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曾被老朱派去过江北,自然知道淮河距离京城的距离。
若是从云梯关到京城走官道的马驿和水驿,顶多六百里就能抵达京城。
“荒谬,那渤海庶人七日前还在诸城,这才七日怎么就抵达云梯关了?”
“是否是云梯关守将看错了?”
黄子澄同样愣了一会,但他很快反应过来,对着五军都督府那传信佥事便质问起来。
然而面对黄子澄的质问,那佥事却不予理会,只是与朱允炆汇报:
“陛下,盛佥事已经率六万兵马沿着运河南下,如今应该抵达古城水驿了,大约只需要三日的时间,就能抵达扬州备敌。”
“此外,盛指挥使已经给曹国公送去消息,如果曹国公已经率部抵达德州,那应该能在十五日后就能抵达扬州。”
佥事在解释局面,黄子澄却见他不对自己理会,当即质问道:
“五军都督府居然放任叛军进入淮安府,眼下还要放任他们进入扬州府不成?”
“此为叛军绕道所至,我军虽设防,但贼军昼伏夜出,未能察觉……”都督佥事低下头,黄子澄见状心里大喜,还想乘胜追击,可朱允炆却开口打断。
“贼军,会不会打过长江?”
他的一句话,立马让殿内陷入死寂,就连前番跳脚的黄子澄都闭上了嘴,紧张等待有人回答。
这种时候,许多人将目光放到了齐泰身上,齐泰也是十分无奈。
他早说过,一开始就应该把朱高煦和朱棣拿下,然后再着手削藩其它,结果没人听他的。
现在好了,虽然他也不知道朱高煦是怎么敢孤军深入,但他清楚朱高煦渡过淮河会给朝廷造成多大震撼。
“贼军水师虽然犀利,然长江乃天险,即便我军水师不敌,却依旧有太祖高皇帝所置的一百二十余处备倭炮台。”
“哪怕这些炮台无用功,可我军顺流,贼军逆流,届时只要将扬州与京城的许多渡船征调,放置火药与火油,成群顺江而下,那贼军水师面对如此威势,也只能沉没海口。”
别说齐泰,就拿任何一个知兵的人来说都很清楚长江上游打下游是多么容易。
除了陈友谅这种钻鄱阳湖的反面例子外,在掌握上游的情况下,即便国力不如下游,却也能做到与下游敌国相持。
上下游都如此,更别说海口与江道了。
古往今来不是没有人试图从海上攻入长江,可这些人基本都失败了,原因就在于船只从海口进入长江是逆流而上,守军想要对付入海口的敌军实在太容易。
更别提眼下南军水师还有一万多人驻守在崇明沙州,渤海水师想要突袭也得越过他们才行。
即便不敌,那只要南军水师进入长江水道,尤其掌握了镇江水段后,那渤海水师就更别想攻入长江了,因为此地的地形易守难攻,河道狭窄,一旦上游放出足够的火船,下游根本没有空间躲避。
齐泰有自己的自信,只要有陈瑄的水师在,长江就不会丢失,渤海军也无法渡河。
朱高煦这次孤军深入,恐怕很难出去了。
“若是如此,那朕便放心了。”
得到了齐泰的回复后,朱允炆也松了一口气,同时询问道:
“眼下江北只有盛庸的六万兵马,是否要调曹国公南下?”
“回陛下,理应调曹国公南下!”黄子澄连忙开口:
“渤海贼军虽然只有四五万人,可毕竟是善战之兵。”
“当下之急,应该是调北边三十万大军回防济南、兖州,同时下令北平各县自守,等曹国公率三十万大军在十五日后南下灭地,再北上反击。”
黄子澄的话,在六部群臣听来很有见解,可在齐泰听来就和放屁一样。
“德州十万大军南下十五日还尚可,可白沟河沿线二十万大军想要南下,起码需要两个月的时间。”
齐泰着实无奈,只能站出来作揖开口:“何况,北边大军南下,那仅凭北平各县之力,定然难以抵挡燕军兵锋,届时燕逆若是只满足于北平还尚可,若是不满于北平,而是在鲸吞北平后继续南下,那曹国公所部三十万大军将腹背受敌。”
“若是届时渤海庶人截断运河,那仅凭中原之力,绝对难以补给三十万大军和百万民夫。”
“齐尚书恐怕夸大其词了。”方孝孺站出来开口说道:
“如齐尚书所说一般,陈瑄水师足以拱卫长江,那渤海贼军便失去了水师之利,而我军则可以从容保护运河,使得江南粮秣源源不断输送至徐州、兖州、济南。”
“如此情况,如何会被渤海贼军截断运河?”
方孝孺不懂兵事,但他从齐泰的话里找到了漏洞,气得齐泰握紧拳头,关节铁青。
都什么时候了,这群家伙还在挑自己的字眼,当下的问题不应该是解决江北的朱高煦吗?
