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九月底,天气转凉。
虽然朝阳已经升起,只是沐浴着朝阳的文武百官压根没有感到一丝暖意,而是发现四周的空气变得更加冰凉。
兵部郎中徐鸿紧了紧衣领,发现这个朝堂像极了战场。
随着命令的下达,午门那边很快有了动静,有一人跟随小黄门缓步而来。
是谁呢?
工部尚书贾俊等官员的胃口都被勾了起来,正抱手在胸伸长脖子张望,看着那个越来越近的身影。
“不……不可能!”
李瑾看清楚来人的时候,顿时惊得说不出话来了。
“这人是谁啊?”
“你不觉得有点面善吗?”
“呵呵……当真有点意思!”
……
由于事情跟绝大多数的官员没有关系,当看清楚那个被领过来的小老头,很多人的脸上浮起幸灾乐祸的笑容。
出现在这里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刘李瑾的哥哥李琏。
在勋贵之家,其实同样不乏明争暗斗。
在很多年以前,因嫡子李珍战死,所以合法的继承人落到庶出的李琏身上。
只是李琏的母亲并不受宠,反倒李瑾更得长辈疼爱,最终在襄城伯府的一番动作下,竟然由李瑾继承了襄城伯之位。
若是这种事情落到皇家,就像皇位传给朱祐杬,而朱祐樘这个第一顺位继承人被晾到了一边,却是充斥着严重的不公。
李琏来到御道前,显得规规矩矩地进行跪礼道:“臣李琏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由于一直处于底层的关系,现在来到天子面前,心里反倒十分紧张,亦对这位深受京城百姓爱戴的天子感到好奇。
“李琏,你弟弟李瑾可是有不忠之言?”朱祐樘看到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李琏,显得直截了当地询问道。
不知李琏是出于那份忠心,还是为了当年那一口恶气,却是义无反顾地指证道:“李瑾虽是臣的至亲兄弟,然陛下乃臣之君父。因囤米之事诸多不顺,臣弟在府中出言对陛下多有不敬,亦是已有犯上之念,臣愿指天为证!”
工部尚书贾俊等官员听到这话,不由得深深叹息一声。
按说,李琏跟李瑾是兄弟,本不应该同室操戈,但事情亦不能全怪李琏。若李瑾知道祸从口出的道理,那么就不敢什么话都乱说了。
偏偏地,现在囤米的事情还没有解决,襄城侯竟然胆敢对皇帝出言不逊,更是有置皇帝于死地的念头。
虽然很多人其实都有这种念头,毕竟皇帝侵害他们太多的利益,但谁都不敢说出嘴来,更不会将话柄交给其他人。
结果呢?
李琏亲自站出来指证,可以说这个事情已经盖棺定论,而李瑾要承担的罪名可不是囤米,而是意图轼君。
李瑾终于意识到自己闯了弥天大祸,却是想要补救地道:“李琏,你……你因何至此,我这些年对你可不薄!”
这……
刑部尚书刘忠等人听到李瑾间接招认,不由得轻轻地摇了摇头,发现这位侯爷说话真的不知轻重。
“襄城侯,你还有什么话说?”朱祐樘望向明显气急败坏的襄城侯李瑾,亦是冷冷地质问道。
或许有着二十一世纪记忆的缘故,他对这种背后不忠的话倒没有过于意外,但亦是知晓要进行杜绝。
在昨日张玉娇的血案后,让他意识到想要好好地发展这个国家,不仅要制定好的发展方略,而且还要清除这些拖后腿的人。
今日可以是李瑾扬言要除掉自己,他日亦可以是某一位大臣如此,最终这帮人真正抱团会十分危险。
正是如此,襄城侯李瑾不管有没有谋反的念头,他都要被大卸八块。
李瑾知道抵赖已经没有用处,却是为自己开脱地道:“陛下,臣……臣只是说些置气之言,并没有轼君之念,还请陛下明察!”
现在恐怕已经晚了!
