:“快、快牵我马来,杀到对面城门,不要放走他一个!”
待童贯领大军赶到时,天色已渐明,韩世忠早已从南门杀出,追出十余里,阵斩贼将韩蘩而还。
其余满城贼兵,跟随顾岑逃跑者不到三百,伤亡五千余,投降一万余,先锋营投降贼兵的一万多俘虏,亦再次回归宋军。
童贯忙得不可开交,先令随军书吏写下安民告示无数,满城张贴,又派出亲信虞侯带领亲兵,以通贼之罪,满城勒索富豪、中产之家,还顺势清点接收了贼兵缴获之财、囤积的粮草,吃得满口流油。
一直到下午,才有时间召集众将,细问昨日战局,曹操自然不会说他去祭奠故人,只说自家“心中不安,告知主将,刘延庆令众人轮番哨探,正遇贼兵来袭,借枢相虎威,一举败敌,顺势抢下宛城。”
刘延庆听了出班,笑呵呵道:“咱老刘也是早早奉了大帅所令,知道敌人要夜袭,这才派你等哨探,若非大帅料敌机先,早有准备,我等万难胜的如此轻易。”
童贯哈哈大笑,叫记了众人功劳在册,待回京后一并封赏。
六个兵马都监见众军左翼屡立功劳,不由暗暗嫉妒,唐州都监韩天麟、邓州都监王义同时出列,请令去打樊城。
童贯道:“兵者凶器也,不可轻敌。樊城难攻,我当帅全师而至。”
遂领全军整顿三天,留嵩州都监周信带领本部人马和原先锋营一万余人,镇守宛城,亲领大军前往樊城。
却说讨北大元帅段二得了顾岑回报,得知连败两阵,失了宛城,三万人马只归来三百,气得哇哇乱叫,几乎喷火,亲提大军渡过汉水,进驻樊城,要和童贯比个高低,让天下人看看,到底是有卵之帅奢遮,还是无卵之帅跋扈。
等了数日,童贯大军浩浩荡荡开到城下,十里外扎了营盘,派人射了一封战书,约段二次日上午,城下决战。
两军决战,交锋之前,双方主将出阵对答,各自申理明义,乃是古礼——当年诸葛孔明骂死老人家王朗,就是这个环节。
军师左谋为此绞尽脑汁,骈四俪六,凑出了一番说辞,让段二背下应用,段二拿来一看,十个字里八个不识,还有两个也只认识半边,顿时大怒,一把扯得粉碎,自称“段二老爷天纵奇才,舌辩无双,当年在段家堡便有‘拳看三娘,嘴看二郎’之说,难道还要靠你作弊么?”
五月二十四日,两军在樊城下摆开阵势,童贯出马,高声喝道:“王庆者,汴梁泼皮也,自幼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犯罪发配在先,不思悔改在后,乃至聚众谋反,攻城掠地,荼毒百姓,此为大不赦之罪也。如今天子震怒,令本帅挥师征讨,誓擒此人,株其九族,以儆效尤。天子慈悲,念汝乃都是大宋子民,从他谋反,或被蒙蔽,或受胁迫,如今天兵来到,汝等若天良未泯,弃暗投明,前罪皆可赦免,此为圣上之宏恩也,你等且细思之。”
段二一个字没在意听,好容易待他说完,抖擞精神,出阵来大喝道:“呔!童贯老贼,你这没卵的阉人,竟然也堪为帅,真乃我们大元帅行业之耻辱也。我们这些大帅,自古即今,都有卵,有大卵,卵大如笋,方为大帅,偏你这厮没有卵,岂敢厚颜混迹帅界,自以为帅耶?你这厮若不服,放着两军将士在此,你我脱衣除裤,比一比谁大谁小,若你赢了我,我便劝我家大王退位让贤,你敢不敢?”
段二这番话,使吃奶力气喊出来,淮西军顿时狂笑,就连宋军也忍不住笑,又怕杀头,只能死死忍耐,许多士兵低头望地,忍得浑身颤抖,辛苦不堪。
韩世忠喃喃道:“若按此贼说法,吾早晚也是大帅之资也。”
有分教:段二阵前夸大卵,枢相可笑割完短。世忠惊道若这般,早晚还当轮到俺。
第269章 身逢疆场且疯魔
段二这番卵论,虽文墨不工,但对任何阉人,伤害力都极大。
对童贯的伤害,则加倍惊人。
这其中有个缘故:大多阉人,都是小小年纪便行阉割,少有成年后再入此行的,童贯却是年近二十才净身,换句话说,童大帅其实是真正知道自己有多大卵的,可是偏偏后来无了,其中伤痛思念之情,比懵懂时便净身的阉人自然犹胜。
阉人大都肥胖绵软,为何偏他高大魁梧,皮坚骨硬,甚至还有数十根胡子?便是因为身体发育过程中,雄性激素充沛之故。
“贼子可耻!焉敢如此辱吾!”童贯气得血贯双瞳:“拿下此贼,吾必生啖其肉,方解此恨也!”
段二见童贯气得发疯,愈发哈哈大笑,他本粗鄙之徒,自然不觉得阵前比卵有何羞耻,反而得意莫名,甚至踩着马鞍立起身,双手虚扯裤腰:“姓童的,比不比?若你有胆,段二老爷便脱了裤让你见识。”
童贯见他如此无赖做派,气得几乎吐血,戟指段二道:“谁若拿了此贼,本帅重重有赏!”
唐州兵马都监韩天麟听得此话,心道我这时若替他出了这口气,以后前程岂不锦绣万里?当即大喝道:“大帅勿忧,待末将去生擒此贼来献。”
手挽双刀出阵,直奔段二杀来:“好奸贼,还不束手就擒!”
段二慌忙回本阵,口中叫道:“哪位将军去战这宋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