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王禑和郑梦周还担心在这片倭寇猖獗的海域,会不会遇到什么麻烦,但全程别说倭寇了,连一艘船的影子都没看到。
在足利义满按照协约规定,将所有海岛居民迁回本岛、四国居住,并“片板不下海”后,曾经猖獗一时的倭寇,便成了无源之水,没法像以前一样,前赴后继,剿之不尽了。
而且失去了平民的掩护,水贼船队便赤裸裸暴露在驻日舰队的炮口下。
经过俞通江多年来不遗余力的清剿,眼下倭寇基本上已经绝迹了。
直到船队驶过壹岐岛时,才看到一支威武的舰队,缓缓迎面驶来。
明军将士却不惊反喜,因为那是前来迎接他们的驻日舰队。
双方通过海政衙门指定的旗语联络后,驻日舰队便护送着他们驶向了博多湾。
博多港中彩旗招展,锣鼓喧天,九州都指挥使胡帛,署理按察使杨士奇,左右布政使少贰赖澄,大友亲世等头面人物,全都早早等候在码头上,就连平时神隐的长庆国王也来了。
朱桢一下船,二话不说先跟自己二舅来了个熊抱。众人看到这舅甥俩的模样,不禁暗叹果然是外甥随舅舅,就他妈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朱桢又将老四之外的众兄弟,介绍给一众九州官员还有长庆后,便和二舅坐上马车,缓缓驶入大宰城。
看着宽阔笔直的朱雀大道两侧店铺鳞次栉比,一派生意兴旺,市面繁荣的景象。朱桢不禁赞道:“这才五年时间,就完全看不出那场大战的痕迹了。”
“是啊,博多不光是九州唯一的外贸港口,北朝也全指着这里了。”胡帛捋着花白的护心毛道:“再加上王爷制定的政策好,九州、北朝的商人都在这里云集,还有国内的、琉球、高丽来的,市面繁荣的一塌糊涂。”
“唔,不错。”朱桢满意的点点头,关切问道:“那舅舅呢,过得好不好,想不想家?”
“还不错……”胡帛目光闪烁道:“当然想你外公外婆了,可一想到连王爷都在为朝廷东奔西走,好几年捞不着回家,俺就还能再坚持。”
“舅舅不必如此,现在不是往日了,你要是想回去,我立马就安排。”朱桢温声道:“把你丢在九州岛上这几年,我娘没少埋怨我。”
“不不,大可不必,别听你娘的。”胡帛竟有些急了。
“哈哈,好。我尊重舅舅的意见。”朱桢终于绷不住嘿嘿笑起来。
看到朱桢促狭的笑容,胡帛苦笑道:“王爷明明什么都知道,却来消遣你二舅。”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朱桢赶忙矢口否认。
“唉。”胡帛叹口气道:“其实也没啥,就是你舅妈跟阿芳水火不容,我要是回去了,又要不得安宁了。”
当初阿芳在朱桢的邀请下进京接了沈六娘的班,胡帛就成了金莲院的常客,但从来也不嫖,只睡老板娘。
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后来让他浑家知道了,便各种不依。
二舅妈脾气火爆,大动干戈,甚至一度连胡贵妃都惊动了。这让胡帛焦头烂额、颜面扫地,但他也是个犟种,越是这样越不肯放弃阿芳……
结果闹得不可开交。朱桢这个始作俑者,被他老娘揪着耳朵训了个狗血喷头,并勒令他立即解决问题。
后来没多久,朱桢就领着二舅征倭来了,九州献土之后,他就让二舅当了九州都指挥使。信任是一方面,其实也有让二舅避避风头的意思。
没想到这一避,还避上瘾来了。
“看来舅舅这几年,过得挺舒坦啊?”朱桢笑道。
“那是。”胡帛便高兴道:“阿芳把俺伺候的老熨帖了,甭管在外头多焦头烂额,只要一回府就一点烦心事都没了,你说这样的日子多好呀?”
“这样啊……”长辈们的事,朱桢也不方便瞎掺合,便点头道:“那你就继续在这干吧,不过外婆年纪大了,还是得常回去看看。”
“我每年进京述职,都回家的。”胡帛应一声,又叹口气道:“其实每次都想多待一阵子,可惜每次都被闹得待不下去。”
“唉……”朱桢陪着叹了口气。
第一三六三章 碎碎平安
朱桢没在布政司方面安排的般若寺下榻,而是住进了二舅府上。
阿芳亲自下厨,张罗了一桌丰盛宴席,给诸位殿下接风。韩宜可、俞通江、杨士奇、沈荣等作陪,一个日本人都没有。
“就让他们这么回去了?”老十一心说,是不是有点怠慢那些国王、布政使了?
