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他姿态没有生气,但江淮却知道他已经生气了。
“你所想的,只是你的自以为,亦或者说是狭隘之目光。”
“诚然,苏松六府的百姓今年遭受了洪涝,但试想一下,若不是这些官吏这些年来无所作为,六府的水利会年久失修吗?”
“正因抓了这群人,让这工程暴露出了问题,朝廷才能在事后不断加修。”
“倘若任由这群人继续尸位素餐下去,到时候六府水利彻底败坏,那淹没的就不是这十几万亩耕地,而是数百万亩耕地。”
“更换官员,推行新政,这些事情都会经历一个阵痛期,这十余万亩耕地所拥有之主的数万百姓便是这场大动作下的阵痛。”
江淮话音落下,于谦却道:“当下案子牵扯如此,许多无辜商贾、官吏都被卷入其中,已然是一场党争。”
“若不劝诫陛下,后嗣之君无法制衡党争,那庙堂之上必然乌烟瘴气,国力虚耗。”
“君王之道乃制衡,这本无错,可本朝从洪熙元年至今,除了修建水利、铁路外,江南百姓几乎无一惠利,民怨颇深。”
“陛下视臣子为奴仆,随意打杀,却又不惠泽江南百姓,长此以往,恐会生变。”
于谦有自己的担心,然而江淮却安抚道:“你觉得,陛下为何会选择这个时候对十六商帮及江南这群官员动手?”
不等于谦回答,江淮继续道:“自江南铁路开始修建,陛下便已经将重心放到了南边来。”
“先贫后富,这是陛下长此以往治理天下的理念。”
“当下主治西南,次之江南,末之北方,这便是陛下的想法。”
“此等想法需要足够多的钱粮,故而陛下才会发行五千万贯国债,又对江南着手。”
“于廷益,你眼中所担心的那些事情,其实每一步都在陛下眼中。”
“你能看到的,陛下能看到,而你看不到的,陛下也正在看。”
“这大明朝不需要对陛下劝诫的臣子,陛下比任何人都明白自己在做什么。”
“你心里装着的,是这次受到迫害江南百姓,而陛下心里装着的,是大明朝的九州万方,是大明朝两京一十八布政司,是大明朝一亿二千余万百姓,以及七十余个藩属国。”
“二者孰轻孰重,你知道吗?”
江淮觉得自己说的足够明显了,于谦闻言也似乎被江淮给说教了个清楚,不再反驳江淮的话。
二人沉默许久,半晌之后于谦才开口道:“陛下固然无错,但过程有错。”
“过程有错又如何?”江淮叹气道:“只要结果是好的就行。”
江淮也承认了朱高煦在兴大案的过程中有许多错误,但结果终归是向着朝廷的前进的,这便足够了。
“我等身为臣子,本该纠正这过程中错误,让陛下无错。”
于谦开口说着,江淮却看着他,沉默许久后才开口道:
“此事,你若做了,但求你不要后悔便是。”
“只是在你决定之前,我还是想要提醒你一句。”
“即便是圣人也会有缺点和遗憾,你要想追求的东西并不现实。”
“在旁人看来,你所追求的事情甚至很迂腐……”
人在官场,江淮不可能参与这种有可能被论罪的事情。
如今的他已经不再是当年的陇川江淮,他的理想也不仅仅局限在治理小小的陇川府,而是有着更大的抱负。
眼下他不过三十三岁,而皇帝已经五十二岁了。
他的年纪在这里摆着,而他也清楚朱瞻壑是个什么样的人。
日后皇帝若是大行而去,自己亦君亦友的那位太子殿下,能否把控好庙堂局势呢?
如果不能,那自己能不能站出来稳定局面?
皇帝的诸多政策,还能不能继续维持下去,百姓的康泰日子还能不能继续下去。
这些种种事情压在他的肩头,也是他日后的抱负。
肩头上担着这般抱负,他不可能以身犯险。
现在需要他做的,是为朱瞻壑拉出一个足够清廉的班底,以便日后朱瞻壑治理朝政。
“我不会后悔……”
于谦见江淮不准备和自己上疏,他也没有强求,而是起身走出了这院子。
不多时,他返回了自己的府上,可是他却被并没有着急上疏。
江南太大,他需要走的地方太多,他要把江南的事情告诉皇帝,让皇帝清楚江南的百姓对朝廷是什么态度。
收拾了行李,翌日清晨,于谦便告别了自己身边的那些锦衣卫,独自乘骑马匹踏上了巡视江南的道路。
江淮没有去送他,或许在他看来,他与于谦并不是一类人,而日后的双方也注定会因为意见不合而发生碰撞。
交情止步于此,对他们双方来说都是一件好事。
相比较于谦所追求的事无巨细,他江文清要做的,只是想要延续当今的洪熙盛世……
第553章 故人凋零
“放!”“轰轰轰——”
二月,自锡兰前往昆仑洲的航道上。
伴随着令旗挥下,数十门火炮将一艘悬挂大明旌旗却挂有家族旗帜的武装商船击穿。
看着那船只举起白旗并停止逃跑举动,作为正使的郑和抬起了手:“停止炮击,准备收降。”
“是!”几名千户官作揖行礼,而后开始派出大宝船俘虏该船。
这是郑和受命再下西洋的第六个月,而如今的他们正在横穿西小西洋,大约再过几天就能抵达木骨都束千户所。
“郑和!”
