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国能有今日之势,全靠他打出来的,连不可一世的冉闵都被他生擒。
中丘距离襄国只有四五十里,半日时间的确够了。
城中还有一些残军在殊死抵抗,黑烟翻涌,直冲云霄。
李跃望了一眼皇城,牙旗之下,一将倒提长槊逆风而立,一头灰发随风乱舞,大红披风来回翻卷,颇有决死之气。
不用说,此人就是燕国抚军将军慕容军,慕容廆第八子,慕容恪的叔父。
看他这架势,已经没有劝降的必要。
“来的好!慕容恪敢来,孤定要让他有来无回!传令,暂缓攻打内城,中垒、骁骑二军固守城外大营,中坚、前锋二军就地休整,其他诸军迅速清理城墙与外城,所有城门打开,孤倒是要看看,慕容恪敢不敢入城!”李跃从容应对。
慕容军是瓮中之鳖,跑不了。
行军作战,不可乱了方寸,有威胁的是慕容恪。
慕容恪的价值比慕容军大多了,甚至比这座城池还要大。
李跃索性以襄国城为战场,请慕容恪入瓮,就在此地决出胜负,慕容恪以骑兵见长,城中反而对他不利。
“领命!”传令兵飞散而去。
襄国城四年前投降冉闵,城中百姓都被迁走。
后慕容垂趁冉魏覆灭,袭取襄国,城中仅剩不多的人也被迁走,成了一座大军营。
徐成下令推倒房屋,以断壁残垣为鹿角,既防备慕容恪的骑兵,也防备慕容军忽然杀出。
不过数万大军入城,不是一时片刻就能完成。
为了避免互相践踏,徐成在南城摆上了五十多架长梯,让将士们爬梯入城。
虽然依旧有些混乱,但入城速度快了不少。
李跃率宿卫军驻于北城门下,一杆“梁”字牙纛立于城楼之巅,直冲天穹。
冬日的北国天穹清澈万里,湛蓝如洗,低沉白云仿佛在牙纛周围浮动。
徐成则防守南城。
城墙上、城中的厮杀更剧烈了,张蚝正在率军死战,不过城墙狭窄,拥挤不堪,黑云军的兵力优势无法发挥。
只能一步一步向前推进。
留下的燕军几乎都是死士,堆尸成垒,与黑云军就在城头绞杀。
各种惨叫声纷至沓来,不断有走投无路的燕军挤下城墙,摔成一团血泥。
也有人匍匐在地,乞求活命。
城中不知何时燃起了大火,黑烟滚滚,火势甚大,似乎用上了火油,惨叫声正是从火中传来,一股焦臭之气充斥全城。
战马、牛羊被惊扰,四处乱窜,将士们兴高采烈的上前捕捉。
因这大火,城中的抵抗渐渐平息。
不过外城墙上的抵抗还在继续,石勒花费十八年时间打造的都城,周长二十余里,全盛时,城中夏胡七十余万。
引活泉水周流城内,城开四门,以北苑作为襄国大市,修建德宫、徵文殿、单于庭、单于台、东堂、西阁、后六宫、百尺楼、崇训宫、社稷坛,宗庙、挈壶署、藏冰室。
后被冉闵付之一炬,宫阙尽毁,但城墙却保留下来。
残军主要集中在东西城墙上,高耸的城墙几乎被染成了红色。
李跃目光所及,稚堞上盖满了尸体。
黑云将士奋力冲杀着,燕军残军节节后退,却顽抗到底,死活不降。
燕国能席卷北土,自然有其过人之处。
而慕容恪比想象中来的要快。
城外大军花了快两个时辰刚刚入城,城外马蹄声如雷,由远及近,地面也跟着震动起来。
皇城中,残军发出一阵阵的欢呼,如同溺水濒死之人看到一根飘来的稻草。
城墙上残军亦士气大振,居然还发动了反扑,但还是被黑云将士压了下去。
李跃嘴角卷起一抹冷笑,他们是瓮中之鳖,但同时也是钓慕容恪入城的鱼饵!厮杀虽未停止,但城中形势在自己掌控之中。
马蹄声越来越急,越来越响,暴雨雷霆一般,声势极大。
中坚、前锋将士从地上一跃而起,虽然并没有休息多长时间,不过满脸亢奋之色,经验丰富的老卒往嘴中塞着干粮,喝着水。
慕容恪能这么快赶来,必然是倍道而行,狂奔之后,还有多少战力?
襄国城是李跃精心给慕容恪准备的一个陷阱,就等他自投罗网!
兵无常势,水无常形,因敌变化而取胜者,谓之神!
