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玉便下令让各卫将士们轮番到湖边取水饮马,没轮到的部队则在外围警戒,以防万一。
这里就算不是捕鱼儿海,也应该进了那北元吴王朵儿只的领地,必须得时刻保持警惕。非但要防止北元军队偷袭,还得防止被元军探马和牧民窥伺。
为此,胡海派出去的侦骑都是汉蒙混编的,这样碰上对面的人还可以敷衍一番。就算要杀人灭口,这样也可以让对方放松警惕。
在王弼等人的陪同下,蓝玉来到那处湖边。
只见湖水碧蓝,微波荡漾,虽然已经是八月底,周遭依然水草丰美,让同样辛苦已久的战马终于可以美餐一顿了。
“这里应该不是捕鱼儿海,而是个叫百眼泉的地方。”观童跟蒙古向导们商量之后,给出了他们的判断:“不过距离捕鱼儿海不远了,往北四十里就能到湖南。”
“嗯。”蓝玉也看出来这个湖的面积小了点,远远称不上“海”。
“传令下去,在此安营扎寨。”捧起湖水洗了把脸,他便下令道:“先派斥候北上寻找北元朝廷的踪迹。”
“是!”胡海领命下去。
蓝玉又吩咐众将道:“在地下挖洞生火,不要露出炊烟和火光。”
“是。”将领们齐声应下。虽然明军的军粮是炒米炒面和肉干,可以不用起火。但在朱桢和朱橚的推广下,明军上下已经意识到,喝生水对战斗力的损害,应该把水煮沸了喝。
待各路将领散去,赵庸才对蓝玉道:“军粮不多了。”
“嗯。”蓝玉点点头:“我心里有数。”
大军出征到现在,已经整整二十天了,按说还应该至少剩十天的口粮。但他们有一半时间误入戈壁,马匹吃不到足够的草,只能多喂粮食,所以消耗就大得多。
不然蓝玉也不会一次杀那么多驮马。
“还能吃几天?”王弼问道。
“五天。”赵庸道:“五天后就得继续杀马了。”
“嘶……”王弼皱眉道:“刚解决了缺水,又他么缺粮了!”
但他只是随口抱怨而已。都是常年带兵打仗的主,自然知道这是北伐作战的常态。要是大军能始终不缺粮不缺水,早就把北元余孽消灭的干干净净了,哪还用耗到今天?
“那就快点找到他们!”蓝玉断然道:“传令斥候,三天时间,搜遍捕鱼儿海!”
随着蓝玉一声令下,数千明军斥候立即北上,寻找北元王廷的踪迹。
消息也源源不断传回了在百眼泉的大本营——
“报,东北方向四十里,发现一个百倍于此的大湖,应该就是捕鱼儿海!”
“报,我等自湖南沿西岸搜索,目前行至四十里处,未发现北元王廷踪迹。”
“报,我等自湖南沿东岸搜索,目前行至六十里处,未发现北元王廷踪迹。”
“报,两路斥候已在湖北岸会师,仍未发现北元王廷踪迹……”
明军斥候以超人的毅力,只用三天时间就搜遍了两百里捕鱼儿海沿岸。
但依然没有发现目标……
不光没发现北元朝廷,就连那吴王朵儿只的部族也没找到。
“怎么会这样?”这下一直镇定自若的蓝玉,终于开始乱了方寸。
他不让任何人靠近自己,一个人在湖边,从早走到晚,来来回回不知道走了几百趟。
直到夕阳西下,湖面洒满金光时,他才停下来,看着湖面怔怔出神。
天色渐黑,湖面暗淡下来,蓝玉听到身后响起脚步声。
“不是说了,谁也不许过来吗?”他烦躁的喝一声。
“是我。”一个自带低音炮的浑厚男声响起,是王弼。
“……”蓝玉这才没有发作。对这个姐夫当年的先锋大将,他还是比较尊敬的,何况对方现在还是六王爷的老丈人……之一,那就更客客气气了。
王弼走到蓝玉身边,将一包东西塞到他手里。“就算再发愁,也得填饱了肚子再说。”
蓝玉打开那个布包,见里头是十来个热乎乎的煮鸟蛋。也不知是什么鸟下的。
“哪来的?”蓝玉问道。
“他们在湖边捡的。”王弼道:“鸟吓飞了,蛋却带不走。”
“这个季节还有鸟蛋?”蓝玉随手捏开一个送入口中,顿觉心中的烦躁平息了不少。
“有些鸟秋天也下蛋的,只是少而已。”王弼笑道:“仔细找总能找得到的。”
蓝玉闻言又吃不下了,如鲠在喉道:“可这么多斥候,辗转数百里,居然一个蒙古人的影子也没找到。这说明什么?”
