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丑话说在前头,国子大学宽进严出,你送些草包进去,到时候都难看。”朱桢笑道:“本王可不能再给你们开后门了。”
“殿下放心,我们也是诗书传家,子弟不都是草包,”何真也笑道:“肯定优中选优,不能给广东丢脸。”
“哈哈哈,何老这么说,本王就放心了。”朱桢大笑着点点头,两人很快便芥蒂全消,如胶似漆起来。
……
在何真与楚王殿下初步建立起友谊之后,广东的局势也彻底平稳了。
布政司、按察司、广州府,还有两个县衙都在忙着审理陈年积案。土豪们都被关在小院里日复一日的写交代材料。
至于朱亮祖也早就借口检查战备情况,跑到广西去了。毕竟无数人已经证明过了,远离老六,有益身心健康。
一直到了七月上旬,他才敢重新在广州露面。
“不容易啊,终于等到这一天了。”看着熟悉的广州城,永嘉侯久违的意气风发。
“是啊,今天正式开拔的旨意一公布,看谁还能奈何得了将军。”他手下将领也大有守得云开见月明之感。
“这就叫小不忍则乱大谋。”朱亮祖得意的拢着整齐的虬髯。
数日前,传旨钦差便已经进了广东,今日便可抵达广州城,他正是回来接旨的。
钦差将会宣布最终发兵的日期,从接旨的一刻起,所有军队和两广地方官府,就完全进入战时状态了,一切都要为战争让路。
当然也不可能再因为非军事因素临时换帅了。至于军事因素,朱亮祖一点都不担心,打仗他还从来没输过。
为了迎接这个期盼已久的日子,朱亮祖还特意修了胡须,剪了鼻毛,换了身崭新的蟒袍,腰间玉带也擦得锃亮,比当新郎官那天还上心。
毕竟他三不五时就当回新郎,彻底解脱的日子却是千年等一回。
一行人意气风发策马进了广州城,老百姓都形成条件反射了,一看到是征南将军府的人,就赶紧推车提筐,扶老携幼往道边躲避,唯恐被这些横冲直撞的活土匪撞到。
朱亮祖的手下哈哈大笑,回来了,都回来了。好日子终于回来了!
愉快的心情直到在大北门外,见到传旨钦差的那一刻才戛然而止。
看着那个身材魁梧,面如重枣,狼眉鹰目的年轻人,在数百骑簇拥下来到自己面前,朱亮祖瞳孔猛地一缩。
“永昌侯?!”
“永嘉侯。”来的居然是蓝玉,他骑在高头大马上,似笑非笑的看着朱亮祖。
“你不是在西北吗?”朱亮祖心砰砰直跳,有些失态的问道:“怎么跑到广州来了?”
“永嘉侯这话说的。”蓝玉放声大笑道:“你我这种身份的人,还能没事跑不成?当然是奉旨办差,来给永嘉侯传旨了。”
“不过是宣布开拔日期,皇上还用特地把你从河州调回来?”朱亮祖声音都明显发紧。
“本侯也不知道是什么旨意。”蓝玉却故意卖起关子道:“得等到正式宣旨的时候才知道。”
“哎好,请。”朱亮祖赶忙侧身相让。
他手下将领也明显感觉不对劲了,纷纷交头接耳猜测,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总之不会是好药……因为蓝玉这种人到哪都像是夜猫子进宅,不会有好事的。
……
永嘉侯惴惴不安的请钦差永昌侯进了将军府,又在大堂前设下香案,做足了前戏,蓝玉却还是不宣旨。
“永昌侯,还在等什么?”朱亮祖闷声问道。
“等楚王殿下,还有广州城的官员。”蓝玉摩挲着手中贴了黄色封条的牌匣,淡淡道。
“还要这么隆重吗?”朱亮祖的手下嘟囔道。
“你说呢?”蓝玉冷冷反问道。他虽然年轻,煞气却极重,那名指挥使当时就缩了脖子,不敢吭声。
“那就等。”朱亮祖也不记得,过去这种场合有没有观礼的,但既然蓝玉说有,那就有吧。
耐着性子等了盏茶功夫,林仲谟、道同、广州知府孙定等羊城官员联袂而至,甚至连致仕在家的何真都被叫来了……
这场面看的永嘉侯手下将领很是欢喜。“搞这么隆重也好,让楚王好好看看皇上是多重视这次南征。”
“没错,这是给侯爷壮声势呢。”
“……”朱亮祖也是这么想,但看到蓝玉那张倨傲冷漠的面孔,他实在不敢太乐观。
又过了一会儿,楚王殿下的大驾也到了。
朱桢自打进广州城,这还是第二回穿上他的衮龙袍,从行辕过来这一路,背后就让汗浸湿了。
不过这会儿,也只能装着若无其事的下了车,向迎接他的文武官员微笑致意。
“好好,都起来吧。”然后又对蓝玉笑道:“永昌侯两年没见了,别来无恙啊。”
“末将拜见殿下!”蓝玉的反应却有些过于离谱,他居然走到老六面前一撩官袍下摆,推金山、倒玉柱,给楚王殿下结结实实磕了一个。
第九零一章 各论各的
按照礼制,侯爵只需要向亲王作揖行礼,无需跪拜。
蓝玉见了楚王,却结结实实磕了个响头,将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这显然太过了。
“永昌侯这是干什么,快快请起。”朱桢赶忙弯腰去扶蓝玉。
“殿下救了太子妃,末将无以为报,只能给殿下磕头了。”蓝玉高声道。
“这话说的,那是我嫂子。”朱桢哭笑不得,心说我是不是跟着大嫂喊你声舅舅呢。不过他们向来各论各的,毕竟蓝玉也不敢让太子管他叫舅。
“是,但对末将来说,这就是天大的恩情!”蓝玉说着又要磕头,其实他更感激老六除掉吕氏,这非但帮太子妃除掉一大祸害,还间接救了太孙。
但这种事情没法说出口,私底下也不能说,他只能磕头表示感激。
老六没想到他是这种蓝玉,赶忙拉住他道:“先办正事,旁的事咱们回头再聊。”
“也好。”蓝玉这才站起身来。
这一幕看的永嘉侯暗暗心惊,觉得蓝玉如此做作,是在向广东文武展示淮西帮对楚王的支持。
想想也正常,皇上通过联姻已经把诸皇子,与淮西各山头的主将牢牢绑在一起,他们早就穿一条裤子了……
……
待楚王率众文武跪拜如仪后,蓝玉这才打开密封的牌匣,拿出明黄色的上谕。
所有人都屏息凝神,跪地听旨。
直到他们快窒息了,蓝玉才高声念道:“上谕,着永嘉侯朱亮祖父子,即刻回京觐见。征南将军印交由楚王暂掌,节制诸军,原地待命。钦此。”
“啊?”众人万万没想到会是这样一道旨意,皇上居然在临开战前召回朱亮祖父子!
