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妨。”傅友德摆摆手,还是解释道:“看元军的营寨法度森严,就知他们的将领并非草包。只要不是草包,就绝对不会闷头傻等的。”
“这山高林密的,斥候只要往山顶上一猫,盯着我们的必经之路,看到大军发个信号就行了。”沐春也接话道:“我们这么大一支军队,根本别想逃过他们的眼睛。”
“但眼睛,有的时候是会骗人的。”傅友德忽然高深莫测的说了一句:“太倚重地利,往往会被地利所坑。”
然后便问阿隆道:“当初殿下他们是在哪里放灯的?”
“在西面,因为当时是刮的西风。”阿隆指着远处道:“我们当时沿着南边的山崖走了老远,一直到了堡西面,才找到放灯的地方。”
“去看看。”傅友德便沉声道。
“天都黑了,将军能走得了山路吗?”阿隆问道。
“你走得了就行,不用担心老夫。”傅友德呵呵一笑,沐春便对阿隆道:“我们将军戎马一生,什么路没走过?”
“行,那我头前带路。”阿隆便放下心来,头前带路。
走着走着,便听身后啪的一声有人摔在地上。
“将军!”亲兵赶紧把那人从地上扶起来。
“不要紧,老夫身子骨结实着呢……”傅友德摔的声音发颤,但这张嘴还是很硬的。
说完又自嘲的笑道:“岁月不饶人啊,腿脚不如当年了。”
“走山路磕磕绊绊难免的。”沐春赶忙打圆场道:“刚才属下也绊了一跤。”
“要不咱们还是天亮了再说?”阿隆又问道。
“不用。”傅友德却坚决道:“兵贵神速,不能浪费时间。”
阿隆闻言十分服气,心说这大明跟大元还真是一点不一样。大明的侯爷甚至王爷,都个个都能吃苦,不怕死,元朝的贵族老爷正好相反,怪不得会丢了天下。
……
一路上人均摔了两跤,个个鼻青脸肿,终于在三更天时到了普定堡。
傅友德看着堡上火把照天,山下营寨同样灯火通明,终于松了口气,对沐春道:“殿下和你爹都没事。”
“嗯。”沐春点点头,看到普定堡还没被攻陷,他也放心了。
“而且最近这几天,敌军应该没有再攻城了。”傅友德又断言道。
“啊?侯爷这都知道?”阿隆几乎不可思议。
“你不是猎人吗,闻不出空气中只有尸臭,没有新鲜的血腥味吗?”傅友德淡淡道。
“是吗?”阿隆赶忙使劲抽鼻子,确实闻到了一丝恶臭。
“应该是几天前曾经有过激战,但不知为什么,这几天又不打了。”傅友德一边揉着摔肿了的手腕子,一边复盘前几日的战事,试图从中一窥双方将领的心思。
“你们也都猜猜看,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又对沐春等人道。
“是不是打了半天,看实在攻不下来,就不打了?”沐春便猜测道。
“那他们还呆在这干啥?”傅友德皱眉道:“而且布置在谷口的兵力,是这边的两倍。这分明是围而不攻,也不想让我们跟堡中的人汇合。”
说着他忽然倒吸一口冷气道:“莫非他们已经知道殿下在堡里了?”
“他们上哪知道去?除非殿下主动跟他们说。”阿隆便随口道。
“还真有可能是殿下主动透露的。”傅友德眼前一亮,双目灿若晨星道:“目的是拖住敌人,帮我们制造全歼他们的机会!”
