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闹的方式,与曾经儒生们跪拜官府,文武官员跪在乾清门、武英广场的闹不同,而是以游行的方式开始闹腾。
一开始只是十余名乡试落榜学子在闹,后来闹得人越来越多,最后直接演变成了数百人的一场游行。
数百名落榜学子叫嚣不公,一边叫嚷,一边朝着苏州府教谕衙门走去。
这样的举动,很快引来了兵马司的阻拦。
数百兵马司将长街两头堵住,将落榜学子包围起来。
一时间,整条长街鸡飞狗跳,兵马司百户官也走到队伍面前怒叱道:“谁让你们聚众闹事的!”
“我等并未闹事,只是觉得世事不公,倘若我等不开口,那朝廷何时才能知晓我等底层学子的苦楚!”
人群之中,一些人叫嚷着所谓的苦楚,百户官见状也不打算严厉追究只是呵斥道:
“现在速速散去,倘若不散,在场之人,每人先打十棍杀威棒!”
“我们都是有功名在身的生员,尔身为武官,谁准许你私自用刑的!”
人群里传出声音,百户官闻言也脾气上头,直接抬手道:“就凭《大明律》!”
眼看他真的要动手,一些学子也动摇起来,纷纷低头沿着街道两边小巷离去。
不过几个呼吸,闹事的学子便少了一半。
剩下的人一看走了那么多人,当下也心虚的准备离去,而人群之中依旧有人叫嚷道:
“正因尔等怯懦,故此朝廷才多年不改科举,何其不公!!”
“截娘头,给老子把喊话那人抓出来!”
听着叫嚷的声音一直是同一个人,百户官当下便指挥兵马司的兵卒强行撞入学子队伍中。
推搡之间,人群骤然乱了起来。
那叫嚷之人也趁乱开始逃跑,而兵马司兵卒搜捕了一队人,声音却怎么都对不上。
无奈之下,百户官只能将这件事情上奏南京,而南京也觉得无法定夺,直接上奏了朝廷,这才有了刚才的一幕。
了解前因后果后,朱瞻壑显得十分头疼,这件事情是人为煽动的,故此他将目光第一时间就投向了杨士奇。
杨士奇低垂着眼眸,若不是还时不时眨巴眼皮,朱瞻壑都以为他是一尊雕像。
“殿下,此事需要严查!”杨溥为了洗脱嫌疑,率先开口希望严查此案,闻言的朱瞻壑略微有些迷糊。
事情发生在苏州,若说这件事情与三杨无关,他却是怎么都不会相信的。
相较于朱瞻壑的不相信,江淮反倒相信这件事情与三杨无关,毕竟江南铁路还在修建,三人不会无缘无故闹事,这对他们并无好处。
只是这件事情的背后一定有推手,而且势力注定不会小。
“殿下,臣愿请命调查。”
江淮作揖行礼,不过朱瞻壑闻言却不准备直接处理此事,而是开口道:
“兹事体大,这件事需要上奏陛下才行。”
闻朱瞻壑要将这件事上奏皇帝,众人心里瞬间一紧。
让皇帝来处理这件事情,这就有些闹大了。
“殿下,若是事事劳烦陛下,那我等臣子还有何颜面在此理政呢。”
“臣愿意请命调查此事!”
“殿下,臣也愿意请命调查此事。”
一提到朱高煦,杨士奇与杨荣乃至薛瑄等人纷纷站出来表态。
虽说他们都知道皇帝不会那么快催动大案,但谁又知道皇帝会不会趁机动手呢。
“十日,十日内若是查不清楚,那我便只有上奏陛下了。”
朱瞻壑扫视一眼长桌左右站着的众人,眼底流露出了些许不满。
他起身走向了偏殿,而群臣见他离去,眼神交流下,杨士奇率先开口道:
“当调派大理寺、都察院、刑部三司前往调查。”
“善!”众人颔首,而江淮则是见状持着笏板跟上了朱瞻壑的脚步。
他跟随朱瞻壑走入偏殿的举动被众人瞧见,不等他们跟上,便见江淮与朱瞻壑走入了偏殿内。
走入殿内,江淮这才作揖道:“殿下,此事恐怕与三杨无关。”
“苏州乃江东,不与他们有关,难不成与你有关?”朱瞻壑话里的火药味很浓,但江淮并不慌乱,而是作揖分析道:
“虽说三杨与江东有关,但三杨主要还是以江西为主,江东与浙西主要经营海外,昆仑洲的十六家商帮便基本出身此地。”
“故此臣以为,此事恐怕与海外宣慰司设府县有关。”
“设府县不好吗?”朱瞻壑紧皱眉头,江淮颔首道:
“对朝廷来说,这件事极好,对海外宣慰司百姓来说,此事也极好,可对于海外的商帮们来说,那便不算好了。”
“臣刚才仔细想过,海外设府县一事,陛下之所以同意,恐怕并非为了整顿海外吏治,而是为了压缩海外商帮的生存空间!”
江淮没想过当初皇帝为什么会那么容易的就答应自家殿下所谓的海外宣慰司设府县一事,站在当时的角度来看,海外宣慰司设府县只是东洲引起的官吏贪腐问题。
可如果站在整个大局来看,东洲对大明朝来说固然重要,可昆仑洲呢?
