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哪知道他捅的是什么……”老六随着车厢晃动轻轻摇头,也是一脸阴沉道:“去锦衣卫衙门那天,我逼问过他。他只说是老七拿住了自己的把柄,但任凭我怎么吓唬他,都不肯说到底是什么把柄。”
“你都问不出来,”朱标眉头紧蹙道:“看来这把柄比天还大。”
“谁知道呢。”老六虽然也是这么想的,但还是安慰大哥道:“这人有时候爱钻牛角尖,说不定在别人看来多大的事儿,对他就是过不去的坎。”
“但愿如此吧。”太子点点头,不再说话。他心里已经有了猜测,事情绝对不会像老六说的这样轻巧……
……
在京的王府都集中在皇宫左近,老八的潭王府跟老六的王府一个街头一个街尾。
马车须臾便至。
潭王府朱漆金钉的大门紧闭,门口有锦衣卫站岗,不许任何人靠近。
但为了不引人注目,马车又在太子的吩咐下,绕到了王府的后门。
潭王府后门同样有锦衣卫警戒。
但吴太监那张脸就是最好的通行证,而他只是跟在马车外头的随从……
锦衣卫赶紧敞开后门,放马车径直入内。
待马车停稳,吴太监挑开门帘,马三宝放好车凳。朱桢跳下马车,扶着大哥下车。
老八两口子得到禀报,急匆匆的赶过来。一看果然是大哥和六哥联袂微服而至,两口子吓得腿都软了,扑通跪在太子面前,颤声道:
“大哥……”
“太子爷。”
“起来吧。”太子看了两口子一眼,叹口气道:“进屋说话。”
……
潭王府,宝翰堂。
同样是王府后宅的正堂,老八这宝翰堂可比老六的锦安堂阔气太多了。
太子是识货的,就那博古架上摆的古董玉器,随便一样都能称得上价值连城。
潭王妃哆哆嗦嗦的给大伯哥六伯哥上茶,茶具都是紫口铁足金丝铁线的北宋官窑天青盏。
看的老六直皱眉,这么贵的玩意儿怎么能用来喝茶呢?别说不小心打翻了,就是崩个口子,他都能心疼到八十大寿还放不下。
但生活奢靡这种‘小事’,现在只能往后放,太子看着陪坐在下首的老八。这才几天不见,原本那个风华正茂,神采飞扬的潭王殿下,就像变了个人一样,胡子拉碴,两眼无神,缩着个脖子坐在那里,就像只受了惊吓的鹌鹑。
“大哥,六哥,是来看我的吗?”老八巴望着两人问道。
“还有别的事。”太子等着潭王妃退下后,才轻声道:“科场舞弊案今天结案了。”
“这,真快啊……”老八颤声道:“那父皇准备怎么处理我呢?”
“你的问题还没有搞清楚,谈不到处理那一步。”太子叹口气,停顿了好一会儿才缓缓道:“父皇的意思是,给你换个地方,去大宗正院待几天。然后再亲自问你。”
“啊……”老八闻言竟吓得瘫在椅子上。
“现在知道怕了?”太子罕见的露出严厉的神色。
“大哥我能不去吗?”老八泪眼汪汪的巴望着太子道:“你跟父皇求求情吧,我啥差事也不干了,放我去就藩,让我永远不回京就是了。”
“我看你平时挺精神的,关键时候怎么这么蠢?!”太子疾言厉色道:“父皇的脾气你不知道?不把问题交代清楚了你还想去就藩?一辈子你都出不了宗正寺!”
“真那样我就不活了,反正父皇儿子多,少我一个也没影响。”老八也不知赌气还是真这么想的,低着头嘟囔道。
“这是什么屁话?!都到这时候了,你还跟这拎不清!”太子被他气的火冒三丈,重重一拍茶几。朱桢眼疾手快,赶紧捧起那两个茶盏。
砰地一声,太子的手串断裂,珠子散了一地。老八也吓的坐不稳椅子,一屁股滑到地上。
“大哥,我不想在宗正寺呆一辈子啊。”老八鼻涕眼泪一大把,膝行到太子身前,抱着大哥的大腿苦苦哀求道:“大哥救救我吧,我不想死啊……”
“我都不知道你干了什么好事,我怎么救你?!”太子看着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老八,又是心疼又是生气,一边甩着拍青了的手,一边恨声道:
“你给我搞清楚状况,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现在就是你最后的机会,赶紧把问题交代清楚,我看看能不能帮你兜得住!”
“大哥你兜不住的……”老八却依旧摇头。
“这天底下,我兜不住的事情不多!”太子那双温柔的眼睛,此时尽是凌厉之色,死死盯着老八道:“莫非你谋反了不成?”