第九五一章 不让宁河王独美
傅友德一行回到营地时,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了。
金朝兴众将看到颍川侯鼻青脸肿的样子,全都愕然。
“不要在意这点小事。”傅友德咳嗽一声,走进中军帐道:“进来说话。”
众将赶紧跟着进去。
傅友德又命沐春取来粘土,现场简易捏出了普定峡谷的形状,还将普定堡和元军的分布情况也标示出来,一目了然。
从东汉时马援‘聚米为山谷,指画形势’开始,中国的将领就掌握了用粘土、小木片制作沙盘,直观展示战场的地形道路,关隘险要,敌我态势。尤其是在云贵这种地形复杂的地区作战,普通的平面地图已经无法满足作战的需要了,所以要用沙盘辅助。
傅友德将沙盘制作完,又讲解一番,众将也就对战场的地形和敌我态势了然于胸了。
然后便听征南将军沉声道:“眼下敌军摆出一副包围普定堡,死守峡谷口的态势,显然是想不惜一切代价俘虏殿下。”
“这样殿下岂不很危险?”众将对楚王的担心绝对保真,老六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他们全都要吃挂落。
“殿下那边应该问题不大。”傅友德沉声道:“天亮后,我看到普定堡上悬着两面大旗,一面依稀写着楚字,一面依稀写着沐字,这应该就是在给我们报平安。”
“此外,平顶山上尸横遍野,双方显然已经激战过了,但元军没讨到便宜。所以只要在他们曲靖方面的大军到来前,将这伙元军歼灭,殿下就不会有危险。”
“而且我猜测,殿下在普定堡的秘密,八成是殿下自己透露给元军的,目的就是将他们留在普定,给我们创造全歼敌军的机会。”顿一下他缓缓道:
“如果不知道殿下在普定堡,元军久攻不下肯定已经撤回普安寨了,这是对他们最有利的选择。但那元军将领却既要围困住楚王殿下,又要挡住我们这支援兵,等待曲靖方面的大军来收网!”
说着他揶揄一笑道:“这上头的样子,像极了咬钩的鱼。”
“还真是。”众将不禁直点头,都觉得颍川侯说的有道理。
“贪心不足的结果,就是在明明兵力不足的情况下,还分了兵,犯了兵家大忌!”颍川侯指着沙盘上的两处敌营道:
“也许他觉得我们只能从峡谷口进攻吧,所以那边的兵力还算充足,又背靠着自己的军营,所以态势还算不错。”
“但围困普定堡的这支元军,情况就糟糕极了。他们拢共一万多人,甚至远少于普定堡的兵力。孙子曰‘十则围之’,他们居然敢以守军一半的兵力围城,也不知道谁给他们的勇气?”傅友德哂笑一声。
“应该是长年以来形成的对蛮夷土兵的轻视吧。”宣德侯猜测道:“其实这也很正常,梁王靠着那么点蒙古人,把十倍几十倍的蛮夷收拾的服服帖帖,能不轻视他们就怪了。”
“但他们却不明白,什么叫‘将熊熊一窝,将虎也会虎一窝’。有西平侯在,敢轻视水东水西的土兵,一定会付出代价的!”傅友德沉声道。
“那是。”宣德侯也服气道:“末将跟着西平侯这几年,是真见识了化腐朽为神奇的本事,什么样的军队在他手里都孬不了。”
说着他冷笑一声道:“估计西平侯是顾忌着殿下在,所以安全第一,不愿轻易出战,要不早就把元军的狗脑子打出来了。”
“我也这么觉得。”颍川侯颔首道:“西平侯八成是在等待时机,一旦机会出现,一定会毫不犹豫的攻出来的。”
“所以我们就给他创造这个机会。”说着他将一个代表明军的红色棋子,放在悬崖边上,轻轻一弹,那棋子便落在了普定堡外的军营中。
“如果我们能让一支军队……兵力不用太多,两千人就足够了……今晚突然出现在这里,能不能制造一场混乱?”
“当然可以。”金朝兴自信道:“我们一个明军的战力,起码相当于两个蒙古兵,又是夜袭踹营,足够搅它个底朝天了。”
“如果西平侯能及时带兵杀出,将这支敌军彻底消灭,都不成问题。”他越说越兴奋,激动的搓手手。
“他一定会及时杀出的,如果这点战机都把握不住,他也就不是沐英了。”傅友德淡淡一笑,他就没担心过这一点。
说着信心十足的提高声调,下令道:“众将听令!”
“末将在!”众将领赶忙抱拳领命。
“立即生火做饭,让将士们饱餐一顿,拔营前往峡谷口!”傅友德沉声道:“本将亲率两千选锋去袭击普定堡外的军营。待峡谷中开战之后,会发出信号,你们看到信号之后,便立即进攻峡谷口的元军。不必强求破敌,只需牵制住他们。”
顿一下,他又道:“当然如果元军敢再分兵回援,吃掉他们也无所谓,尔等自行把握即可。”
“是!”众将先轰然应命,又问道:“只是将军,你怎么突袭峡谷中的元军?”