“说明没找到啊。”王弼道。
“……”蓝玉无奈的白他一眼,自顾自道:“北元王廷加上朵儿只部,少说二三十万人,这得多大的营地,留下多少人马行动的踪迹?只要他们还在捕鱼儿海,我的斥候能找不到吗?”
“按说是能找得到的。”王弼点头道。
“所以我怀疑,他们嗅到了什么蛛丝马迹,已经提前逃之夭夭了!”蓝玉的声音中充满了不甘和沮丧道:“我们这回怕是又扑空了。”
第一三一七章 重任
残月如钩,繁星似锦,倒映在呼伦贝尔草原上,将那百眼泉的湖水也映出了粼粼的星光。
可惜蓝玉无心欣赏眼前的美景,他整个人都被自己的猜测压的喘不过气。
“将军的推断我无法反驳。”王弼闻言低声问道:“不知将军要作何打算?”
“再找一天,明天这时候还没有消息,咱们必须得退兵了。”蓝玉黯然道:“不然大军断粮,就是把战马都充作口粮,也走不回去了。”
“将军三思啊。”王弼闻言忙劝谏道:“我们等了十多年才等到这么一个好机会。率军十多万人,深入漠北,却毫无所获。就这样班师回朝的话,怎么向王爷和皇上复命呢?”
“但要是这十五万大军有个闪失,我们就不是复命的问题,而是百死莫赎了。”蓝玉看着王弼,眼神前所未有的沉重。
他这不是怯懦,而是身份的转变,让他深感责任重大,不敢像从前那样不计后果的冒险。
原先蓝玉只是先锋,一往无前,猛打猛冲即可,无需顾虑太多。但他现在是主帅,要为十五万明军的安全负责,要为大明的整体战略负责。
他这十五万骑兵,几乎是大明北方边军的全部精锐了。有他们在,就可以对蒙古各部持续保持高压态势,让北元朝廷不敢踏足漠南。要是这十五万骑兵有个闪失,大明北方的边防局面将瞬间恶化。不光没法抵挡北元的骑兵南下,就是那些已经归顺的部落,也会亮出他们的獠牙!
所以虽然蓝玉狂到没边儿,却依然不敢拿这十五万骑兵冒险。
王弼闻言寻思片刻,然后缓缓道:“出征前,我问我那贵婿可有锦囊妙计,他说就一条——一旦迈出第一步,就不要再瞻前顾后了,一往无前,定能成功。”
说着他看向蓝玉道:“他还让我把这话转告给你。”
“一往无前,定能成功吗?”蓝玉重复一遍,喃喃道:“莫非王爷已经预见到了会有今日?”
“不知道。但是肯定可以料到,我们此行定然会遇到重重险阻。”王弼沉声道:“但王爷坚信我们此行定能一战而胜,彻底结束这场战争。”
“这倒是。”蓝玉点点头,回忆起王爷跟自己交代任务时,那信心十足的语气,斩钉截铁的态度,无不说明他坚信他们,一定能找到北元王廷!
“再说北元朝廷也好,吴王朵儿只也罢,都已经彻底退化回了游牧状态。他们又缺少喂养牲畜的粮食,必须频繁更换牧场,不然没法数量巨大的牛马羊群,所以很可能只是在这片草原上正常迁徙,而不是专门躲避我们。”
“是,这种可能性也很大。”蓝玉点点头,“而且我们一个元军都没遇到,也不是坏事。这说明元军很可能没料到我们会招降纳哈出,穿越沙漠而来,所以完全没有防备!”王弼又给蓝玉鼓劲儿道。
“有这种可能吗?”蓝玉怦然心动。
“完全有可能!”王弼重重点头道:“当初将军命我们从小道斜插北上,不就是为了出其不意吗?”
