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凭什么定义远近?既然隔一条街的距离都算比邻,那多隔几条街又怎样?谁敢说不算?”老六淡淡道:“就像一条线,不管你画的粗点还是细点,它都是一条线。”
“再说心诚则灵,我父皇还把山川坛和天坛建在城外呢。诸位大人谁敢嫌远不去拜祭?”
说着他一本正经的拱拱手:“诸位部堂高官尚且不嫌远,国子学生们又怎么敢嫌远呢?谁敢嫌远,本王打断他的腿,让他爬着去给孔夫子磕头。”
“那倒不至于……”听他说的血腥,郑九成一阵不落忍。
见部堂成功被带偏,边上的礼部左侍郎李冕,赶忙帮腔道:“这不是嫌不嫌远的问题,而是孔庙和太学必须在一起,这是规制,不能违背!”
“我说同在一城就算在一起!”老六便蛮横道:“谁有不同意见,拿出依据来再说,空口无凭反驳本王,本王才懒得废话!”
“这……”诸位部堂一时语塞。他们儒教经典最大的特点,就是简略。这样才能靠释经,养活后来一代代的教徒。所以四书五经里,你找不到详细的规定。
而且哪有大儒会想到,世上竟有老六这样的变态?自然也无人会提前打补丁……
不过他们还是难以接受,这个把孔庙和大学南北分置的安排。
要是不做抗争,这不就等于把孔庙撵出国子大学了么?
当然,说是国子大学主动搬离孔庙,可能更准确些……
反正不管哪一种,都是儒教无法接受,更无法承受的。
所以诸位部堂都看向胡惟庸,心说都这时候了,你还不替本教出头。那还当个屁的宰相?
却不料胡惟庸自认为,以自己的文化水平,还不够格以孔孟门徒自居,所以从没把自己当成儒教的人,自然一点护教的觉悟都没有。
于是他便笑笑道:“殿下为了省钱,不愿意再建一座孔庙,这完全可以理解。不过有些钱是不能省的,学庙合一的规矩不能破。”
说着微笑看看老六,又看看众部堂道:“但国子大学开学要紧。眼下就先这样权宜一下,等朝廷宽裕了,再在大学边上,建一座文庙如何?”
“不妥,没有孔庙,不能开学!”众文官这时也顾不上那么多了,想先给老六搅黄了再说。
“没错,敢问殿下,把至圣先师置于何处?为什么整个太学里,一点孔夫子的印记都没有?恁是不是包藏祸心,要亡我儒教啊?!”他们终于按捺不住,义愤填膺的爆发了。
第七四二章 胡相的转变
“对,什么时候把孔庙建起来,什么时候再开学!”文官们这一路上早就憋坏了。
“一所没有至圣先师印记的学校,这不就是邪教异端么?!”
而且这还是国家的最高学府,要是被邪教异端占据了,就等于儒教被赶下王座!这是他们万难接受的!
儒教传承近两千年,还是很有一套的,绝不缺乏敢于成仁取义的卫道士……卫道士在这里,不是贬义。
那些脾气暴躁的官员,马上一蹦三尺高,当着朱老板的面就开喷道:“必须把孔夫子请回大学来,才能开学!”
“而且楚王要先去夫子庙谢罪,跪请夫子灵位!”有人带头,就有人跟着起哄,场面一下子就紧张起来。
朱老板双目微眯,两手提了提腰间玉带。
朱桢也活动下下巴,准备开喷。
爷俩都是那种谋定后动的主儿,早就预料到今天会捅马蜂了。自然也早就想好了对策。
简而言之就是老六冲在前头开喷,让刺头都蹦出来,然后老朱抡起镰刀一顿咔咔咔……
最后太子出面,负责安抚身心受创的官员们,给事情了结掉。
好吧,他家一直就是这个套路。
然而就在朱老板准备关门放老六时,一条身影却挡在他们身前。
是胡丞相。
“你们失心疯了,胆敢君前咆哮?要造反吗?!”只见胡惟庸声色俱厉,大声呵斥道:“还不速速退下!”
“……”虽然百官近来对胡惟庸意见很大,但这么多年的宰相,积威之重,超乎想象。
“胡相,这是关乎圣教存亡的大事,一步不能退让啊!”一个年轻的官员高声道:“今天敢把孔庙甩开,明天就敢焚书坑儒,灭我儒教道统!”
“一派胡言,妖言惑众!”胡惟庸勃然大怒,用手杖指着那胸前补着獬豸的官员道:“若非你是言官,老夫定请皇上杀掉你,以绝妄言!”
“但也不能轻饶了你,必须严惩不贷!”说着他朝朱老板抱拳道:“皇上,臣请廷杖此獠,以儆效尤!”
“呵呵,胡相也难啊。”朱元璋的双手松开玉带,对那年轻的御史道:“他这是在保护你呢。”
“孔曰成仁,孟曰取义,为护圣教道统,臣愿意引颈就戮!”那言官却不领情。
“别把自己看得太重了,你死不死都改变不了任何事!”胡惟庸举起拐杖,朝着御史劈头盖脸砸去。“我叫你小子没弔数!我叫你小子没弔数!”
见胡相是豁出去也要平息事态。汪广洋、彭赓、曾泰几位中书首脑也只好纷纷出言劝说那些年轻官员不要冲动。
御史台的两位长官涂节和陈宁也大声呵斥那御史,还有那班蠢蠢欲动的言官。
几位大僚一起发力,这才让那些上头扑脸的家伙都闭嘴。
朱老板也不说话,只静静看着他们表演。
好一会儿,官员骚动终于平息,胡惟庸向朱老板请示道:“皇上,此獠如何处置?”
