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微微道:“你知道我身份,我是上阳宫大礼教神官,上阳宫的人不会骗人。”
霍行又回头看了看他父亲,最终一咬牙,在那份供词上签字按了手印。
陈微微把供词拿过来看了看,然后满意的点了点头。
他看向丘元曲道:“去把霍大人放下来,准备些酒菜,让霍大人和霍公子好好说一会儿话,不要太过为难。”
丘元曲立刻俯身道:“属下遵命,一定会安排的妥妥当当。”
陈微微起身道:“我现在就去求见殿下,把此事仔细说明,以殿下宽仁,不会牵连太广,霍公子你只管放心。”
火星木然的点了点头,其实现在的他,早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陈微微拿了供词出门,一路上都显得格外轻松。
等到了四海堂外边,他请内侍禀报,说是案情已有重大进展。
正在四海堂后院鼓捣那些小玩意儿的辛先生听闻后,思考片刻就让人把陈微微叫进来。
他本来不想让陈微微进来说话,可又想着总是不见,这事也就没法尽快办完。
陈微微一到后院,才看到辛言缺就撩袍跪倒下来。
“臣,陈微微,叩见殿下。”
“起身吧,你说案子有了重大进展,是什么进展?”
“殿下,这是霍谋远次子霍行的供词,他已招认,在那份名单上确实有一部分人,经常去他家里拜访他父亲。”
陈微微双手将供词递过去。
辛言缺瞥了一眼,摇头道:“我不必看了,你就直说吧。”
陈微微立刻说道:“臣想请旨,抄了霍谋远的家,若是再迟一些,怕是有些罪证都留存不住了。”
“抄家?”
辛言缺想了想,点头道:“去吧。”
陈微微立刻道:“请殿下给臣一道手谕,毕竟臣身上并无官职,以上阳宫礼教身份去抄家,确实有些……”
辛言缺道:“我不是说过了吗,让你做大内侍卫处副统领?”
辛言缺道:“可臣,并未得殿下旨意,殿下只有口谕,终究是……”
辛言缺道:“知道了知道了,小古!”
古秀今连忙上前:“臣在。”
辛言缺道:“去领着陈微微把官服领了,给他手下的人把大内侍卫的鱼鳞锦袍也领了。”
古秀今稍显犹豫,可最终还是俯身应了:“臣遵旨。”
辛言缺指了指四海堂:“那墙上挂着一把宝剑,你摘了去,就当是手谕了。”
他竟是连一道旨意都懒得写,懒得用印。
陈微微却立刻惊喜起来。
一把宝剑给他有什么用,要看那是谁给的,辛言缺现在给他,那就是天子剑,能用无数次,而一道旨意只能用一次。
以后不管办什么事,只要他带着辛言缺给的天子剑,他就能无往不利。
“那,臣告退了。”
“去吧。”
辛言缺随意的摆了摆手,注意力又回到了他手里摆弄这的小物件上。
陈微微临走之前看了一眼,那是一只木头做的小乌龟。
不知道是怎么上的力度,一松手,那小乌龟就会自己往前爬,而且爬的时候,那乌龟的头还一伸一缩的,看着有些滑稽。
这个样子的辛言缺,在陈微微看来也有些滑稽。
天子……
陈微微在心里感慨了一声,只是这一声中并无敬畏,有的,完完全全都是轻蔑。
如辛言缺这样的人都能做天子,那他陈微微就不能?
他一边走一边还在感叹,这人真的是看命。
辛言缺若不是谢家的子孙后代,他这样的人有什么资格,有什么本事,有什么可能,会做到皇帝位?
然而一转念,陈微微又想着,这事对他来说也很好。
辛言缺越是什么都不管,什么都放心大胆的交给他来办,那他还不是想怎么办就怎么办。
回到他的独院之后,看到霍行正抱着霍谋远在哭,而霍谋远似乎已经预料到了什么,原本就苍白的脸上,这次已经能看到明显的死气。
他也不想多说什么其他的话了,也不想责备他的孩子,他只是坐在那,一只手放在霍行的肩膀上,一只手在霍行的头上轻轻的抚摸着。
他只是声音很轻的一遍一遍的说着:“不怕,不怕,爹在这呢,不怕,有爹在。”
霍行跪在他身前,止不住的哭。
陈微微看到这一幕的时候,心里忽然疼了一下。
这一下来的很突然,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所以疼的这一下让他有些撑不住,连脚步都乱了。
他一下子就想起来,他娘跟着那个懒汉跑了,他出去玩的时候,被一群孩子围着嘲笑,说他娘是他娘,他爹指不定是谁呢。
他和那些孩子打了一架,哪怕他身子瘦小打不过那么多人,他还是嗷嗷的叫着往前冲,被人打的头破血流。
回到家里,他父亲就是这样,显得有些无能的给他清理了伤口,然后抱着他,抚摸着他的头,显得有些无能的一遍一遍的说着。
不怕,不怕,爹在呢,有爹在,什么都不怕。
这画面一下子就冲进了陈微微的脑海里,也是在这一瞬间,他在疼了之后有些后悔。
可仅仅是一转眼,他就使劲儿晃了晃脑袋,拼尽全力的把这画面甩了出去。
“两位,还没吃?”
