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所以如此,是因为这一带水网密集,粮食运输便利,通过水运,损耗也是极其低下,若是从河南运粮,送到京城来,这么多民夫一路吃喝,这一百斤粮食,能送到南京有四五十斤就不错。可在江浙,却可达到八十斤上下。
前些年,松江大灾,本就让朝廷元气大伤。
现如今……这江浙又受灾,令整个朝廷都不禁忧心起来。
今年的秋粮,可能没办法按时上缴,朝廷甚至还需想尽办法拨发钱粮去救济,这一进一出,朝廷的存粮可能出现巨大的亏空。
若是银子亏空了,大不了朝廷还可以摆烂,干脆滥发大明宝钞,渡过难关。
可粮食若是亏空,可就是天大的事了。
为此,宫中下旨,皇帝与皇后亲做表率,在灾情缓解之前,宫中所有的衣食用度统统减半。
如此一来,大臣也纷纷表示,节省衣食用度。
张安世便惨了,作为大明忠臣,他也要开始节约粮食。
不许再饮酒,平日少吃肉,米饭虽是管够,可张安世素来习惯了大吃大喝,这样度过了几日,便实在觉得吃不消了。
当然,平日里偷偷地吃倒是可以的。
以至于朱勇和丘松几个,每日偷偷摸摸的来寻大哥,他们作为公府的后人,更是严格的执行了降低伙食的标准,毕竟这也是一种态度,若是被御史揭发,难免会惹来麻烦。
张安世一面唏嘘,一面感慨,而后哈喇子流出来。
在张家的后院,偷偷地摆了一个烧烤架子,几只鸡早已被剥了个干净,如今已被朱勇拿着铁签叉着,在架子上翻动。
经过香料腌制过的鸡肉,经过温火烘烤,那诱人味蕾香味便一点点的散发出来。
这肉香扑鼻,张安世忍不住咽了咽口水,才道:“若不是因为你们要长身体,我才不肯和你们同流合污,百姓们太惨了,我听说,吉安府竟都有饿殍,这是鱼米之乡啊。”
朱勇的一双眼睛一直只盯着那已烤得已变得金黄色泽的烤鸡,口里却道:“大哥,你吃不吃吧。”
张安世眼里似要噙泪,咬牙道:“吃,我要坚强地活下去,补充好大脑营养,大哥就靠这脑子行走江湖了。”
说罢,夺过了朱勇手中的一只看起来刚刚烤好的鸡,也不管烫手了,扑哧扑哧地拿手去撕。
朱勇不满地道:“人人都说要节衣缩食,可俺听说,人人都在偷偷吃肉,也就俺们倒霉,俺爹说啦,别人可以偷偷地吃,唯独成国公府不一样,多少御史的眼睛盯着呢……”
张安世道:“少啰嗦,你以为他们就不盯大哥吗?”
“大哥这里……安全嘛,外头的护卫,可有上百个,苍蝇都飞不进来。”朱勇笑呵呵地道。
张安世口里有滋有味地吃着鸡肉,却还是忍不住感慨地道:“哎,总不能自己吃肉,让那么多人都要饿死,回头我让朱金,去江西布政使司招募一些流民来,也算是和大家一起共度时艰……”
他正说着,外头有人匆匆而来:“侯爷,侯爷……”
来的却是张三。
张三兴冲冲地道:“侯爷,农庄子那儿,那儿……”
张三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忍不住狠狠地喘了两口气,才又道:“邓公公有请……有请……他说……他说……”
张安世讶异地道:“邓健?”
“是,是……”
张安世惊喜地立即翻身而起,他似是想到了什么,方才还带着几分哀伤的眼眸,此时竟是亮了几分。
随手将手上已经吃剩的鸡骨架子丢一边,便道:“走,瞧瞧去。还有,将这火灭了。”
说吧,领着人,兴冲冲地赶到了农庄。
此处,正是数十亩实验的田地。
此时,这里不少的庄户,正围在一起。
人们狐疑地看着脚下郁郁葱葱的“庄稼”。
只是更多人,却是疑云丛生。
这东西……它能吃?