“呵呵,蜀王殿下之前没跟他们接触过。”韩宜可笑着解释道:“这里的人特别讲究等级分明,只要你是上级,那做什么都是对的,不必在意他们的想法。”
“没错。”胡帛点头赞同道:“这些人服从性特别好,让你忍不住的想欺负他们。”
朱桢心说,这是他妈什么“职场恶臭”?不过想到小鬼子畏威而不怀德,也许这样才是正确的驾驭之道,不过他还是得提醒几人道:“但凡事不可太过,物极则必反。日本阶级森严,服从性强不假,但把他们逼急了,会引发“下克上”的。”
“是,我等谨记。”众人忙应声道。
“来来,咱们边吃边聊。”朱桢拿起筷子,招呼众人用餐。
席间,众人都很凑趣,请王爷讲一讲北伐的事迹。当然他们也确实非常感兴趣。
朱桢便从自己接到了旨意,北上探望岳父讲起,把个北伐故事讲的扣人心弦,精彩纷呈,众人听得津津有味,赞叹连连。
不知不觉就到了天黑,阿芳便撤掉酒席,重新上了一桌晚宴,让他们接着喝酒接着聊。
“唉,光看邸报还不觉得,现在听王爷一说,才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俞通江惋惜的叹气道:“这么伟大的终局之战,没有参加实在是太遗憾了。”
“你个水军将领去了也没有用武之地,难道蒙古人还有水军不成?”众人便取笑他道。
“确实,塞外是骑兵的舞台,咱们这种水军跟步兵,只能干看着。”胡帛拍了拍俞通江的肩膀。
“你们也不用羡慕别人,估计北疆二十年无仗可打了,以后就是人家羡慕你们的时候了。”朱桢笑着安慰两人道。
“我们这边也够呛。”俞通江苦笑一声道:“水贼已经基本上绝迹了,这整一年我们都没打过一仗。”
“还有北朝呢,”朱桢笑问道:“足利义满不是一直不服吗?”
“他不服也没用了。”韩宜可沉声道:“关门海峡之战后,北朝不光损失惨重,足利义满和幕府的声望也遭到了沉重的打击。之前那些被他强行压服的强力大名,诸如山阴的土岐氏,“六分一众”的山名氏,都纷纷起来反对他,要求他引咎下野。”
“足利义满那么年轻,当然不肯同意,于是便与两家开战。你来我往的已经打了好几年了,谁也奈何不了谁,还把那些小诸侯都卷进去。”俞通江接着道:“现在本州岛都乱成一锅粥了,我们不打他们就谢天谢地了。还想打我们?做梦去吧!”
“倒是九州这边,少贰和大友看到北朝这种情况,又蠢蠢欲动了。”胡帛提醒朱桢道:“两人都跟我说了好几回了,想趁机出兵夺取西国。我都以不能擅自做主给回绝了。估计拜见王爷的时候,他们还会提这事儿。”
“嗯,小日本是这样的。”朱桢哂笑一声道:“放心吧,我也不会松口的。咱们分裂日本的基本原则永远不会变!”
“明白。”众人忙齐声应道。
“所以既不能给北朝吞并九州的机会,也不能给九州吞并北朝的机会。现在看来,本州岛还是太大了,所以我们要因势利导,让北朝顺势分裂成三国演义。”朱桢沉声道:“当然要是能复刻春秋战国更棒了。”
“是。”众人笑着应声。
“不过怕是很难。足利义满的能力还是有的,而且还占据了北朝最富庶的京都地区,潜力远大于另外两家。只是主力部队都葬送在关门海峡,军力大减,才让那两家逮到机会。”杨士奇却有不同看法道:“但那两家联起手来,也没有攻破幕府的防线,反而还时不时被足利义满偷袭一手。这样再过两年,等足利义满的军力恢复了,再收拾了那些想要趁机夺权的王公,两家就等着拉清单吧。”
“那就帮一帮他们两家,对幕府施行禁运。要是光靠断绝物资还不够,出兵也不是不可以……我们的石见银山不是在山阴吗?必要的时候,可以用保护银山为理由出兵北朝,在土岐氏与幕府间,设立一条停火线。幕府的军队敢越界,就坚决予以痛击!”
“好嘞!”胡帛和俞通江就等王爷这句话呢。
“但记住,用九州的兵去填线,我们只出动海军。”朱桢又给两人设了个限制道:“永远不要忘记,我们要的是一个分裂的北朝,而不是帮他们统一!”
“明白!”两人再次应声。
翌日,朱桢单独召见了杨士奇。
他是被派到九州岛接替韩宜可的差事的。下一步,总理海政衙门的重心将彻底南移,韩宜可也要跟着朱桢南下了,便提前将九州岛方面的差事交给了杨士奇。
韩宜可在日本的任务主要有两块,一是负责九州按察司,监控九州的日本王公;二是主持市舶司的日常事务。这副担子对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来说,确实过重了点,但朱桢还是力排众议,让杨士奇接了韩宜可的班。
“怎么样,这身绯袍还穿的惯吗?”朱桢看着杨士奇身上的四品官服,笑眯眯问道。
“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啊。”杨士奇苦笑道:“到现在学生也不知道,王爷为什么会把这副重担交给我?就不怕学生搞砸了吗?”