工部尚书贾俊等人不由得暗叹一声,这位襄城侯着实是狂妄过头了,竟然连这种话都敢在家里说了。
“朕虽非明君,但亦不是你们不忠的理由!传朕旨意,即日起,襄城侯削爵为民!来人,将李瑾押下去,交由刑部法办!”朱祐樘并不打算留情,而是冷冷地命令道。
其实李瑾不见得要造反,但跟兴王亲近是事实,对自己口无遮拦亦是事实。
原本他可以从轻发落,但他从来都不是一个仁君的人设,何况现在他要借李瑾的人头来警示这帮越来越放肆的勋贵。
李瑾看到两个锦衣卫上前,终于意识到自己闯了大祸,顿时眼前一黑,整个人竟然直接昏了过去。
“带走!”
王相并不理会李瑾是真晕还是假晕,当即大手一挥地道。
对这种不忠的武勋,哪怕是贵为侯爷,亦是不值得同情。只是在看着李瑾被带着离开的时候,却是眼神复杂地望了一眼自己父亲。
瑞安伯王源缩了肥胖的脑袋,此刻只希望这场风波即刻过去,自己今后老老实实在瑞安伯府做一个逍遥且听话的伯爵。
在场的勋贵亦是感到了一阵害怕,且不说跟皇帝作对都没有好下场,哪怕他们自家亦不可能是铁桶一块,没准某天自己的兄弟叔伯便会跳出来捅刀子。
户部右侍郎吴裕出列,显得郑重地表态道:“陛下,臣有事启奏!”
“允奏!”朱祐樘看到是自己人,显得十分淡定地道。
吴裕亦是早有准备,当即掏出奏疏道:“陛下,京城有奸人囤米谋利,若非通州仓粮食充盈,这些歹人并趁机高价售米!今事已明,臣恳请即刻彻查相关人员,对主要责任人员问罪!”
从古至今,只要是一个掌权的朝廷,都不会容忍商贾囤积居奇。现在事情已经查明是襄城侯李瑾为首的权贵集团所为,自然可以对相关责任人进行治罪。
“诸位爱卿以为如何?”朱祐樘并没有直接表态,而是将问题抛给在场的文武百官道。
工部尚书贾俊等官员知晓圣意,亦知晓襄城侯李瑾等人已经不足为惧,便是心有灵犀般地表态道:“臣等附议!”
随着此话一出,瑞安伯王源等人心里顿时一阵发慌,而今只希望这场暴风雨来得小一点,乞求自己能够成功度过这场劫难。
事情并没有完结,刑部尚书刘忠乘胜追击道:“大明开国之初,铸造铜钱、行宝钞,禁止民间以金银货物交易。太宗时期,以钞法不通,下令禁金银交易,犯者准奸恶论,有能首捕者,以所交易金银充赏,其两相交易而一人自首者免坐,赏与首捕同。今请陛下重申太祖、太宗时期的禁金银令,虽不易禁绝,然可禁止商户超过五千两的金银交易。”
在场的文武百官倒吸一口凉气,朝廷终于是要开始禁止金银交易了。虽然没有彻底禁止,但将五千两视为上限,无形中会大大削弱白银的影响力。
“此事交给最高会议商讨,退朝!”朱祐樘并不急于拍板,而是放上日程道。
现在的最高会议由内阁和六部高官一起组成,即集结了帝国最强精英,亦有利于贯彻实施,所以一些存在争议的事情通常都交由最高会议商讨。
就在早朝结束不久,一个身穿三品官服的青年男子被召到了养心殿,而张玉娇的案子最终还是交给御用调查官——顺天府尹宋澄。
第四百一十二章 不作死或许真的不会死!
紫禁城,西华门。
金吾卫的精神面貌焕然一新,或许是时常遇见皇帝的缘故,每个人的腰板都异常的挺拔,眼睛冷漠地扫视每一个访客。
“宋大人,宫里的规矩务必要遵守!”
“你的步子不能迈得太快,不能离开我们几个人的眼线!”
“此次是进入内宫,除了淑妃所经的区域,其他宫殿不能东张西望!”