除了楚王,都纷纷抬起头来望向永嘉侯。
朱亮祖更是呆若泥塑,整个人愣在了那里。没想到自己日盼夜盼,盼来的却是解除自己的兵权,把自己召回京城问罪的旨意。
直到楚王高声接旨,朱亮祖还是没反应。
“接旨吧,永嘉侯。”蓝玉咳嗽一声。
朱亮祖这才回过神来,声音机械道:“臣朱亮祖接旨。”
然后双手接过上谕,横看竖看瞪大了眼看,也没发现蓝玉念错一个字……
“怎么会这样呢?”他喃喃道:“皇上不打云南了吗?”
“圣虑深远,岂是臣下可以妄揣的?”蓝玉便板着脸教训他道:“这不是永嘉侯该操心的事情,你还是赶紧收拾收拾跟令公子一起回京吧。”
说着他一指跟自己来的锦衣卫道:“他们会负责你们父子沿途的安保,所以不用带亲兵了。”
“……”众人闻言心说好家伙,这毫不掩饰,直接就是押送啊。
不光林仲谟道同等人,就连何真都露出震惊的神色,万万没想到皇上对广东的乱相如此深恶痛绝,宁肯不打云南也要先整顿广东。
何真大热天一阵阵后背发凉,继而万分庆幸自己没有行差踏错,更感激楚王殿下给了他们悬崖勒马的机会。
人和人的悲喜并不相通,永嘉侯手下的将领却觉得天都要塌了。
他们都是永嘉侯的心腹故旧,当年永嘉侯给元军卖命的时候就跟着他。这么多年一起出生入死,早就休戚与共了。
而且他们跟淮西还不对付,这要是朱亮祖一被带走,他们还不成了蓝玉砧板上的鱼肉了?
有人便忍不住蹦起来道:“永嘉侯不能走!不然军队会哗变的!”
此言一出,征南将军府中,局面一下子剑拔弩张。
“所以皇上才要派我来做恶人。”蓝玉两眼一眯,冷声道:“你们觉得本侯会怕杀人吗?!”
众将一阵胆寒,知道蓝玉这个杀神,简直就是常遇春转世。那做派跟他姐夫一模一样。
“永昌侯,你也不用吓唬我们!”但他们也不是吓大的,有人硬着头皮顶道:“广东广西十几万大军,真乱了套,你还能都杀了不成?”
“哈哈哈,十几万大军还都是永嘉侯的不成?”蓝玉放声大笑道:“他们是朝廷的军队,吃皇上的粮饷,本侯倒要看看有几个会跟着你们作乱?!”
“……”众将神情一滞。蓝玉说的没错,除了他们的直属部队,确实没有部队会跟着他们作乱的。
十万征南军都是从北方调过来的军队,人家家里老小都在内地,还一人一个朱老板给的铁饭碗,可以子子孙孙传下去,怎么可能跟着朱亮祖造反?
朱亮祖也正是因为知道这一点,才始终在老六面前不敢放肆……
“把他们抓起来!”他们缩了,但蓝玉却不跟他们客气,猛地把手一挥。
一众锦衣卫便要上前拿人。
“为什么抓我们?!”众将惊怒交加,不少人下意识去摸腰间,却摸了个空。才想起来因为楚王殿下也要来接旨,所以他们的兵刃都交出去了。
“你们都要造反了,不抓你们抓谁?!”蓝玉狞笑一声:“谁敢拒捕,格杀勿论!”
锦衣卫闻命纷纷抽出兵刃,架在那些将领脖子上。
这下他们不敢嚣张了,只能乖乖被控制住。
“侯爷,你说句话呀……”将领们被绑缚双臂,悲愤的看向朱亮祖。
朱亮祖却一脸认命的神情,皇上既然抓了自己父子,就不可能还留着自己的手下。这都是题中应有之意,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怪不得非要本侯来广州接旨呢,原来是为了调虎离山。”他朝蓝玉凄凉一笑:“如果本侯没猜错,应该还有另一路人马往我南宁大营去了吧。”
“什么叫你的南宁大营,那是朝廷的。”蓝玉哼一声道:“没错,定远侯带人过去了,这会儿应该已经进了大营。”
“绝,真是绝!”朱亮祖朝北面挑起大拇指,对一旁看戏的楚王笑道:“什么叫姜还是老的辣,殿下学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