长得这样古怪,真是闻所未闻。
邓健却显得镇定自若,他认真地打量着庄稼,在田埂之间小心翼翼地穿行而过,似乎想从中寻到杂草的痕迹。
却在此时,有人大声惊呼道:“邓公公,邓公公,侯爷来了,来了……”
邓健对此,却是恍然不觉,他一身泥腥,一身方便干活的短打衣服,灰扑扑的,如今看着,竟生生和一个庄稼户没有多少分别。
接近半年的日晒雨淋,早已让他变成了另外一种样子。
第247章 喜从天降
邓健肤色本来就不好,毕竟出海,所以本是带着古铜。
可如今,这红里带着几分黑。
他不像一个太监,除了没有胡须之外,整个人显得很结实。
现在他指挥着人,开始忙碌。
对于试验田而言,生出杂草危害巨大,除此之外,还要防治虫害。
当然,因为此前大家没有种植这些作物的经验,所以某种意义而言,大家都在摸索罢了。
张安世也有一些办法,可这些方法,只是规避掉一些问题,真正想要长出庄稼来,却需邓健和庄户自己慢慢地寻找自己的经验。
他们想出了一个办法,就是将秧苗种植在不同的试验田里,有的试验田,灌溉多一些,有的少一些。
除此之外,不同地方的土质,也从各处运来,分别栽种,观察效果。
如今已有两亩地,开始收获了。
只是邓健却一点儿也不觉得轻松,因为……他对这些庄稼,实在没有太多的把握。
这可是他从数万里之外带回来的,一旦出了差错,可就什么都没了。
邓健小心翼翼地观察着长势,不过他整个人,越来越显阴郁。
失去了宫中的生活,在汪洋大海中行船,而后在这里种庄稼,让他渐渐对宫廷的生活陌生起来。
他有时觉得心里悲苦,却偏又无计可施。
感慨命运不公,可又如何呢?
上天只对宠儿们更公平,而他邓健,某种意义而言,连完整的人都不算。
他有时会盼着张安世来探望自己。
可很多时候,他都失望了。
其实即便张安世来了,他也难有热情。
终究,从前呵护着张安世衣食住行的日子,早已一去不复返。
张安世如今已娶妻,还有无数的奴婢在身边,再容不下他邓健了。
邓健最害怕的,恰恰不是这些,吃苦他已习惯了,可他无法忍受宫中宦官们的闲言碎语,虽然这些闲言碎语,同情者居多,可人天生对于同情就有抵触的情绪。
因此,他对庄户们越来越严厉,似乎想要将自己的愤恨都发泄在这些庄户的身上。
庄户们都小心翼翼的,随着邓健照顾着这些庄稼。
而此时,张安世兴冲冲地来了。
带着几个兄弟,还有数十个护卫,一行人飞马而来。
远远便听到了动静。
张安世落马,邓健终究还是放下了手上的活儿,亲自迎了上来。
等见到了张安世,虽是齿冷,却又不免心热。
毕竟是打小看着长大的,虽然有时候觉得张安世这家伙不是东西,可邓健更多的时候是在反思自己。
终究是怪自己没有看好啊,如若不然,怎会把人养的如此凉薄?
是他害了张安世。
张安世显然不知道邓健此时的所思所想,他笑嘻嘻地道:“走,看庄稼去。”
没有寒暄,单刀直入。
邓健原以为,张安世至少会寒暄一阵,问问他过得好不好,甚至他腹稿都打好了,可现在,心里又难掩失落。
却也只好领着人往前走,等到了一片土豆地,便道:“这一片庄稼,已经长好了,只是庄户们心里拿不准,还不敢收。”
张安世目光炯炯地看着他道:“可以收了,是吗?”
邓健点头道:“应该是这两日,你瞧……”
张安世蹲下,细细查看之后,喜出望外地道:“居然没有退化。”
退化是张安世最害怕的问题。
这可是数万里之外的土豆,无法确定能否适合这里的气候和土质。
可见这邓健,对这些作物,是真的下了大功夫悉心照料的。
张安世咧嘴乐了,便道:“啥时候收这粮?”
邓健道:“这东西……庄户们不敢轻易摆弄,还是过两日吧,现在先收几个,试试看……看看能不能吃,毕竟大伙也不确定是不是当真熟了。”
张安世倒也认真地道:“谨慎一些好,这几日,就要辛苦这些庄户了。”
邓健却在心头幽怨地想,咋就不辛苦咱?
只是这话,他没有说出口。
此时缺一根筋的张安世,全部的心思依旧在这些作物上,便又道:“隔壁的一些作物呢?”
邓健道:“那边,还有一些庄稼……迄今也没见动静,今年开春迟,死了一大半,现在也只能将就着,看看能收多少出来,到时再选育良种,等来年开春,继续种一种看。只有这种土疙瘩似的东西,种植的最是成功。”
张安世不无遗憾,看来……和其他的庄稼,如玉米等等庄稼相比,这土豆简直就是庄稼界的张安世,吃苦耐劳,是打不死的小强。
张安世道:“不必急,今年能种出这些,就已很让人惊喜了。哈哈……我果然有眼光。”
朱勇跟着张安世而来,正百无聊赖,此时忍不住在地里刨了刨,想看看这到底是啥玩意。
张安世却是急了,连忙上前去飞起一脚,大呼道:“别在这瞎搞,出了事,我们几个人头加起来,也赔不起。”
这一腿飞偏了,但是朱勇感觉自己受到了精神伤害,毕竟是二哥,也是要面子的,便低声咧咧道:“不就是庄稼地吗?庄稼地有啥了不起的?大哥只会骂俺,方才四弟还在嘀咕着,要丢个炸弹在这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