陈微微缓步上前,看了看那桌子上摆着的饭菜。
他想说几句什么狠厉的话,让自己从刚才那种情绪中挣脱出来。
最终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不是因为霍谋远那僵直的身子,也不是因为霍行那仇恨且期待的眼神。
“丘元曲,你带人跟我出来,其他人留守此地,不准随意离开,把……他们俩关进一个屋子里,让他们把这顿饭吃完。”
听到陈微微这些话,又看到丘元曲等人穿戴整齐连锁链都带上了,霍行猛的站起来:“陈微微,你什么意思!”
陈微微看了他一眼,眼神中都是对这个年轻人的可怜。
他没有回答,转身出门,丘元曲带着大批的人手跟了出去。
霍行要追出去,霍谋远拉了他一把:“不必追去了,陪爹喝杯酒,咱们父子俩再聊一会儿,就……聊聊你小时候,你哥小时候。”
第749章 何为权臣
按照陈微微的计划,在吏部尚书霍谋远等人被抓半个多月之后,这个案子也迎来了曙光。
陈微微亲自带队查抄了霍家,从中起获了大量的关于霍谋远买官卖官的罪证。
案子报到辛言缺那边,辛言缺只回了一句话……按大玉律法处置。
这件事,在奉办处已经吵的翻天覆地,辛言缺却如同置身事外一样。
奉办处里,有些比较激进的辅政学士认为,此案如此之大,竟然没有牵连到多少吏部之外的人,显然不合理。
所以他们要求,此案还需继续深挖,一定还有更让人觉得害怕的东西存在。
另一部分人则认为,殿下才刚刚监国主政,若此时就把案子闹的举国皆知,那天下百姓就会对朝廷失望。
更有人说,殿下才刚刚监国就办了吏部官员,这也相当于让陛下脸上不好看,若再深挖,那陛下的脸面就更不好看了,毕竟霍谋远等人,都是陛下亲自任命的官员。
宁未末坐在一边听着他们吵的不可开交,他却始终一言不发。
他其实都有些看不大懂,殿下到底要把这事扩大到什么地步,还是说,殿下既然用了陈微微,那就是算定了陈微微不可能把案件真的无限度的扩大出去。
陈微微这个人,相对于歌陵官场来说确实是个外人,是个野蛮人,但恰恰是因为如此,他太容易被各方势力收买。
一个野蛮人,一旦踏入了文明的地方,若不能一鼓作气将文明摧毁,那必将在看起来多姿多彩绚烂无比的文明中沉沦。
这种事,没有第二个可能。
就如同当年的冬泊一样,毫无二致。
冬泊与娄樊,都是楼然人所创建的国家,但冬泊占据中原北方之后,就开始学习中原文化,久而久之,在他们看来,同出一族的娄樊都是野蛮人。
陈微微现在一头扎进了闻名世界里,靠着野蛮的手段让一些文明人心惊胆颤。
但只要他没有将这个文明世界直接摧毁,那他用不了多久就会被这个文明世界腐蚀。
歌陵,灯红酒绿,繁花似锦。
宁未末知道辛先生要干什么,他比林叶还早一些猜出来天子和辛先生的真正图谋。
他现在不懂的是,辛先生用了陈微微这个人,是不是就说明,辛先生从一开始就知道此事要有个度,这个度就是陈微微被人收买之后把案件范围控制好的那个度。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宁未末就必须改一改自己之前的预测和预期。
这奉办处里大声的吵闹声却丝毫都没有影响到他,他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之中。
良久之后,无法判断出这件事到底走向如何,宁未末决定去探探辛先生的口风。
因为有两件事,宁未末现在没办法确定。
其一就是他刚才想到的,辛先生要整顿吏治,要拿勋贵旧族开刀,这个度是有还是没有。
其二是辛先生用陈微微这个人,到底是想只用这一会儿,还是以后还要用。
他在吵闹着的人群中缓步走过,四周的吵闹和他的安静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出了奉办处,宁未末就在思考,他一会儿该以什么样的话来开头。
毕竟他还不是很了解辛先生,若他此时要面对的是天子,他知道自己该先说些什么,再怎么把话题引到这件事上来。
走着走着,他忽然醒悟过来。
真诚,永远都是必杀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