……
郭镛亲自带着几个太监从养心殿前往承禧宫,负责盯着宋澄在宫内查案,而郭镛显得喋喋不休地提醒。
宋澄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眼睛仍旧不掺一丝杂质,显得规规矩矩地平视前方跟随郭镛前往后宫。
原本他做事专注且注重效率,所以走起路来要比常人快上一些,但此时亦是不得不控制自己的脚步频率,接受皇宫规则的约束。
虽然他已经来过皇宫几次,但每次都是要在太监监视下的特定区域中行走,今日是第一次走进后宫区域。
承禧宫是西三宫之一,位于后宫的西北方位。
由于淑妃张玉娇并不受宠,所以这里平时显得比较冷清,而今张玉娇突然过世,导致这里平添了几分凄凉。
院内生长一棵杏树,此时的叶子全都脱落光了。
即便淑妃不受宠,但终究是大明王朝高高在上的贵妃,现在尸体亦是被殓入灵柩之中,只是那张总是咄咄逼人的脸庞永远失去了运动机能。
两根手臂粗的蜡烛在灵堂中央燃烧,朱祐樘在昨天已经前来祭奠。
在原本的历史中,淑妃张玉娇确确实实是人生的大赢家。不仅做到母仪天下,而且还开创了华夏帝王史一夫一妻制,更是生下了大明当之无愧的继承人。
她虽然只能算是书香门第出身,但她的大爷爷是交城教谕,堂伯是辽东巡抚,让她拥有很强的文官集团的基因。
在内得到周太皇太后的喜爱,在外得到文官集团的支持,导致她在皇后的位置如鱼得水,更是让弘治不敢碰其他宫女。
只是朱祐樘神魂归位,一切都悄然发生了改变。
成亦文官集团,败亦文官集团。朱祐樘不再迷信垂拱而治的那一套,亦不打算与士太夫共治天下,而张玉娇身上文官集团的烙印太重,很快沦为政治斗争中的牺牲品。
虽然文官集团很希望张玉娇掌管后宫,诞生一个亲近文官集团的太子,但朱祐樘选择将张玉娇变相打进冷宫。
现如今,张玉娇的辉煌一生没有了,而且还得到了红颜早逝的凄惨命运,免不得让人感到一阵唏嘘。
呜呜……
小紫等宫女跪在灵堂中烧纸钱,一方面是为淑妃张玉娇的离世,另一方面则是为自己突然暗淡的命运。
在入殓前,尸体便已经检查完毕,张玉娇五官流血确确实实是砒霜中毒而死,死因正是那一桌非宫廷的糕点。
“既然糕点是从外面带回来的,那么糕点很可能是外面投毒!”宋澄在得知这些有限的信息,亦是做出了一些判断。
虽然他得知案情的时候,最先怀疑投毒点是在张府,但他从来都不是一个马虎的人,所以坚持来到第一案发地点寻找蛛丝马迹。
宋澄心怀着一份对死者的尊敬,来到灵堂前规规矩矩地上了一炷香。
郭镛知道朱祐樘迫切地想要知晓真相,便指着隔壁的房间道:“宋大人,前面才是第一案发现场,杂家昨日便已经让人封锁了!”
宋澄满意地点了点头,只是跟随郭镛刚刚来到隔壁的房间前,便看到一个漂亮的宫女正抱着小花猫哭泣。
糕点成为最重要的证物,所以谁都不能轻举妄动。
只是事情总归出现一点意外,凑热闹是女人的天性,而整个皇宫最喜欢热闹的无疑是非主流宫女牛濛濛。
牛濛濛昨天是因为在乾清宫走不开,而今终于能够抽出空闲时间,自然亦是好奇前来瞧一瞧情况。
由于刚刚站得比较近,怀中抱着的猫一溜烟跑掉,而抬头便已经看到那只猫吃掉了那食盒中的一块糕点。
牛濛濛想要阻止已经晚了,却见一块糕点已经被小花猫吃进了肚子里,亦是抱着小花猫梨花带雨地哭泣起来:“小小花,你不要死啊,呜呜……”
此刻她一方面是害怕自己闯了祸破败了证物,另一方面则是心痛自己的小小花猫被毒死。
郭镛知道牛濛濛是皇帝最宠信的宫女,亦是不好说过于严厉话,却是苦着脸望向宋澄道:“宋澄,这个事情无碍调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