“一来,当初攻打九州时,你就是随军的参军,对日本的情况十分了解。二来……你可是杨士奇啊,我相信你一定能行的!”朱桢期许满满道。
杨士奇只觉一阵热血沸腾,忙起身表态道:“请老师放心,学生一定殚精竭虑、全力以赴,绝不让老师失望!”
第一三六四章 朱克阿瑟
“好好,肯定不会失望的。”朱桢笑着让他坐下,便开始考校道:“九州现在情况如何?”
杨士奇便介绍道:“九州的情况很不错,内部消灭了岛津家,外部解除了北朝的威胁,经济恢复的也很快。老百姓按照我们的要求,现在以种植经济作物为主,吃的是从国内进口的大米,日子可比从前好过多了。无不称颂我天朝仁政!”
“那些大名、领主们现在也阔了,开始追求绫罗绸缎,珠宝玉器,市舶司的贸易额连年激增。”杨士奇说着,将各项数据禀报给朱桢,以佐证自己的结论。
他记忆力超群,行政天分过人,一番旁征博引、论证严谨的报告,听得朱桢赞不绝口:“不错不错。本王果然没看错人。”
朱桢对九州的要求不高,只要能小赚不赔,不靠大陆出血就好。这也是他对韩宜可等人的最低要求。
但他估计在杨士奇手里,九州能变成一棵摇钱树。
“说说别的方面吧。”朱桢更关心的是,九州的归化情况,或者说跟南朝的隔阂有没有继续加深?
“别的方面,根据王爷的布置,我们在九州大兴儒学、弘扬佛法。”杨士奇便道:“我们从国内请了上百位知名的大儒,来九州讲学,果然深受各界追捧,就连长庆国王都迷上了儒学,经常派人来抄录大儒的讲课内容。他尤其感兴趣陆九渊的那套“明心见性”、“心即是理”的学说。”
“好好,喜欢谁的都行,关键是要只讲哲学,别谈实际。越虚越好。”朱桢笑道:“我看他们嘴上推崇唐风,真正喜欢的还是魏晋之风,那就顺着他们的喜好,把他们往魏晋的调调上引。”
“王爷真是一针见血。”杨士奇深以为然道:“学生所见也是如此,日本士族的心态与魏晋士大夫的心态很相似,引入魏晋的那一套,应该不会水土不服。”
“没错,什么清谈玄学五石散,统统给他们安排上!”谈起来怎么坑小日本,朱桢两眼放光道:“还有宗教呢?佛教、喇嘛教、婆罗门教都安排上了吗?”
“这个还得一点一点的来,”杨士奇轻咳一声,心说王爷这是多大仇多大恨啊?赶忙认真答道:“眼下主要还是以佛教为主。这五年来,我们从国内引入了数千僧人,在九州各府县起庙百座,其中也有黄庙十余座。至于王爷说的婆罗门教,我们也从占城请来了几位婆罗门教士,但是效果不太好,基本没人认。”
“为啥呢?”朱桢问道。
“日本人对大明很了解的,知道我们没人信这玩意儿,他们也就瞧不上。”杨士奇苦笑道:“得是咱们信的用的,他们才会当成好东西,咱们都不信的,想让他们信,难啊。”
“那你和我二舅他们就牺牲一下,皈依婆罗门教吧。”朱桢道:“就说佛教是婆罗门教的手下败将,信湿婆练瑜伽,开始美好新生活。”
“……”杨士奇一脑门子黑线,问道:“王爷是认真的吗?”
“当然是认真的了。”朱桢重重点头道:“还是那句话,你要是能让种姓制度在日本生根发芽,那就是我们的民族英雄!”
“他们已经等级十分森严了……”杨士奇轻声道:“我看跟婆罗门的种姓也差不多。”
“还远远不够,必须加大力度!”朱桢沉声道:“这里的土壤非常适合种姓制度发展壮大,只要耐心栽培,一定可以把这里变成小号印度的!”
“是。”杨士奇见王爷如此看重此事,忙点头应下道:“既然王爷觉得有必要,那学生就是婆罗门了!”
“哈哈哈,不要觉得是多大的牺牲。”朱桢放声大笑道:“婆罗门很爽的!”
朱桢这番安排绝非心血来潮,而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后世人人皆知,印度实现工业化,做大做强,最大的障碍,就是根深蒂固的种姓制度。
道理很简单,一个不管如何努力,阶级地位都不会发生变化的国家,在下层民众看来,所谓改革、强国那都是上层阶级的事情,和自己没有一毛钱关系。更不会生出“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主人翁精神。
没有广大民众的参与,纵使统治阶级再怎么英明,又有什么用呢?
这一点印度的有识之士也早就看到了,也在法律上废除了种姓制度,但印度教依旧支配着印度各个阶层,根深蒂固的影响不是一纸文书能改变的。虽然印度政府一直致力于消除种姓之间的隔阂,但成效甚微。
所以只要印度教在印度依然占据统治地位,贱民就依然是贱民,婆罗门依然是婆罗门,印度庞大的人口就是累赘,而不是腾飞的助力。也就没有办法让国家真正的强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