“我,我……”老八嗫喏着,话到嘴边却是怎么也出不了口。
“就算是谋反,我也能保你一二……”太子的气场笼罩了老八,让他喘不过气来,豆大的汗珠滚滚落在昂贵的波斯地毯上。
但就是这样,老八最后依然守口如瓶。
“唉……”太子长长叹了口气,仰头不再看他。
这时一直保持沉默的老六,搁下那两个茶盏,起身上前,把老八从地上拎了起来。一边帮他整理散乱的衣襟,一边轻声道:
“我跟大哥微服过来,就是不想引人注目,所以你也换身便服去吧。”
“六哥……”老八泪眼汪汪看着老六。
“放心吧,大宗正院那边我会多上心的,不会让下面人失了规矩的。”朱桢保证道。虽然他都不知道大宗正院里头是个什么样,但那里确实是归他管的……
“唉。”老八知道没戏了,颓然点点头,步履沉重的向后头走去。
朱桢和太子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屏风后,心情同样十分沉重,两个人相顾无言。
宝翰堂中针落可闻,也不知过了多久,内寝忽然传来咯噔一声。两个人冷不防一激灵。
“什么东西倒了?”太子一愣。
“不好!”朱桢却一个激灵蹦起来,撒腿就朝屏风后跑去。
太子没被那声吓到,被老六的反应吓到了。
也赶紧起身,跟着快步往内寝走去。
第一一四八章 意外,十分的意外
太子一头雾水的跟着朱桢,一前一后快步进了,比外头更加奢华的内寝中。
内寝中仅见潭王妃一人,却不见老八的身影。
“太子爷,六哥,发生什么事了……”潭王妃於氏手足无措的站在那里,一脸的懵逼。
“老八呢?!”老六一边问话一边四处扫视,焦急之情溢于言表。
“这……王爷他……”於氏支支吾吾。
“快说!”朱桢爆喝一声。
“哎……”於氏吓得一激灵,赶紧指着一面帷幔道:“这后头还有一道门,王爷说想一个人静静,就把自己关在里头了。”
朱桢闻言掀开了那道帏幔,果然看到一扇紧闭的小门。
“后来妾身听到咯噔一声,好像是凳子什么倒了,问里头也不说话……”於氏在旁接着道。
朱桢推了一把没推开,门是从里头反锁的。
这下太子也意识到有问题了,赶紧拍门大声道:“老八,老八你在里头干什么呢?开开门!”
却始终无人回应,甚至没有任何动静。
“大哥让开!”太子便听身后老六沉声喝道。
朱标一回头便见朱桢侧身弓腰沉肩,做蓄力状。
他赶紧一闪身,朱桢便猛的两腿一蹬,庞大的身躯便重重撞在了那道木门上。
门是金丝楠的,肯定撞不坏。但纤细的门轴可禁不起老六的野蛮冲撞,瞬间就被撞断了。
轰的一声,整扇屋门都被撞了下来,朱桢也收势不住,直接冲了进去……
朱标嘴角抽动一下,也赶紧跟着进去,然后便看到了让他寒毛直竖的一幕——老八居然上吊了!
看着朱梓在半空中微微晃动的身躯,太子登时一阵天旋地转。
跟着进来的潭王妃惊恐的尖叫一声,才让他一下子清醒过来,赶忙上前帮着老六一起救人。
朱桢抱住老八的下半身,太子扶着他的上半身,两人配合着小心的把老八的脖子,从红绫中摘出来。
“把他平放在地上!”朱桢沉声指挥着大哥,两人慢慢将老八仰面放在地毯上。
然后朱桢马上扯开老八衮龙袍和中单的衣领,探手检查心跳呼吸。朱标则朝着闻声而来的护卫的大吼道:
“还愣着干什么,快去传太医呀!”
“是是,太医,快传太医!”护卫们赶忙大喊着跑出去,寝宫中登时鸡飞狗跳。
朱标则跟吓傻了的潭王妃一起,看着老六跪在老八身旁,双手交叠反复按压他的胸口……
太医满头大汗跑来时,正见到一直直挺挺的潭王殿下,忽然抽动了一下。这才稍稍松了口气,赶紧从药箱中取出金针,熟练的刺人中、十宣、命门、关元等穴位。
救治上吊窒息者,是诸位太医的拿手绝活,只要当时没死,基本上就能救回来。
无他,唯手熟尔。
看到老八的胸口渐渐开始起伏,脸色也不再蜡黄如纸,朱桢和朱标一直悬在嗓子眼儿的心,终于放下一点。
两人这才注意到,这个房间很不一般……墙上挂的是各种春宫图;博古架上,摆的不是古董玉器,而是琳琅满目的房中之物。诸如什么相思套、银托子、勉子铃、封脐膏、硫磺圈、白续带、悬玉环等等,还有好些他俩都不认识是干啥的玩意儿。
最让两人无语的是,就连刚才老八上吊的那个楠木架子,似乎也是用来进行各种悬吊招式的……
“待会儿潭王殿下缓过来,把他抬到外间床上去。”太子实在看不下去了,吩咐太医一声,便拉着老六出去。
这些花样他都只在书上看过,还在想何等淫荡的人,才会去践行这些玩意儿。没想到自己弟弟就是一个。
朱桢倒还好,他毕竟十来岁就出入金莲院,什么没见过?而且他估计,老八这些花样,八成也是在那边学来的。金莲院是锦衣卫的下属单位,老八肯定没少去视察工作、体验生活、跟女识史们深入浅出的交流……
这些他都理解,但唯独一条,他实在没法理解——这种爱好应该藏着掖着,把秘密永远带到坟墓里才对。老八为什么要在自己的秘戏房里上吊?生怕别人不知道他的个人爱好吗?
这也太抽象了吧。
结果哥俩因为过于震惊,甚至冲淡了老八自杀这件事本身,给他们带来的冲击……
……
当然这种事,心里纵使翻江倒海,哥俩也不会说半个字的。至少绝对不会在这种场合讨论。
为了缓解尴尬的气氛,太子便问老六另一个问题道:“你怎么一听那一声,就猜到要出事儿?”
“大哥,锦衣卫这名字还是我给起的,这点警觉还是有的。”朱桢轻叹一声道:“老八进去前,我就感觉他状态有点不对劲,所以一直留神听着里头的动静,就怕有这种扑通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