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逼得胡大牛撞石而死,这两个人竟然一点自责之心都没有,竟然在这里迅速制定推卸责任的方案。
“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简直不知所谓!肖知县,今日撞了晦气,你的酒席撤了,咱们两人改日再聚!”黎光明发现王越活该被文官集团排挤,当即袖手离开道。
肖知县原本想要送黎光明,但看到尸体还在这里需要处理,便是谄媚地拱手道:“黎大人,请慢走!”
一县之地没有进士官还好些,但如果有了在官场吃得开的退休官员,他们这些知县当真只能是夹着尾巴做人。
黎光明大步走出县衙大门,门前已经有一顶轿子在等候,对匆匆迎面走来的两个年轻人蹙了蹙眉头。
管家迎上前来,同时汇报一个好消息道:“老爷,城东的曹公子昨晚在赌坊输了精光,刚刚表示愿意将家中的百亩田产卖给我们!”
“这些事情不需要跟老夫说,省得别人错以为老夫钟爱兼并田产!”黎光明瞥了一眼管家,显得有所不满地告诫道。
“是,是,老仆失言!”管家上前掀开轿帘,便连连认错地道。
黎光明正准备上轿回宅,突然听到街道的南边有动静,不由得扭头望过去,便是见到了滚滚烟灰。
一帮人策马而来,行人莫不是纷纷避让。
虽然京山县由于卖低价盐,所以周围地区的百姓纷纷涌来这一座城,但不可能出现如此大的阵仗。
黎光明不认为肖知县能吸引来什么贵人,故而心里便多了一份期盼,当看到一个身穿三品官服的官员之时,脸上当即浮现了灿烂的笑容。
吁!
领头的三品官员注意到站在轿子前的黎光明,待到近处便勒紧了缰绳,两个前蹄随即轻轻地扬起。
“臬台大人,你若不先修书一封知会,要是得知您前来京山视察,下官必让人洒水十里相迎!”黎光明看到来人正是新任的按察使杨继宗,当即热情地迎上前道。
杨继宗看到黎光明亦是松了一口气,亦是十分开心地道:“光亨贤弟,你今在京山城,为兄便可心安矣!”
“此话怎讲?”黎光明对杨继宗的突然造访原本就有所不解,而今更是困惑地道。
杨继宗知道黎光明善于逢迎,而今又是在黎光明的地盘,像是看破一切般地道:“王公至此,汝定已盛情款待,不知可是安顿家中?”
“你来找王越?”黎光明的眼睛一瞪道。
杨继宗亦是愣了一下,便反问道:“不然呢?”
每个官员都有不同的故事,而杨继宗的故事同样十分精彩。
杨继宗出生于山西阳城,只是此时的杨氏一族还不是阳城四大望族之一,仅仅是一个因贩盐而摆脱农耕的普通小宗族。
天顺元年进士,嘉兴府担任知府期间为官清廉,后因两件事而声名大躁。
第一件是御史孔儒突然闯进嘉兴府衙后宅,打开杨继宗的箱筐察看,结果里面仅仅只有几件旧衣服。
第二件是杨继察进京叙职,成化帝问汪直:“朝觐官中谁廉洁?”,汪直回签说:“天下不爱钱的,只有杨继宗一人”。
正是汪直的这一句话,杨继宗得到了“成化年间明朝天下第一清官”的称号,毅然成为了清流的重要成员。
嘉兴知府九年任满,杨继宗被破格升为浙江按察使,后巡抚顺天期间矛头直指宦官诸多弊病,更是上疏请求成化帝召回出镇太监,故而被成化帝贬云南副使。
朱祐樘继位,杨继宗当即便得到吏部的提拔,从偏远的云南升回湖广,而今出任正三品的湖广按察使。
“王公在县衙里面!”黎光明得知这位前程似锦的官员并非是来京山跟自己叙旧,便失望地指着县衙大门道。
杨继宗翻身下马,将马鞭丢给身后的随员,显得意气风发地走进了京山县衙。
咦?
黎光明正要跟着进去,结果看到杨继宗后面跟着一众身穿斗鱼服的锦衣卫,不由得困惑地打量着这一行人。
“下官有失远迎,还请臬台大人治罪!”肖知县得知杨继宗前来,便是急匆匆地迎了出来跪礼道。
“王公,本官寻你好苦啊!”杨继宗看到那边的王越,当即便热情地打招呼道。
原本他已经到了结屋山岩下寻找王越,得知王越竟然来到京山县,当即带着从京城下来的锦衣卫一起前来,而今终于是见到了王越本人。
王煜和胡军已经办事归来,王煜将一个如铜虎钮镇纸递给了王越,而胡军则是跪在地上抱着自己爷爷痛哭。
王越接过那方镇纸,心中的悲意更甚,只是看到身穿三品官服的杨继宗出现在这里,便是不由得困惑地打量这个大明第一清官。
“王公,这是按察司使日前接到朝廷颁下来的除罪文书,因本官刚刚到任差点误了您的要事,还请恕罪!”杨继宗将免除公函拿出来递给王越,便是郑重地道歉道。
啊?除罪?
