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将青壮也算在内,两边兵力旗鼓相当。
以如今的形势,羯赵想要剿灭黑云山,非举国之力不可。
不过城外石遵的人马还在继续增加,河北各地的赵军陆续赶来。
第二日,石闵没来,邺城的使者却从东面入城。
“在下张雄,奉家兄镇卫大将军之命,特来拜会寨主!”
镇卫大将军就是张豺,没想到他也掺和进来。
“不知张大将军找在下何事?”李跃还是维持着表面的客套,手上捏着石斌,看来奇货可居。
张雄神秘兮兮道:“李寨主斩梁犊头颅,乃平叛之首功,可惜朝中奸臣当道,视将军大功而不见,我家兄长深知寨主忠义,正在朝堂上为寨主周旋,寨主切不被彭城王蛊惑。”
李跃望了望竹竿上挂着的石斌,怎么也无法把“忠义”二字跟自己联系在一起。
此人说话挺有意思的,朝中奸臣当道,不就是你兄长的张豺么?
而张雄话里话外的意思很明显,让自己挺住,千万别向石遵投降。
李跃一拍大腿,指着北面邺城的方向道:“知我心意者,张大将军也!”
周围的徐成、梁啸、张生野一脸古怪笑意,但全都忍住了。
张雄大喜,“请屏退左右,我兄长有言传余寨主!”
“无妨,这些都是吾左膀右臂,与在下一样忠义!”
张雄左看看右看看,只得拱手道:“我家兄长有言,石斌、石遵皆不忠不孝、骄横跋扈之辈,不臣之心昭然若揭,寨主若能为国除害,朝廷不吝封侯之赏!”
徐成、梁啸都生吸了一口气。
不是为封侯而惊讶,石斌开出过更丰厚的价码,封侯反而不算什么,羯赵的侯爵早已泛滥成灾。
之所以惊讶,是出于张豺的野心和狠辣,居然想借黑云山之手,一连除掉两个亲王,还是掌握羯赵实权的宗室。
似乎觉察出气氛不对,张雄眉头挑了挑。
李跃摇摇头,张豺这是把自己当矛使,城下集结了石闵、姚弋仲、蒲洪等将,战力不可小觑。
黑云军虽强,但什么人能打什么人不能打,李跃心知肚明。
就算黑云军击杀石遵,只怕到时候张豺也会翻脸不认人。
李跃都不好意思点破张豺的那点小心思,“我黑云山出生入死,浴血奋战,斩杀梁犊,朝廷未有尺寸之赏,如今张大将军空口白牙,如何能信?”
一听是要官,张雄大喜,“临行前,家兄已经说了,寨主尽管开口。”
李跃心中一动,张豺如此肆无忌惮、火急火燎的,只能说明一件事,石虎就算没死也应该差不多了,“那就先来个兖州牧。”
平定梁犊之乱,姚弋仲得了使持节、侍中、征西大将军,剑履上殿、入朝不趋,进封西平郡公。
蒲洪车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都督雍、秦州诸军事,雍州刺史,晋位略阳郡公。
而李跃只要一个兖州牧,完全不过分。
兖州牧和兖州刺史一字之差,但意义却完全不一样。
刺史大事小事还要向朝堂请奏,牧则不需要,境内官职任免,地方赋税,军政大事,皆可自裁。
不过张雄却面露难色,“此事……”
一旁的徐成道:“哼,将军要何兖州牧,这兖州早就是我黑云军的,依属下之见,不如从了燕王,杀上邺都,届时有封王之赏!”
张雄看似是个武夫,却并不傻,也没有被徐成吓到,眼神晃了晃,“此事非在下能做主,须回禀家兄。”
李跃一阵失望,这就是拖延敷衍了。
不过仔细一想,张豺再怎么弄权,还没胆量将兖州拱手送给黑云山。
一旦这么做了,必成众矢之的。
石虎的几个儿子都领兵在外镇守一方。
“既然做不了主,何必白费唇舌?”徐成脸色一板。
张雄斜了他一眼,“寨主难道不想知道如今邺城形势如何?”
李跃一震,兖州牧封侯什么的,其实都不重要。
这世道实力为尊,以目前的形势,李跃真想要兖州,还不是手到擒来之事?
封侯更是个笑话。
而邺城形势关乎眼前的这场对峙到什么时候。
“莫非赵主已经驾崩?”李跃试探道。
张雄脸上却滴水不漏,“我兄长已经给足诚意,寨主亦当有诚意!”
很明显,他想要石斌的人头,更想要黑云山的态度。
石斌是丞相、录尚书事,都督中外诸军事,还是亲王,羯赵境内,对张豺威胁最大的便是石斌,他不死,张豺无法心安。
李跃望了一眼竹竿上石斌,这厮的价值越来越大了。
第一百六十六章 虎死
张豺不能不心急。
石斌虽然废了,但石遵却假借平贼之名,以大将军的名义,征召大河南北各军,黑云贼还活蹦乱跳的,但他手上实力却越来越雄厚。
打不打黑云贼张豺不知道,但他知道一旦石遵羽翼丰满之后,定会回师邺都!