“是啊,这么高的悬崖要是有个坡还好,还能像当年宁河王的大军一样‘屁降’。可这边都是直上直下的……”
“你们有所不知,去年进京参加秋演的部队,都加了一项攀绳训练。”傅友德沉声道:“老夫身为去年秋演的副指挥,也是有练过的。”
跟着沐英从西北来的将领,便看向那些从京里来的,只见他们点头表示,确有此事。
“简单说,就是既能靠一根绳子,从峭壁上快速下来,又能从下头爬上去。”有练过的将领解释道:“据说还是楚王殿下的主意,说是打云南可能用得着。皇上也是考虑到云南的地形,难免要爬高爬低,就准了。”
“没想到这第一战就用上了,殿下真是英明啊。”
“啊……”金朝兴等将目瞪口呆,都不敢想那有多危险。“那要摔了怎么办?”
“没事,殿下还发明了个小装置,只要不出错,就不会有事。”那练过的将领便笑道:
“不过将军,你身为主帅,腿脚也不太利便,就不要去冒这个险了。还是把立功的机会留给年轻人吧。”
“你说谁腿脚不利便?”傅友德也不知是昨晚摔的,还是今天气的,反正鼻子都歪了。没想到自己戎马一生,英名一世,竟要让这一跤毁于一旦了。
“本将主意已定,尔等休得聒噪。”他便摆出征南将军的权威,断然道:“殿下贵为双亲王,还在普定堡以身做饵呢。本将岂能贪生怕死,让将士们戳我脊梁骨,说我派他们去送死?”
第九五二章 抽签
乌蒙山间,明军营地。
当值的将士在巡逻,伙头兵在做饭,不当值的在安静的休息,一切都井然有序。
虽然已是深秋,但不冷不热,正适合睡午觉。吃过午饭后那些老兵,便把铺盖卷往地上一摊,呼呼大睡起来,不一会儿就鼾声四起。
却也有睡不着的,比如俞敏。
他今年十七岁,跟沐春一样,都是头次从军。但人家沐春是侯爷公子,跟在将军身边当了亲兵,他只是个普通军户的儿子,所以也只能当个大头兵。
临来前,他娘嘱咐他,上了战场一定要多加小心,千万不要冲在前头,不然就会像他爹一样,死在战场上,连尸首都没找回来。
俞敏是他娘一手带大的,从小就听他娘的话,所以对战场充满了恐惧。但当兵是所有军户子弟的使命,他不当就得他弟弟当,问题是他弟弟才十二,所以只能老老实实的来当兵了。
其实之前一直还好,他就是丘八堆里长大的,十分习惯军营生活。而且小旗总旗都知道他是烈士子弟,所以也很照顾他。
但随着临近战场,他开始越来越不安了。尤其是昨天听李老八吓唬他说,明天就要打仗了,让他交代遗言。
他就很恼火,骂李老八你为什么咒俺,李老八说因为战场上死的,都是你这种新兵蛋子。
这下把他彻底吓坏了,昨晚一宿没睡着,今天上午站岗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恍惚的,气得王小旗踢了他的屁股,让他滚回来补觉。
可他还是睡不着。一闭眼都是各种自己惨死的画面,只能躺在那里,瞪着眼看天。
就在他终于迷迷糊糊,要有点睡意的时候,忽然一声大喝在他头顶炸响:“选锋!”
原本躺着歪着呼噜山响的将士,听到这一声,呼啦一下全都蹦起来,高高举手报名道:“我我我!”
“我我我!”
“我,选我……”有人眼都没睁开呢,嘴上却一点不落人后。
“都他么安静!老子是进了鹅场吗?”那军官没好气的骂道。
“都安静,都安静!”张百户赶紧让部下闭嘴,然后赔笑对那中年军官道:“还是戚千户够意思,有好事从不忘了兄弟们。”
“废话,我还能亏了自己人不成?”中年军官戚千户笑骂一声,正色道:“没工夫闲扯淡,很急。上面要两千选锋,给你们百户十个名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