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子慕容令入质邺城,次子慕容马奴拙劣不堪,三子慕容农年幼,只能将太原托付给过命交情的高弼。
不过这一举动,让兰氏四兄弟神色有些低沉。
“阿汗、阿加难,敢与吾同去否?”慕容垂虽是在邀请,但语气却不容置疑。
兰汗、兰加难望向兄长兰建,在慕容垂的气势在,兰建也不敢发一言,兄弟二人只能咬牙硬撑,“有何不敢!”
“壮哉!”慕容垂抚掌而笑……
邺城。
崔宏亲自督办,在南城开辟出一大片民宅,供匠人居住,同时也提供给寒门士子。
前后不到十日,崔宏已摸清桓野王的底细。
本名桓伊,却并非桓温族人,而是谯沛铚县人,乃江东名士丹阳尹桓景之子,少年时即随父宦游蒸湘,寓居于云绵庵,读书习武,观梅吹笛。
入邺之后,遍览名迹,并未与人接触。
既然是闲云野鹤,李跃也就没太在意。
文人多来邺城走走也是好事,加强南北之间的沟通。
李跃正与王猛商议行商司细节时,刘应忽来禀报:“陛下,慕容垂将亲至邺城!”
“慕容垂雄杰也!”李跃由衷赞叹一句。
脱离慕容恪的提携后,慕容垂长进了不少,无论梁国如何咄咄逼人,他都没撕破脸皮,此次更是敢来邺城,足见其胆气。
不过这么多年,李跃的名声还不错,投降自己的刘国、张平,都颐养天年,在邺城过着平安安乐日子。
基本信用还是有的。
王猛眼神一亮,“拓跋什翼健来否?”
刘应回道:“未曾有消息传回。”
“以拓跋什翼健的性子,肯定不敢来。”李跃太了解他了,若有这个胆量,也不会被人按在地上摩擦。
王猛道:“慕容垂此来,非同小可,绝不可怠慢。”
“这是自然!”李跃也很想见见这位名垂青史的人物。
慕容垂说来就来,数日之间,一百三十二骑顶着寒风穿过滏口,直奔邺中。
为了表示重视,李跃让王猛和质子慕容令一同前去迎接。
自己则在宫中设下酒宴。
二人联袂入城,慕容垂头戴黑玉冠,一身圆领皮氅,系着一件细白貂绒披风,腰间一条青玉带,扑面而来的雄武之气。
慕容氏一家子都相貌出众,慕容垂虽没有慕容恪英俊,但胜在一个“雄”字,身材魁梧,面容坚毅。
“臣慕容垂拜见陛下!”
“道明免礼!”李跃走下台阶,亲手扶起慕容垂,年纪相仿,不免多了几分惺惺相惜之意,是以直接称呼其字。
“臣闻邺中盛会,陛下既然相召,臣星夜兼程而来。”慕容垂神色之间毫不作伪。
李跃也是武夫出身,就喜欢跟他这样性格的人交往,“道明心意朕已知晓,今日一会方知天下豪杰不过如此,当满饮此樽!”
亲自倒满一樽酒,递了过去。
真雄杰假雄杰,就看这一樽酒。
殿中顿时安静下来,几乎所有人目光都落在这樽酒上。
麻秋一杯酒毒杀苻洪之事并没过去几年。
慕容垂身后几人神色异常紧张,有人脸上都渗出冷汗。
李跃斜了一眼过去,那几人全身一颤,险些摔倒在地。
“谢陛下!”慕容垂接过酒樽,一饮而下,饮完之后,还向众人展示空樽。
易地而处,李跃自问都做不到如此从容,心中对慕容垂的评价再度攀升,果然能在史书上留下厚重一笔的,都不是简单人物。
要么真不怕死,心无芥蒂,要么窥破了李跃的试探之意。
不过这杯酒喝下去,两边的信任基本建立了。
李跃能感受到慕容垂的诚意,其实他不来,李跃也不会见怪,但慕容垂偏偏就来了,连命都豁出去,赶赴邺城,至少是信任自己的。
“道明快快入宴!”李跃微微一笑。
慕容垂拱手,神色自若的坐在左首第二席,居于王猛之下,而他带来的人,都肃立其后。
都是武夫,也就不搞丝竹管弦那一套,直接上硬货。
几十名黑云将提着刀盾上场,战鼓擂动,刀光盾影,杀声阵阵。
黑云将都是尸山血海中滚出来的,煞气冲天,连战舞都杀气腾腾。
看着他们挥刀举盾、跳劈踏刺,仿佛亲临战场一般。
殿中文吏、宫人脸色情不自禁的惨白。
而慕容垂依旧泰然自若,频频向王猛敬酒。
一舞终了,黑云将退下,其他人脸色这才恢复常态。
慕容垂举樽遥敬:“黑云精锐,果然非同凡响,今日方知陛下何以无敌于天下!”
李跃端起酒樽,“昔者一汉敌五胡,黑云健儿以一敌三胡不在话下。”
这倒不是吹嘘,高昂的士气,丰厚的待遇,精良的装备,崇高的地位,该给的李跃全都给了,胡人怎会是对手?
