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宁未末家门口的匾额都已经被摘了。
原本这宰相府每天都热热闹闹的,不管是能进去的客人还是进不去的客人,都会让这条街都显得比别处更拥挤,车水马龙是常态。
以前就算是没资格进宰相府的人,偶尔会也来这门口转转,哪怕只是靠近大门,都觉得自己沾了光似的。
现在这个地方就像是一片充满了危机的沼泽地,别说走到大门口了,就算是稍微离近点都觉得可能会把自己陷进去。
既然到了……
辛言缺沉思片刻,迈步走上了台阶。
他其实知道,只要他走进宁未末的家门,那很快这歌陵城里观望着的那些家伙就会人尽皆知。
他们会猜测,辛先生在这个时候见宁未末,到底是什么意思?
半刻之后,客厅。
宁未末俯身向辛言缺行礼,被辛言缺一把扶住。
“观主大人,不该来。”
宁未末语气有些沉重的劝了一句。
辛言缺道:“我知道不该来,可已经来了,你还是想想怎么招待我吧。”
宁未末道:“现在看到的人还不多,不如观主大人马上就走?”
辛言缺耸了耸肩膀:“我有多犟,你以前知道吗?”
宁未末叹了口气。
辛言缺坐下来后说道:“往好处想想。”
他说:“我到你家来转一圈,最起码让人不敢明目张胆的来欺负你。”
宁未末道:“观主大人转这一圈,确实会让不少想趁机欺负我的人退缩,但也一定会让能欺负我的人生气。”
想欺负他的人,和能欺负他的人,并不是一批人。
辛言缺知道他说的是陛下。
陛下若知道辛言缺出了臻元宫就跑到宁未末这来,说不定会气的胡子都翘起来。
“说说吧。”
辛言缺道:“我冒着风险来的,总不能一无所获。”
宁未末问:“说什么?”
辛言缺道:“说什么?说说你和陛下定好了什么奸计。”
宁未末吓的都缩了一下。
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也就辛先生敢张口就来。
“不想说?”
辛言缺看了他一眼。
宁未末道:“属实是没有定什么计策,陛下是勾着我说了几句真心话,然后就被定了个大不敬。”
他看向辛言缺:“观主大人觉得,我能和陛下定什么计策,定什么计策能先把我自己折进去?”
辛言缺道:“苦肉计罢了。”
宁未末又叹了口气。
辛言缺道:“你不用怕成那样,陛下什么心思你知道,我也知道,所以我来看看你,未必全都是坏事。”
宁未末:“目前来看,最起码不是好事。”
辛言缺凑近了些:“你知道我想问什么,我只问你这一件事,你就不要再遮掩了。”
宁未末:“问……大将军?”
辛言缺点了点头。
宁未末道:“我不是想隐瞒什么,着实是我也不知道到底怎么了,我现在唯一能告诉观主大人的是……一个多月前,王洛神进宫见过陛下。”
辛言缺皱眉道:“那时间对不上,往冬泊北边送的奏折,最起码是七八个月之前的事了,那时候该死的人还没死呢。”
宁未末道:“陛下筹谋,领先别人七八个月,其实不算多。”
他压低声音说道:“如果观主大人想知道王洛神和陛下说了些什么,其实不如问问……古秀今。”
如果说有谁能知道那天王洛神做了什么让步,有了什么妥协,那除了天子和王洛神之外,只有古秀今可能知道些。
辛言缺道:“少来这套,你就算没亲耳听到,以你那心思你能猜不到?”
宁未末道:“猜……倒是猜到了些,我想着,是不是王家向陛下做了什么保证,有了什么特别大的让步?”
辛言缺微微皱眉。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王家一定是想用这种直接挑明了的方式,来和陛下换什么。
又能是什么?
王家做出巨大的让步,可能就和当年答应太祖皇帝的时候一样。
那时候王家的人答应太祖皇帝,他们的族人尽可能的不入仕,尽可能的远离朝权。
王家之大,影响国之根本。
所以天子也很清楚,除掉王家不现实,若能换来王家的大步的退让,已是难得的胜利。
在这种时候,天子会用什么来满足王家的退让?