“胡相不都说了么,挺好,就按你说的办。”朱元璋淡淡道:“国子大学开学的日子,不适合杀人。”
“臣替这孽畜,谢皇上恩典。”胡惟庸松了口气。
最后,只有那当了出头鸟的御史,被摘了乌纱,叉出去廷杖……
……
一场风波很快平息,开学典礼如期举行。
朱元璋和朱标移驾辟雍,先在后殿休息,等待学生们入场。
老六作为地主当然不能休息,他赶紧来到前头,查看准备就绪了吗。
其实不用他担心,前头有宋讷和罗贯中在,国子大学的教职工也都换成了他的人,上下一心,精明强干,出不了什么岔子。
但宋讷和罗贯中还是忧心忡忡,因为刚才的风波只是小意思,待会儿还有更要命的风暴呢。
“胡惟庸这是唱哪出?”见准备工作皆已就绪,老六终于可以闷声抱怨道:“他不是整天以群臣代言人自居吗?怎么转性了。”
“那谁知道呢,”宋讷摇摇头道:“不过胡相今年以来,确实像换了个人一样,处处跟皇上保持一致,再也不跟皇上杠了。”
“这不是好事儿么?”罗贯中笑道:“胡惟庸的影响力太大了,那些部堂高官,基本都是他提拔起来的。他要是铁了心跟皇上杠,殿下改革的阻力就大多了。”
“还真是。”老六不禁苦笑道:“真没想到,还有靠胡惟庸的一天。当然他没安好心是一定的……”
“管他好心歹心,”罗贯中一脸蛋疼道:“能让殿下的改革少些阻力,就谢天谢地了。”
“哎,要对本王有信心嘛。”老六拍了拍罗老师的肩膀道:“咱们的事业终将大获成功的!”
“学生只求不要被读书人刨了祖坟,我就谢天谢地了。”罗贯中摘下眼镜,用中单袖子擦了擦苦笑道。
“罗老师,别这样。”老六笑道:“你看宋司业就很淡定。”
“我家祖坟已经被刨过了……”宋讷便淡淡道:“卑职本来就是士林共弃的厌物了,不然也不会跟殿下搞改革的。”
“好吧……”老六打个哈哈道:“凡事要往好处想——只要改革成功,新一代的读书人,会把你当成圣贤崇拜的。”
“先成功再说吧……”宋讷叹口气,他心里一点底都没有,其实还很悲观。
只是殿下一意孤行,他又能怎么办?
另一边的罗贯中差不多也是一样的情绪,好在他马甲多,到时候大不了不要罗本这个身份,改用李贝里就是。
……
辰时,参加开学典礼的三千六百名新入学的国子大学生,列队进入了辟雍,在众文武身后密密麻麻的站定。
吉时一到,乐声齐鸣,皇帝升座。
四面韶乐和八佾之舞之后,由楚王殿下亲自宣读了国子大学正式开学的圣旨。
特殊的扩音和回声设计,让他的声音可以传遍辟雍,让所有人都能听清。
百官和大学生们凝神听着圣旨,听着停着,就又炸了锅……
圣旨的前半段,自然是那些堂而皇之的套话,不提也罢。中段开始说重新设立国子大学的目的,是因为眼下的官员好逸恶劳、因循苟且,满身前朝带来的毛病……
第七四三章 惊天大改革
“因这咱命楚王重建国子学,遍请名师,定些新课程教与大学生。效仿唐制,国子大学设六学一馆。
“六学者,一曰经学、二曰律学、三曰算学、四曰计学、五曰工学、六曰科学。一馆者,广文馆也……”
听到这里时,百官虽然满腹疑惑……他们知道前三个和最后一个,都是古已有之的。
计学也勉强能明白,宋朝有专理财政的计相嘛,所以应该是关于度支、户部、盐铁方面的。
但工学是个什么东东,他们就只能猜测了,莫非是工部营造工程、水利建设的学问?
至于那劳什子科学,是个什么东东,直接猜都没法猜了……
可圣旨后面的内容,他们却明明白白,只听楚王念道:
“咱已定在四年之后,重开科举、非大学生不能应举。科举分七场,经、律、算、计、工、科、广文。大学生可选二场应试。
“其中,试经、律合格者,授律学进士,入吏部、刑部、大理寺、御史台观政。
试算、计合格者,授户学进士,入户部观政。
试算、工合格者,授工学进士,入工部观政。
试经、广文合格者,授礼学进士,入礼部观政。
试算、科合格者,授科学进士,入大都督府、海政衙门、兵部观政……”
老六在上头没念完,整个辟雍中已是一片哗然了。
乍一听,要恢复科举,官员们本来还挺高兴。然而接着往下听,皇帝居然搞了个分科取士不说,还要授予分科进士。
这下满堂皆惊!文官们打心眼里不能接受——从唐朝开始,进士就是国家最顶尖人才的代名词!是读书人身份的象征,代表着他们梦寐以求的荣誉和特权!
而进士考试的内容,自始至终都在四书五经的范畴之内。这也是儒教全面控制读书人,继而掌控整个国家的舆论和官僚集团,乃至政策走向和国运的无上法宝。
它是儒教门徒绝对不可或缺的法宝,绝对不容任何人分一杯羹!
皇上这下倒好,居然直接把进士分成了律、户、工、礼、科五种!
五马分尸了属于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