“胡虏祸害中夏,若非陛下,中原何日能扫尽胡尘?如此功业,远迈秦皇汉武!”慕容垂一顶又一顶高帽扔过来。
语气之中完全没把自己当外人。
当年邓桓为征西将军屯兵乐安,慕容垂为平狄将军,屯兵徒河,与邓桓对峙数年。
平狄二字,可见慕容氏对羯赵之蔑视……
而今日殿中的慕容垂,言行举止,完全就是一位汉家大将。
“哈哈哈,道明醉意,天下尚未一统,朕安敢与秦皇汉武相提并论?”李跃还没喝糊涂。
慕容垂却从胡床上起身,拱手道:“桓温在南行土断之法,严明吏治,积蓄钱粮,打造军械训练士卒,颇有北寇之志,依臣之见,桓温,人杰也,不可宁其坐大,今四海宾服,不从者唯江东尔,当迎头痛击之,趁胜而取江东!”
“慕容将军醉矣!”上首王猛举樽笑道,目光时幽时明,锐利如刀。
第四百七十五章 碧血
慕容垂说的也不算错,梁国周边基本臣服,慕容恪在辽东一时片刻出不来,威胁不大,苻坚对梁国也是客客气气。
但主动南下进攻江东,时机未到。
江东进攻不足,防守却是有余。
李跃眯起眼睛,望着慕容垂,他提出此策,自然没安什么好心,要彻底降服这头猛虎,绝不简单,“哈哈,道明所言正是!”
“陛下!”
“陛下!”
王猛与常炜赶紧站起。
李跃挥挥手,示意他们稍安勿躁,“道明勇猛无畏,名动天下,不如代朕伐之,何如?”
酒桌上说的话,不必太在意。
慕容垂鼓动南征,那你自己先上,李跃大可在后面坐山观虎斗。
闻听此言,王猛、常炜都松了一口气,各自坐回。
如今的江东已非王谢荀殷时的江东,桓温行庚戌土断,整肃吏治,江东实力大涨,仓促南征,只会重蹈历史上苻坚之覆辙。
“哈哈,臣的确不胜酒力,失言、失言,让陛下与诸公见笑。”慕容垂赶紧端起酒樽,向李跃、王猛、常炜谢罪。
“一樽不够,当饮三樽。”李跃一脸笑意。
慕容垂二话不说,连饮三樽酒,借着酒劲拱手道:“宴前无以为乐,臣新学一套剑舞,愿献于陛下及诸公!”
李跃嘴角微微翘起,自己方才试探他,现在他来将自己一军。
慕容垂也是万人敌之资,十三岁便上战场厮杀,一剑在手,只怕在座无人能敌。
若是站在整个慕容氏的立场,慕容垂舍命一搏,弄死自己,梁国立即四分五裂,慕容恪在辽东还真有卷土重来的机会。
这种事情以前也发生过,曹魏降将郭遁几次欲行刺刘禅,没寻到机会,最后刺杀了大将军费祎……
“此乃接风宴,而非鸿门宴,不必项庄舞剑。”常炜端起酒樽道。
“道明有此雅兴,朕岂可不允,来人,取朕宝剑来!”李跃心中冷笑。
这么多年,为了预防刺客,一直保持着内穿精甲的习惯,而且身边端酒的宦官,其实是校事假扮的,而李跃本人也是一员勇将。
慕容垂真动了歪心思,哪怕是万人敌,李跃自信也能抵挡一阵。
万人敌绝非真的能敌万人,慕容垂在战场是个勇猛无畏的战士,却未必擅长刺杀之道。
如果拒绝,未免显得梁国这边怯了,折了梁国的威风。
而且汉魏以来,但凡宴会,都有“以舞相属”的传统,如果不给面子,两边立即反目成仇,历史上蔡邕流放被赦后,当地太守王智设宴饯行,王智起舞属蔡邕,蔡邕拂袖而去,王智怀恨在心诬告其诽谤朝廷。
陶谦参加郡守张磬宴会,还是同郡先辈,张磬属陶谦舞,陶谦因为少转了几个圈,最终两人反目成仇,刀兵相向……
慕容垂既然提出来,如果拒绝,必大伤其意!
“慕容将军愿为陛下而舞,此乃雅事也!”王猛脸颊上浮起两团酡红,仿佛也醉了。
“不错,道明名动天下,朕知之久矣!”
宝剑很快就取来,递给慕容垂,“谢陛下!”
长剑一泻而出,清光湛湛,慕容垂吐了一口酒气,“好剑!”
话音方落,剑已出手,慕容垂单足后仰,剑如游蛇,随身而动,忽而骤烈如雨,忽而轻缓如风,忽而灵动如猿,忽而凶猛如虎……
配上他挺拔的身姿,雄俊的面容,飘逸的步法,立即引来殿中阵阵喝彩声。
之前的那一丝敌意荡然无存,都沉浸在赏心悦目的剑舞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