齐泰懒得反驳,直接对朱允炆作揖:
“陛下,如果真的要调兵,也应该是令曹国公接管白沟河,随后可令江阴侯吴高接手德州的上直精锐。”
“此外,我军江北无骑兵,必须调越巂侯、平安所部的万余骑兵南下,如此才能让盛庸固守到江阴侯率六万上直精锐南下驰援。”
齐泰很清楚,让李景隆率兵南下,那北边的吴高、吴杰、徐凯三人无论是谁,都玩不转二十万大军的规模。
反倒是让吴高率领六万上直精锐南下,让俞通渊和平安南下先和盛庸固守,这才更贴合实际情况。
吴高统帅六万人毫无问题,盛庸的能力也不用质疑,由他带着六万人步卒和一万骑兵限制渤海也没问题。
只要他撑到吴高南下,届时两军汇合,十三万大军怎么打朱高煦都没有输的道理。
想到这里,齐泰死死盯着朱允炆,生怕自家这位陛下脑子一抽就选择听信黄子澄和方孝孺的鬼话。
“这……”朱允炆想了想三人的建议,到了最后莫名想到了自家皇爷爷的嘱托,于是看向齐泰:“就按照齐先生的意思办吧……”
“臣谢陛下隆恩!”齐泰持着笏板跪在地上,心里的石头总算落地。
“如此,应该没问题了……”
齐泰放下了心来,自认为自己的布置没有太大问题。
只是对于朱高煦来说,他的十五日太长了……
《渤海纪事本末》:三月末,上孤军入淮安,拔云梯关,入淮南,江南震动。
《明世宗实录》:“三月癸卯,上率军自诸城而下,沿路诸县皆降,唯云梯关自守,上以火炮击城,遂拔城,渡黄淮入扬州,天下震动。”
第263章 驰骋淮南
清晨、在朱允炆与群臣讨论的同时,经过一夜休息,朱高煦算是养足了精神。随着他走出屋舍,街道上充斥着许多兵卒。
渤海四万两千兵马,已经有三万渡过了黄淮水道。
先渡河的兵卒已经穿戴甲胄防守,后渡河的兵卒则是沿街盖着毡子休息。
渡口的房屋有限,并不是所有兵卒都能进入房屋休息,不过从房屋休息起身的兵卒,会叫醒沿街睡觉的兵卒进屋休息。
每间房屋,至少挤着十几二十人。
朱高煦休息的很好,因此简单吃过了些军粮煮沸的稀粥后,他便一直在一个无主的茶棚下坐等大军全部渡河。
他预先设想的是要在云梯关耽搁两天,从现在的情况来看,赶在黄昏前让全军渡河应该不是问题。
“殿下,您醒了?”
孟章带着赵牧、塔失等人从街道远处走来,在见到坐在茶棚下的朱高煦后,他们连忙小跑过来。
“正午前,剩下的能渡过河吗?”
朱高煦直奔主题,孟章却摇头:“起码要到黄昏,我们手中渡船不够。”
“嗯……”朱高煦颔首,而后又问:“朱成功、崔均他们在何处?”
“按照您昨夜休息前的吩咐,他们在海上休息,留了一艘船在云梯关的渡口等您消息。”
“好,我先想想……”
得到答案,朱高煦开始思考如何渡过长江。
从四川到东海,数千里长江水道成为隔绝南北的天险,哪怕到了二战时期,控制长江上游的势力,依旧能给下游造成不小的麻烦。
二战之后的渡江战役,明明南方已经无法组织战略性的有效防御,可依旧带给了渡江大军不小的伤亡。
鸦片战争时,如果不是清廷不重视,连英军舰队探查长江水文都不加阻止,那英军也不会那么轻易的就能拿下镇江,停泊南京。
相比较之下,朱元璋的眼光就比较长远。
老朱由北向南的三重防御体系朱高煦自己很了解,对于老朱布置的长江防线,他更是无比清楚。
兴许是当年李察罕带给老朱的压力太大,因此在构筑长江防线时,老朱对江北始终是留了一手。
首先在江北之地,能独自建造超过一千料大船的船厂很少,老朱几乎将善于制造千料船只以上的工匠,全部迁徙到了江南。
因此,就造船业来说,江北完全造不出能与江南比拟的战船。
此外,老朱还在长江南岸和长江之中的沙州修筑炮台,合计三十六岛,七十九处。
最后,在城池修建上,虽然京城的外城郭是夯土城墙,只在城门处修建了夯土包砖的城墙,可内城却是实打实的夯土包砖,甚至部分重要城段是用青石条垒砌起来的。
如果说夯土包砖的城墙,朱高煦还能依靠舰炮破坏,那对于青石条垒砌的近长江内城段,他就完全无能为力了。
这些城段,哪怕到了二战时期,都得靠工兵爆破才能炸毁,就他手上的滑膛炮想要打垮这些地方,即便把炮弹打完也没用。
因此,老朱对长江或者说京城的防御,可以说做到了这个时代的极致。
即便北兵南下,也无法建造出大于江南的战船,而这个时代的水战,主要还是以短兵接舷作战为主,火炮只在船首和船尾放置。
如果不是朱高煦提供设计理念,那平倭水师也不会在左右船舷开炮口。
城隍岛海战,渤海军能赢的很大部分就是长江水师许多战船的火炮设计依旧还是老式,所以他们虽然船多,可火炮数量却不足渤海海军的二分之一。
所以在老朱的设计里,只要江南建造的战船比江北大,江北就很难渡过长江。
即便他们能渡过长江,可长江沙州与南岸的炮台依旧能阻击他们。
这样的设计,让北军即便拿下扬州,也无法从扬州渡江,从而登陆江南镇江。
这套体系,不管是对付江北还是江口,都十分好用,唯一的缺点就是上游的湖广,而这也是朱允炆要削藩湘王的原因。
只是他没想到,削藩削的弄巧成拙,直接把朱柏给逼死了。
不过不管怎么说,有朱元璋的这套体系在,只要水师不出现问题,那江南就只需要看好湖广、四川就足够,不用担心近在咫尺的江北。
正因如此,即便历史上盛庸已经在六合及浦子口失利,朱允炆却还在试图和朱棣谈和,同时让齐泰、黄子澄回家募兵,因为他知道朱棣无法渡江。
然而,陈瑄的倒戈这种戏剧性事件让朱允炆的如意算盘打空。
自古以来,北军哪怕饮马长江,可长江有水师,往往都能建立奇功,因此南军水师的集体倒戈可以说放在历史上都是极为戏剧性的。
陈瑄并未参加什么战事,可凭借带领水师倒戈,直接得到了一个平江伯的爵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