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红柳猛的抬起头:“你……怎么知道?”
拓跋云溪道:“因为这些话,是他主动入局的时候说的,那个时候,他其实已经做好了随时都可能被杀的准备吧。”
她搂住了雷红柳的肩膀:“你只管记住,雷大哥要入局不是为了他自己的荣华富贵,而是为了你。”
雷红柳低下头,眼泪一颗一颗的掉下去,落在地上,很快就打湿了一片。
拓跋云溪轻轻叹了口气:“站在高处的人,用发号施令来保护自己,正在往高处走的人,用拼一条命来保护他在乎的人。”
“但……”
拓跋云溪抬起头看向武馆外边,语气很柔,却无比坚定的说道:“我只要不想入局,我就一直都是局外人,所以我在什么地方,什么地方都必须是局外。”
她啊,当然不只是为了安慰和陪伴自己的姐妹,才会来武馆住一阵。
她所在之处,哪怕是这个局的正中心,这个局也得给她避出来一个缺口。
就算是一个圆,她在中心,也得变成一个圆环。
还没到撕破脸的那一步,北野王府的郡主,在这云州就还是那个最大的大小姐。
她搂着雷红柳的肩膀说道:“这几日我一直都没有劝过你,是因为我知道被人强行阻止的悲伤,也只是强颜欢笑,我不希望你强颜欢笑来面对我。”
她的手搂的有些紧。
“但今天你问雷大哥的事,我会告诉你说……他用命去拼的是你未来的无人敢欺,那你就不能不善待自己。”
她说:“哭过了,就把悲伤藏一藏,你还是他们的师娘呢。”
拓跋云溪看向那些在练功的孩子。
“他们眼中的师娘,应该是天下无敌吧。”
雷红柳也转头看向弟子们那边,她看到了林叶在打拳,那套朴实无华的操拳。
那孩子打的四平八稳,不容易,因为他的胳膊上挂着沉重的青砖,腿上也绑着,一拳一脚,能四平八稳,已经超过了在武馆里习武数年的师兄们。
她还看到,薛铜锤嘴里叼着木奶嘴,抱着一块大城砖朝着林叶跑。
“小丝弟,好厉害,再加一块吧。”
那小家伙一趟一趟的跑着,下一趟竟是搬着两块城砖还能跑的飞快,那两块城砖的分量加起来,比他自己都要重。
她还看到莫梧桐站在那无奈的摇头,嘟嘟囔囔的说着。
“铜锤,你不是想给小师弟多挂几块砖,你是要把他埋了吧。”
自从上次武馆出事之后,她的每一个弟子都变了,再无一人懒散。
连薛铜锤这个四岁的娃儿,都知道自己不能打,丝娘挨欺负。
就在这时候,严洗牛从远处走过来,挨着雷红柳坐下。
他先是看向拓跋云溪:“郡主,是你派人去过天水崖吧?所以上阳宫的司座神官才会想把小叶子招收入门。”
拓跋云溪微微皱眉:“我没有啊。”
严洗牛才不信。
在云州城,除了拓跋云溪之外,谁还会替林叶在上阳宫说话。
拓跋云溪见他表情如此,又说了一遍:“我真的没有。”
严洗牛还是不信的。
他说:“我先替小叶子跟你道个歉,他把司座神官的好意给拒绝了。”
拓跋云溪还没有什么太大反应,雷红柳已经坐不住了。
“你怎么不拦着小叶子?!”
雷红柳急切道:“他能去上阳宫修行,那是多大的机缘,留在咱们武馆能有什么前程!”
严洗牛:“你别急,你别急,我要是能阻止,我会不阻止么……我是阻止不住,那臭小子先斩后奏。”
雷红柳:“那就把他绑回去。”
拓跋云溪:“姐,那是上阳宫,你绑回去,上阳宫就会收?天下人谁不知道,上阳宫是最要面子的地方。”
“再说了。”
拓跋云溪笑道:“小叶子不想进上阳宫那就不去,上阳宫要面子,小叶子就不要面子?”
雷红柳:“他一个孩子,他要什么面子!”
拓跋云溪:“他一个孩子,他要的面子,不就是你们两个吗?”
雷红柳楞了一下,严洗牛叹了口气。
拓跋云溪道:“拓跋烈说过,年轻人能把爹娘至亲放在第一位,那就不会太差,他还说过,当年他六七岁的时候,有野狗要扑咬我娘,他当时若没有迎着狗冲过去,还抱着狗咬狗,他后来也不会是大将军。”
一次怕次次怕,他六七岁的时候不怕野狗,所以十六七岁的时候就敢直面娄樊的狼。
拓跋云溪说:“大部分六七岁的孩子见到野狗,哪个不是往娘身后躲?拓跋烈他不是,所以他是大将军了,所以你们觉得小叶子,以后会很差?”