围城打援也好,火中取栗也罢,千变万化,胜败之机,在于用兵之人。
李跃盯着城门,此时此刻,不怕慕容恪突击,就怕他不来。
但马蹄声忽然消沉下去,城外渐渐陷入一片沉寂之中,只有呼呼的风声。
这种沉寂也影响到了城墙上还在厮杀的残军,他们疑惑的望着北面。
内城中,一头苍发的慕容军也在眺望北面。
似乎所有人都在期待慕容恪入城……
第四百四十章 宿敌
“报都督,慕容垂亲率两万步骑入曹公垒!”斥候飞奔入壶关。
曹公垒乃当年曹操攻高干,起土山于壶关西北角,穿地道于城西,内筑界城以遮之。
上党,与天为党,俯视四方,并、幽、冀、豫皆居其下,自古征战不休,境内有诸多古战场。
一百多年过去,汉末三国烽烟已经远去,但天下却越来越乱,几十年间神州陆沉,天地易色,战火扑面而来,旧战场重新被唤醒。
而新的英雄豪杰从这乱世中跃然而出。
王猛与众将一同立于关城之上,望着城下耀武扬威的燕军骑兵,收回目光,扫了一圈身边诸将,除了魏山年纪稍大,其他人都是二十上下的新锐,朝气蓬勃,英气勃发。
“吾正欲寻慕容垂决战,今其自来送死,诸位不可放其退走!”就连王猛,今年也才三十。
“遵令!”众将拱手,身上自然而然的流露出一股杀气。
而这杀气扩散至关内。
数千余骑兵握着长槊,沉默如山,静候军令。
连战马都感觉到肃杀之气,不停的刨动着前蹄。
湛蓝天空中,一只雄鹰正在白云间穿梭。
咚、咚、咚……
战鼓声响起,壶关城门打开,骑兵迈着沉稳的步伐缓缓走出,缓缓走向城外的燕军。
但越是缓慢,越是有种令人透不过气来的压力。
长槊竖起,战马小跑起来,刘牢之、诸葛侃一马当先,手中的长槊随着战马的跑动而上下起伏,锋锐之势动于天野。
燕军拔马便退。
关上的战鼓却更加激昂起来。
轰、轰、轰……
一列列步卒走出关城,锋利长矛和沉重盔甲令天上的冬日忽然黯淡下来。
步卒之后,辎重兵推着偏箱车,车上架着重弩。
王猛一身箭衣,身上随意披了一件儒甲,连兜鍪都没戴,拥军出城,但目标并不是西北面的曹公垒,而是正北的阏与城。
天下之脊在并州,并州之脊在上党,而上党之脊在阏与。
秦赵第一次上党之战,赵奢全军卷甲而趋,发兵万人抢占阏与北山高地,赵奢乘势,居高临下,狭路相逢勇者胜,大破秦军。
“慕容垂轻锐,我军持重,攻其所必救,则燕军可破,慕容垂可擒也!”王猛左手举鞭指着北面莽莽群山。
落在众将眼中,颇有几分气吞山河的气势。
若没有这种气势,王猛也不可能收服这群骄兵悍将。
魏山、秦彪、糜进、刘牢之、吕光等,没有一个是泛泛之辈,大军入驻壶关多日,并非是等待出击时机,而是为了慑服他们。
上下同欲者胜,内部不谐,安能击外?
“赵奢有言,狭路相逢勇者胜。诸位皆为国之良将,大梁能否击败燕国,可定北国,就在此战之中!”王猛右手按着李跃亲赐的宝剑,目光深邃而锐利。
“都督放心,我等定舍生忘死!”魏山身为元老带头拱手。
其他人也跟着行礼。
不过就在此时,西面马蹄声大作,燕军骑兵咬了上来。
王猛挥了挥手,“不必理会,继续向前!”
偏箱车被安排在后阵,防的就是慕容垂骑兵袭扰。
果然,燕骑冲来,一阵驰射,箭雨落下,士卒躲在偏箱车后,毫发无伤。
而梁军重弩射出,燕军倒下四五十骑,望着尖牙森森的偏箱车,燕骑只能无奈的退去。
袭扰数次,皆无功而返。
梁军仿佛一座移动的大山,不可撼动,长驱直入。
而这种稳步推进、稳扎稳打之策,根本不给慕容垂任何机会。
慕容垂也许是名将,也许是万人敌,然而遇上王猛,却一再被压制。
更何况王猛对燕军了如指掌,校事府收集来的情报,也会送给他一份。
慕容垂号称八万大军,实则手上精锐老卒不足三万,正面大战,慕容垂没有任何机会。
“报都督,燕军正在攻打壶关!”斥候飞奔来报。
王猛笑道:“慕容垂这是再诱我军回援,壶关有三千黑云精锐驻守,慕容垂岂能得手,待吾等取了阏与,慕容垂便是釜中之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