石虎病榻前,张豺肆无忌惮的与刘后同处一室,“石斌败于黑云贼之手,三万大军灰飞烟灭,眼下之计,当安抚彭城王、义阳王等宗室,方可保全太子之位。”
刘氏虽然年过三十,却宛如一颗熟透了蜜桃,丰润甜美,也无怪她能后来居上,得到石虎的独宠。
“我一介女流,不知国家大事,然太子年幼,诸王皆非善类,除了将军,没人能依靠。”
一边说,还一边哭哭啼啼,梨花带雨,更惹人垂怜。
西晋末,张豺与广平人游纶拥众数万,依附幽州王浚,王浚落败,顺理成章降于石勒,后又投石虎,在这乱世中飘摇了几十年,到了如今,已经年过六十,对女色已没太大兴趣。
刘氏哭的再动人,也丝毫不能撩动他的心弦,他在乎的只有权势。
“皇后但可放心,有臣在,必保太子无虞!”
“如此就有劳将军!”刘氏见哭哭啼啼对张豺没用,也就擦干了眼泪。
殿中的那一丝丝暧昧顿时烟消云散。
“太子殿下与臣是一体,何谈有劳无劳?臣对殿下忠心无二,然则,其他人则未必!”张豺目光闪动。
邺城官位在他头上的人已经不多了。
刘氏蛾眉蹙起,太子与他是一体,此言已经暴露其心思,但眼下她只能借重张豺。
其他亲王督镇一方,手上都捏着兵权,太子手上反而什么都没有……
“皇后、将军,张护军回来了。”殿外传来婢女的声音。
“哦,二弟这么快回来了,必有好消息!”张豺喜上眉梢。
刘氏只得起身,退居幕后。
过不多时,张雄入内,“黑云贼只同意拖住彭城王大军,但索要兖州刺史。”
张豺却仿佛早有预料一般,并未觉得奇怪,“兖州大部在其手中,一个兖州刺史,理所应当,石斌还活着?”
羯赵统治重心在河北,大河以南诸州经过石虎二十多年摧残,早不是汉魏之时的钱粮重地,反而成了羯赵与江东的缓冲之地。
比起石斌、石遵的如鲠在喉,黑云山反而没多少威胁。
至少对现在的张豺没威胁,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是。”张雄老老实实回答。
“以汝观之,黑云军能为我所用否?”张豺满脸期待之色。
黑云军先战梁犊,再败石斌,名震天下,早已引起各方势力的觊觎,若能收归麾下,充作爪牙,石遵、石鉴等宗室何足惧哉?
“只怕不能,李跃此人祸害不在梁犊之下,却更为狡诈,一朝不慎,必为其反噬!”张雄实话实说。
张豺叹了一声,“可惜,同为汉人,却不能为我所用,中原百战之地,他日江东北伐,必首当其冲,届时掌握河北雄兵,若不肯屈服于我,灭其在指掌之间。”
张雄想起陈留的所见所闻,心中并不乐观,但看张豺在兴头上,也就不忍戳破,“彭城王假借平贼之名,坐收南北诸军,深为大患!”
张豺眉头一皱,“石遵一文士也,麾下纵有十万之众,不足为惧也,石斌深得国人之心,不可令其生还!”
前两个月,还有二百多龙腾中郎闯入临西阁,请求石虎速调石斌回邺掌宿卫、典兵马,更有人直接请求册封石斌为太子。
而当时的石虎还算清醒,直接令宫中宦官持辇迎之、付其玺绶。
张豺花了很大精力才将此事平息下去。
由此可见石斌在羯人心中的地位,一旦回到邺城,也就没张豺什么事了。
“据说广宗乞活军皆归彭城王麾下,兄长不可不防!”
“李农老贼首鼠两端,一脚踩在石遵船上,一脚踩在太子船上,谁胜谁败,他都不吃亏,好算计,假以时日石遵北上,他在内,石闵在外,届时里应外合,你我兄弟死无葬身之地也,宜早除之!”张豺咬牙切齿道。
石闵率北乞活军投石遵,在他看来,自然是李农授意的。
李农不帮自己也就算了,还联合外人对付他,张豺心中大恨。
“大胆!”就在此时,殿中忽然一声大喝。
兄弟二人一惊,只见病榻上,石虎已然坐起,两眼瞪如铜铃,直直的望着兄弟二人,满脸杀气。
兄弟两人全身汗毛倒竖。
石虎二十多年残忍暴虐,不知造就了多少杀孽,全都变成身上的滚滚煞气。
两人连反抗的心思都没有。
“大胆!”石虎伸手指着两人,整张脸变成了鲜红色,不停的都颤动,一对大眼也变成了血红色,欲夺眶而出。
庞大而肥硕的身躯宛如一条盘旋着的巨蟒。
张豺、张雄匍匐在地,如绵羊一般瑟瑟发抖。
帷幕之后的刘氏也吓得“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陛下恕罪、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