是不是非常人,小时候就看出来了。
第58章 谁也别想好
又三四天过去,云州城的记忆好像被刷新了一遍,百姓们已经没有人再提府丞雷风雷之死的事。
拓跋云溪还没有离开武馆,林叶他们照常练功,几天前贴在大街上的公告被一层新的公告覆盖。
或许是城主大人还不想搞的人心惶惶,所以没有挨家挨户的盘查。
可是那些原本只可远观的金乌骑,如今时不时就会在百姓们身边路过。
林叶白天在武馆里练拳,晚上回家后给荆城西准备一天的饭菜,陪小子奈读书,夜深人静之后,把饭菜给荆城西送过去。
小子奈不喜欢读书,可林叶很坚决。
老陈一直说,女孩子不喜欢读书就不读,何必逼着她?
林叶不解释。
每天最少要认识五十个字,小子奈显然以前读过书,但认识的字确实不多,她也不记得自己到底几岁。
林叶想着,她已经流浪几年,那她开始流浪的时候大概也就五岁?
小子奈觉得哥哥这样不好,可她不想让哥哥不高兴,所以不喜欢学也会学。
但她会装,比如犯困。
每天的日子都在这样重复,直到有一天夜里,荆城西说你留心一下高显商行那边,杨大哥可能要回来了。
荆城西说过,那位杨大哥出去做事了,不知道具体什么日子回来,可杨大哥说过应该是在入冬之前。
林叶这才想起来,自己从没有问过,那位杨大哥是不是也在高显商行里做事。
杨大哥叫杨真心,比荆城西大十几岁,与荆城西的命运相同,大概也是因为这个,他俩才会那么好。
婆婆救下的杨真心的地方,就在距离救下荆城西的地方不到一里远,而且也是因为重病将死,被修渠那边的人扔出来的。
玉天子要修一条南北运河,从云州直到歌陵,据说如果修好的话,从歌陵出发到云州的速度,会比原来快一倍不止。
这条运河已经修了超过十年,还没修好,还有人说这条运河从开始修算起,大概挖一里就死一个人,云州到歌陵,有好几千里那么远。
修渠的人,大多数都是招募来的民夫,一小部分是各地的犯人。
荆城西还说,杨大哥的命比他苦,但是杨大哥比他乐观,杨大哥总说活着就要活好,有一天算一天。
林叶不需要自己去盯着,他有大福狗。
如今高恭手下的小弟已经比原来多了一倍不止,不需要他们去打打杀杀,还能赚到比打打杀杀更多的银子,谁愿意去被人当刀子用。
他们这些最底层的小弟,被老大指使着去拼命之后,大部分时候连一个铜钱都分不到,最多带他们去喝顿酒。
又是一个平凡无奇的日子,林叶和小子奈一人搬了一个小板凳,在落日即将下山之下,借最后的这天赐的光明来认字,这光明大概才是人人都要借,人人不用还的东西。
小子奈每到这个时候就昏昏欲睡,每次都是被林叶用小木棍敲着她手背把精神拉回来。
“哥……”
小子奈看着林叶,可怜兮兮:“疼。”
林叶点头:“不疼我为什么要打?”
他指了指小桌子上的纸笔:“每个字写两遍,我去给你倒杯水。”
说完起身回屋,他才进屋,小子奈就把那根小木棍抓过来,使劲儿扔了出去。
她还没来得及笑,就看到小寒噌的一声就出去了,叼着木棍跑回来放在她脚边,然后用甩头来表示,再来啊,好好玩,你快点再扔一次啊。
她朝着另一个方向使劲扔出去,小寒吐着舌头跑,叼着跑回来,向她邀功,那吐着舌头呵嗤呵嗤的样子,让人明白,它是太喜欢这根小棍棍了。
小子奈气不过,再换一个方向,用更大的力气扔出去。
然后就扔在了刚出门的林叶脚边,林叶弯腰把小木棍捡起来,狗不乐意了。
小寒朝着林叶叫,应该是在向林叶宣示主权,这是狗的,这是狗的。
林叶把小木棍插进自己腰带里,小寒急了,围着他转圈,汪汪汪的叫。
就在这时候,外边响起敲门声,林叶拉开门看了看,门外有个看起来气质儒雅的中年男人。
要不是他手里拎着高恭,还丝毫也不费力,林叶就觉得他真的是个读书人。
一见林叶开门,高恭带着哭腔说道:“小爷,不是我出卖你,这孙子跟踪我。”
中年男人松开手,朝着林叶抱了抱拳:“请问,可是有什么恩怨?”
林叶也抱了抱拳:“杨大哥?”
这事其实不用太费脑子去推测,就该知道是高恭跟踪人家来着,结果被人家反跟踪了。
大概是到了林叶家门不远处,人家才出手制服了高恭,而且显然没下重手。
一刻之后,还是这个小院,还是院子里那两个小板凳上,坐着的人换成了林叶和杨真心。
“他做事莽撞,这次是你救了他,是他第二次大难不死了。”
杨真心双手捧着茶杯,说话的声音略微有些沙哑,但格外柔和。
他说:“所以,他欠婆婆两条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