忽的,突然有人对郑和直呼其名,而在这船上能对郑和直呼其名的,也就只有与他相熟的杨展了。
杨展一路快走而来,随后走到郑和面前道:
“南边的哨船遇到了昆仑宣慰司的船,戚昇他们正在蓬莱岛(马达加斯加岛)北部的海岸等我们抵达。”
“我看当下这进度,差不多可以通知他们向麻林地进军了。”
“另外,也应该号令日朝两国停火罢战。”
杨展说着自己的安排,郑和颔首道:“就按照越国公你说的办吧。”
“好!”听见郑和这么说,杨展便也颔首转身离去了。
在杨展的操作下,大明下西洋舰队九十艘战船和三十艘大马船向着昆仑洲加速开拔而去。
几日后,盘踞在蓬莱岛北部的戚昇也得到了哨船带回的消息,经过五日的等待与集合,戚昇带着由十二艘战船和四艘大马船组成的昆仑洲舰队向麻林地开拔而去。
三月初十,在大明的官员还在江南继续牵连大案的时候,昆仑宣慰司的兵马与下西洋舰队兵马先后抵达了麻林地。
当三十艘庞大的大宝船带着六十艘大福船、三十艘大马船出现在麻林地港口远处海上的时候,朝鲜与日本两国驻扎此地的情报人员表现各有不同。
日本的探子连忙放飞信鸽,同时派出快马与塘骑。
朝鲜的探子与日本同样操作,不同的是他们将在麻林地的所有朝鲜人都聚集到了港口上,不断高呼天军降临等词句。
半个时辰后,随着大批明军登陆麻林地,时隔二十年,郑和终于重新踏上了昆仑洲的土地。
他穿着一身赐服,头戴三山帽,手里时刻拿着望远镜,不断打量着麻林地。
当戚昇主动撤出麻林地,盘踞在麻林地的十六商帮便将麻林地的国主给流放到了北部的埃塞俄比亚王朝范围内。
仅是这一操作,便足够杨展将其定义为叛乱。
尽管麻林地只是一个人口不足万人的小国,并且明军来到昆仑洲后,麻林地的城防及经济都被明军所把控,但说到底它依旧是大明朝治下的属国。
对大明朝的属国国王动手,上一个这么做的人,今年差不多二十八九岁了。
“仅凭这件事,就足够将他们定为叛军!”
杨展虽然五十七岁了,但他虎威犹在。
随着他开口,四周兵卒立马将火枪扛起,随时准备战斗。
“这麻林地内部情况如何?”
郑和没有着急判定,而是询问前来汇报消息的西厂探子。
面对询问,西厂探子作揖回答道:“眼下麻林地为松江钱氏的钱廖所据,此前便是他怂恿十六商帮包围的麻林地。”
“城中有十六商帮的家丁驻守,大约四千人,当下正在紧急布防。”
“虽然是家丁,但装备扎甲与火铳、洪武铁炮……”
“那就是军队了!”杨展打断西厂探子的话,直接对郑和作揖:“既然是军队,又驱赶了麻林地国主,这无异是自立为王。”
“这件事情,已经可以定为叛乱了。”
“嗯!”郑和也紧皱着眉头并点头道:“我派人把麻林地的国主和亲眷接回来,并去交涉日本与朝鲜的战事,叛军的事情就交给你了。”
“不过陛下说过,尽量招抚,切勿杀戮过重。”
“我知道。”杨展颔首,随后转头对自己的次子杨叡。
“你亲自领军招降麻林地的兵卒,倘若一個时辰还拒绝开城投降,城中四千多兵卒及其九族都将流配。”
“倘若兵卒现在投降,只论罪钱廖等主犯,其余人留下商船,放回国内!”
“是!”杨叡长相清秀,但身材比杨展还高出半个头,兼具儒将的气质和骁将的体魄。
尽管才二十二岁,但杨叡已经累功成为东海卫指挥使,成为大明海军十二支舰队的其中一名舰队长。
杨展让他前往招降,也是为了他的未来铺路。
对此郑和没有说什么,只是徒步走向了不远处翘首以盼的朝鲜国队伍。
“天使大人!”
见到郑和走过来,一名正五品的朝鲜官员就跪在了码头上,嚎啕道:“下国小臣请天使做主啊!”
“起来吧,我既然来了,便自然是要解决你们两国争端的。”
郑和上前示意这人起身,这人也知道郑和不收礼,故此收起眼泪,将朝鲜这一年多以来的遭遇告诉了郑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