“嗯。”蓝玉寻思良久,目光终于再度坚定起来。他已经想透彻了,自己本来就是富贵险中求的性格。王爷和朝廷既然让自己当这个主帅,那就是看重了自己这一点,决心哪怕冒一些风险,也要争取一战而定。
自己要是也一味求稳,岂不让王爷和朝廷失望?人家让傅友德继续统领大军不是最稳妥,干嘛还要冒险用自己呢?
把那些犹犹豫豫全都抛之脑后,蓝玉沉声道:“传令下去,扩大搜索范围!就算一时找不到北元朝廷,也要先找到朵儿只部,把给养补充上。”
顿一下又下令道:“明日一早,大军拔营北上!”
但好像老天爷真要
跟明军做对一样,当天夜里起风了。
狂风呼啸,飞沙走石,人马瑟瑟,相互依偎,好容易才捱到了天亮。
天亮之后,风依然不小,原本湛蓝的天空,变成了一片昏黄。整个世界都被沙尘笼罩,宛若末日。
这种环境下人睁眼都困难,能见度也极差,数丈之外啥也看不见。
“这让我的斥候怎么搜寻?!”胡海高声道:“不迷路就不错了!”
蓝玉铁青着脸,看着一片混沌的天地,心里问候老天爷的祖宗十八代。不知道这次出征怎么这么倒霉,天时地利全都跟自己对着来?
虽然赖兔这回不敢再说什么——“长生天保佑黄金家族”了,蓝玉却自己犯起了嘀咕,莫非真有什么神秘的力量,在保佑着成吉思汗的后代不成?
这下就连最坚定的王弼都不吭声了,在他的认知中,为将者不可逆天而行,否则必遭天谴。
“要不咱们撤吧?”赵庸见状,给蓝玉铺个台阶下道:“观童他们说,春秋季草原会有沙尘暴,短则几天,长则半月。咱们已经断粮了,等不起啊!”
“是。”观童点头认同道:“我们遇上这种天气,只能躲在帐篷里,什么都干不了。”
“你刚才说什么?”蓝玉闻言转头看向观童。
观童有些被他那副凶狠的豺狼之相吓到,赶忙小声道:“卑职说……我们遇上这种天气,只能躲在帐篷里,什么都干不了。”
“好,说的太好了!”蓝玉却高兴地使劲拍着他的肩膀,转头对众将道:“都听到了没有?此乃天助我也!这种天气北元没有人会出门,全都躲在帐篷里,等着我们去找他们!我们只要找到他们,就可以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将军说的是。”胡海道:“但前提是,我们得能找到他。这种沙尘天气,斥候的搜寻能力被大大削弱了,很难找到找到目标的。”
“那就加派十倍人马,派两万轻骑一起搜寻!”蓝玉便沉声下令道:“视线太差就拉网搜寻,瞎猫多了总能碰上死耗子!”
“将军三思啊!”众将忍不住劝道:“万一找不到敌人,我们的十五万大军可就全交代在这里了。”
“我意已决,不要再劝了。”蓝玉斩钉截铁道:“在搜寻完阔连海子之前,谁敢再言撤退,以动摇军心论处!”
“是!”众将神情凛然,再不敢多说一个字。
第一三一八章 燕王出马
蓝玉一声令下,大军便顶着满天的风沙拔营北上。
看着将士们趴在马背上,催动战马艰难的前行,晋王朱棡终于明白,老六为何要力排众议,让蓝玉当这个主将了。
要是换了傅友德,断不会下这种不讲道理的命令。一是不符合他稳健的风格,二来他要是下这种命令,一定会引来众将领的非议,认为他是故意害人。更极端的情况下,甚至会抗命。
但蓝玉是跟他们同一个山头的老大,他下这种命令就不会有人多想,只会把注意力放在任务本身。
“对了,哪些部队被派出去侦查了?”他问刚开会回来的平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