黎光明听到王越毅然得到朝廷除罪,不由得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既然朝廷已经将王越除罪,那么王越不仅不需要再谪居安陆,而且还有可能得到朝廷的重新任命。
当然,这其实仅仅只是一个理论上的可能,但王越早已经被排挤到文官集团之外,而今天子又是一个善于纳谏的好君王。
“王大人,听旨!”锦衣卫头领陆松走上前,举起手中的圣旨道。
杨继宗并不晓得这份圣旨的内容。此次说是给王越传送除罪文书,但其实是替这帮从京城下来的锦衣卫引路的,同时想知道王越会被朝廷如何任命。
“罪臣王越恭请圣安!”王越隐隐猜测自己要被重用,便跪在地上道。
陆松答了一句,而后展开圣旨念道:“圣躬安!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在东宫之时,便听先帝曰:越在大同则大同安,越在延绥则延绥安,越在宁夏则宁夏安……今授都察院左副都御史,特命尔督同两淮巡盐御史并运司官亲历各场,查盘清理……赐王命旗牌,除三品奏请,其余就便拏问如律,钦此!”
都察院左副都御史?总理盐政?
不说黎光明和肖知县,哪怕湖广按察司杨继宗都瞪大了眼睛,万万没有想到王越竟然被新君委以如此重任。
且不说都察院左副都御史是货真价实的正三品京官,而整治盐政关系着大明第二大的税种收入,王越比被贬之前还要显赫了。
“臣王越领旨谢恩!”王越早前做个自己会被新君重起的梦,不想真的成为了现实,便饱含热泪地领旨道。
原本他对政势的欲望越来越淡,但经历此间的种种,他意识到华夏最可怕的敌人或许不在北边,而是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官绅阶层中。
“王大人,恭贺高升!”杨继宗原本对升回湖广按察使还十分满意,但看到王越一步便重返朝堂之上,亦是带着嫉妒的心理恭贺道。
肖知县发现王越望向自己,当即是满脸的谄笑。
只恨自己此次是有眼无珠,竟然不懂得巴结这个谪居之人。
若是能抱上这根粗大腿,再不济亦能捞个同知、知府,而不是要在京山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熬到退休。
“笔来!”
此话一出,当即便有机灵的书吏匆匆送上随身携带的笔。
王越现在已经得到了皇恩,摇身一变成为了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对这世间的不公不再是力不从心,更不会有公义而不能伸张了。
此刻他的气血上涌,胸中的意气宛如喷涌的泉水般,持笔来到旁边的那面白墙上,当即刷刷地写下一首诗。
《赠胡大牛诗》
谪居古郢两年多,往事伤心无奈何。
正是秋收欢乐事,不知盐政已成虎。
可怜贫家欲食盐,百里之地信作闲。
今日皇恩突然至,老迈持刀再少年。
……
诗成,掷笔,升堂。
第五十七章 京山风波4
京山县城并不大,县衙所发生的事情第一时间便传遍了大街小巷。
“胡大牛撞石死了?怎么会这样?”
“你们摸摸良心说,你们当真猜不到这案子是怎么回事吗?”
“读书人又怎么样?这些人咱们京山县有多少恶事便是读书人干的!”
……
城中的百姓得知胡大牛撞死亦是唏嘘不已,尽管案子是肖知县老爷按照章程进行判处,但大家心里却早有了答案。
盐行掌柜和茶馆掌柜的证词看似天衣无缝,但京山城只是一个屁大点的地方,很多事情根本无法逃过群众的眼睛。
且不说大家早已经清楚刘家谟是什么样的人,单从胡大牛的言行举止来看,人家怎么可能风餐露宿前来京山城众目睽睽之下抢盐伤人呢?
只是这便是如今的世道,即便他们真的亲眼看到了真相,亦得乖乖地闭上嘴巴,只能看着黎光明和肖知县如何上演一出颠倒是非黑白的荒唐大戏。
“听说了吗?听说了吗?陛下降旨了,陛下降旨了!”
正当京山城的百姓还在为胡大牛的死亡伤感之时,一个年轻力壮的男子突然像得了失心疯般地大喊大叫地道。
“陛下刚刚下旨复起王公了!”
“王公被陛下任命为钦差,说是要王公治盐!”
“老天有眼,陛下圣明,王公这种好官终于得到重用了!”
……
初时大家还一头雾水,但得知王越被陛下任命都察院左副都御史总理盐政之时,顿时觉得天空的阴云都像是要消散开来一般。
虽然对王越都十分陌生,但大家都知道这是一位替大明守护边疆的大将军,单是这个功绩便足以让他们敬重。
此次王越为胡大牛前来京山城,虽然最终未能替胡大牛争取到公道,但这个有情有义的举动赢得大家的更大好感。
现在得知王越被朝廷重用,而且还是要处理这害人匪浅的盐政,当即纷纷叫好起来。
“王公要升堂重审胡大牛的案子,咱们快过去听审吧!”
消息是接踵而至,当得知王越要开堂重审胡大牛的案子,大家再也坐不住了,当即纷纷赶往京山县衙。
“这里的人真多!”
“县衙大院中容不下了,都回去吧!”
“咱们不走,哪怕在这里听着也好,我要看王公还胡大牛公道!”
……
京山城的百姓从四面八方赶来,很多稍微落后的百姓压根进不了县衙,只是他们并不愿意离开,而是选择留在县衙门前广场探听里面的消息。
天空的阴云正在变薄,东边的天空出现了一片乳白。
京山县衙如期升堂,重审胡大牛的案子。
事情发生了一点小插曲,王越原本想要亲审此案,但按察使杨继宗表态道:“钦差大人,要不将此案交由下官来审吧?”
王越考虑到自己身份有逾越的嫌疑,加上自己替胡大牛平冤的说服力确实要差一些,便同意交由杨继宗来审。
倒亦不需要担心杨继宗徇私,且不说自己就在旁边看着,杨继宗的官声亦算是响彻大明,这一点官员操守还是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