辛言缺道:“你的意思是,陛下会假装在某个时期内,也许半年,也许一年,装作看不到什么。”
宁未末摇头:“我没说。”
但他又补充了一句:“可不管他们能不能杀的了大将军,这都是死仇了,他们真去杀了大将军,陛下不会放过他们,陛下用一个大将军换一个王家,是大赚,他们杀不了大将军,将来大将军也不可能放过王家,陛下还是大赚……观主大人啊,陛下需要我,和陛下需要大将军,用处从来都是不一样的。”
说到这,宁未末叹了口气:“我今天话多了,唉……观主大人就当没听见吧。”
第689章 醒悟过来咯
臻元宫。
万贵妃站在天子身后,那双漂亮的白皙的手,轻柔的在天子肩膀上揉捏着。
“你今天,心事也很重。”
天子忽然说了一句。
万贵妃柔声道:“因为陛下的心事重,我又不敢乱问,只好自己瞎,瞎猜瞎想的多了,还不就是心事重。”
天子笑了笑:“明明是你有话想对朕说,却憋着等朕问你,还要让朕觉得是朕的心事重影响了你……女人啊,果然可怕。”
万贵妃笑道:“上天给了女人不够公平的身体,若是再不给女人足够公平的头脑,那还怎么对付你们这些男人。”
天子道:“上天对男人才不公平,他给你们女人对付男人的武器,其实根本就不需要用到头脑。”
万贵妃道:“唔,那看来陛下心思不重,还有心情说笑呢。”
天子忍不住又笑了笑,只是这笑容之中多多少少还是有些无奈。
“他才从宫里出去,马上就去见了宁未末。”
天子道:“你说他是愚笨还是聪明?说他愚笨,他知道这个时候跑去给宁未末站个台,你说他聪明,他这么早就跑去给宁未末站个台。”
万贵妃笑道:“陛下觉得不满,是因为天下间只有一个陛下,哪有那么多人能及的上陛下?”
她说:“一个足够优秀的男人,总是会看别人有些不合格,但一个足够有些的男人,会体谅别人的不合格。”
天子问:“他是不是又给了你什么好处?”
万贵妃:“可没有,观主他手那么紧,不从宫里往外顺东西就是好事。”
天子笑着摇头。
“朕啊,只是……”
他本来脱口而出要说的是,朕啊,只是心急,因为朕的时间着实不多了。
可是这话到了嘴边他醒悟过来,和万贵妃说这个,与在她心口上戳刀子有什么区别。
“陛下只是心急。”
万贵妃接着天子的话说了下去,她说:“陛下总想着,未来大玉的掌舵人,最起码不能糟蹋了陛下这二十年来的心血。”
天子道:“朕心急,还因为朕答应过你要去看看天下,朕总不能拖着一副动不了的身子,病恹恹的陪你去。”
他起身,走到窗口指着外边。
“大玉那么大,朕若不趁着身子骨还行赶紧出发,那怎么看的完?”
说这句话的时候如此随意,是因为此时御书房外边的人早就被安排到了远处。
古秀今做事,永远都那么谨慎仔细。
陛下让他把万贵妃请来,那只能是因为陛下想和万贵妃说说心里话。
这个时候,能留下人在御书房外边听窗根?
连古秀今都躲的远远的,就别说其他人了。
万贵妃走到天子身边,两人并肩站着看着窗外。
天子说:“朕确实心狠了些,尤其是对林叶,逼着他去成为勋贵旧族的眼中钉肉中刺,朕也是没别的法子。”
“朕想着的是一年半之内,最好是一年之内,把该办的事都办好了……”
他看向万贵妃:“可是那些勋贵旧族的人也都明白,他们只需观望,等着言缺上位之后他们再动手也不迟。”
“朕把林叶往绝路上逼,归根结底是在把那些隐患往绝路上逼……”
他说:“你刚才憋在心里想说的话,也是想替林叶说句话?朕要用他啊,他不能主动去成长起来,主动去做朕希望他做的事,那朕只好逼着他往前走。”
万贵妃道:“陛下知道的,臣妾来劝劝陛下,不是为了林叶。”
天子嗯了一声。
是啊,万贵妃不是为了林叶,是为了其他人,那个白衣女子要是急了过来闹,天子头更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