“去岁,根据满剌加海关所收关税来看,小西洋民营贸易区的关税达到了四十三万五千余贯,若是按照朝廷的税率,那就是四百三十五万贯的市场。”
“其中,日朝及各藩国上交的黄金数量为二万三千六百余两,根据税率推算就是二十三万六千余两。”
“海外属国尚且贡献如此,而国朝内部的民营商帮呢?”
“臣仔细想了想,似乎好像不超过五千两黄金,根据税率推算也不过五万两不到。”
“这个数目,殿下不觉得奇怪吗?”
江淮询问朱瞻壑,朱瞻壑闻言也点头道:“确实有些少,十六家商帮依靠昆仑洲宣慰司,不应该只有这么点黄金。”
“正是!”江淮颔首,而后又道:
“臣觉得,陛下当初之所以答应如此之果决,恐怕是明指东洲,暗指昆仑。”
江淮提醒朱瞻壑,朱瞻壑闻言也坐不住了,起身来回渡步后才询问道:
“依照你的说法,这次的事情是十六家商帮为主导,为的就是让朝廷停止海外宣慰司设府县?”
“不是!”江淮摇头否决了这一可能,并解释道:
“商人毕竟是商人,即便形成了商帮,拥有了一定武力,可相比较朝廷,他们也不比海盗难对付。”
“若是为了阻碍朝廷,他们完全可以在昆仑宣慰司挑动事非,没有必要在苏州以乡试为题来搅动风云。”
“臣以为,他们的目的是提高每年录入的进士位置,而这也表明他们对三杨的主政十分不满。”
江淮将事情解析告诉了朱瞻壑,朱瞻壑闻言颔首。
若是说江南商帮因为别的什么问题不满,朱瞻壑还会需要调查,可若是因为三杨主政而不满,那朱瞻壑反倒相信了。
三杨之中以杨士奇为首,而杨士奇早年一直与江西的官员们在一起,没少和浙西、江东争抢资源。
后来限制南卷后,江西占据的南卷进士席位也越来越多,江东与浙江却因为几次大案迁徙了不少有底蕴的家族而日渐甚微。
虽说对比其它地方,江东与浙西在科举上依旧是一骑绝尘,但相较于以前来说,二者确实在走下坡路。
加上三杨此前在颜李案中没有制止王回对江东和浙江的“破坏”,二者能对三杨有好感反倒奇怪了。
“此事应该如何处置?”
朱瞻壑询问江淮,江淮却摇头道:“这件事情,具体得看陛下知不知晓,但依照先前陛下的举动来看,陛下心里应该是知晓的。”
“正因知晓,所以为了让他们胆子放大些,故此陛下才会命令殿下您监国,故意做出老迈姿态。”
“懂了!”朱瞻壑点了点头,随后才缜密安排道:
“这件事情,我亲自去问陛下,肯定会让他们投鼠忌器,既然如此,那便派你走一趟吧。”
“是……”江淮语塞,他本意是想让朱瞻壑派一个得力的太监去询问皇帝,却不想朱瞻壑直接派他去了。
相较于杨士奇等人,他又何尝不畏惧当今那位的。
只是朱瞻壑都开口了,他也不可能拒绝,故此只能硬着头皮接下这件差事了。
“速去速回。”
朱瞻壑拍了拍江淮的肩膀,还故意说道:“如今局面,唯有你能让我信任。”
“是……”江淮心中叹气,最后只能转身离开了偏殿,向着殿外走去。
正殿的杨士奇等人见他离去,心中已然有了答案。
不多时,江淮便走出宫城,乘坐马车前往了大明宫。
一个时辰的时间里,他一直在想怎么与那位沟通这事,直到马车抵达大明宫,他也没有着急下车,而是整理好了思绪后才下车前往了大明门。
不过一刻钟,通传的结果便已经传回,皇帝宣他入宫奏事。
他在太监的带领下走向长春宫,脑中思绪稍微整理清楚,便听到了一道熟悉的嚎啕声。
“陛下,您年事已高,北边苦寒,您不能去啊!”
“陛下……”
熟悉的嚎啕声让江淮愕然,待他跟着引路太监穿过长廊,果然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这……夏少师,您这是……”
江淮看着跪在长春宫前的夏原吉,不懂这位已经致仕一个多月的老尚书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文清你来的正好,太上皇要前往漠北和吉林,你且与我劝劝太上皇和陛下。”
夏原吉如今六十五岁,且已经致仕,仅保留太子少师等虚衔,自然可以出入宫中。
只是他这个年纪,太上皇和皇帝去哪与他有什么关系,至于哭的那么哀伤吗?
“夏少师,晚辈有事启奏,恐怕不能与您劝谏太上皇了。”
江淮汗颜,只觉得今日黄历不对,自己应该休假,不该班值。
“宣殿阁大学士江淮!”
长春宫的太监唱礼,江淮闻言只能躬身表示歉意,而后加快脚步走入了长春宫内。
走入宫内,江淮便见到了坐在主位上,并且拿着一本奏疏的朱高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