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一是要保密,二是仓促间搞不到足够的炮弹和火药,只能节省着留到战场上用。所以炮手们都是靠干比划,模拟训练,无声打炮。
所以上上下下,难免信心不足,若不是为了营救同袍,将士们甚至可能会拒绝开拔的。
“所以这次本王必须上船,将士们知道我在,才会有信心。而信心是赢得任何一场战争的关键!”朱桢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上舷梯。
“殿下……”身后又传来南安侯犹犹豫豫的声音。
“又怎么了?!”朱桢彻底不耐烦了。
“恁上错船了。旗舰是那一艘。”俞通源追上他小声道。
“呃……”老六闹了个大红脸,咳嗽一声道:“本王先上这条船,看望一下弟兄们,你有意见吗?”
“没,没有。”俞通源赶紧摇头道:“属下陪殿下视察。”
……
将士们对殿下的到来都很惊喜。
听说楚王还跟他们一同出征,就更加高兴了。原本心中的疑虑瞬间抛到了九霄云外,士气肉眼可见的高涨了许多。
将士们的认知很朴素,堂堂亲王的命可比他们贵太多,他们这一船人加起来,也不如殿下一个人值钱。
所以殿下敢上船,就说明他对自己的新战法有绝对的信心,而不是心血来潮,纸上谈兵。这样大家自然就放心多了。
来都来了,朱桢又视察了他的信心源泉——他耗费巨资安装的那些青铜炮。
为了保密,也为了保护昂贵的大炮,宝船厂的木匠们还为每门大炮都打造了套匣。此时一具具火炮静静卧在木匣中,任谁也猜不出里面装的是什么。
看了个寂寞的朱桢,又跟炮手进行了交流。因为火炮太多,炮手不足,所以没法像他预想的那样,为每门火炮都配置一个炮组。而是一个炮组负责左右两门火炮。
“好在,两门炮同时开的时候还在少数。”廖定国讪讪道:“真要有那种时候,就让水手过来帮忙搬炮弹就是了。”
“好家伙。”朱桢闻言心说,这老廖还真是天生资本家呢。便对众炮手笑道:“他要是回家当地主,你们可千万别去他家扛活,不然会累死。”
“王爷说的是,我们记下了。”炮手们哈哈大笑。
谈笑声中,十艘战舰陆续拔锚扬帆,在微微明亮的晨曦中,顺着滚滚长江东去。
第四三三章 两位丞相
正午,中书省。
右丞相值房中,胡惟庸与汪广洋正在对弈。
棋盘上,执黑的汪广洋明显局势大优,眼看就要吃掉胡惟庸大龙了。
“哎呀,这才几天没下,汪相的棋力又见长了。”胡惟庸把玩着手中的白子,苦笑道:“下回再下,你得让子了。”
汪广洋生得方面阔口,相貌堂堂,一部略有些花白的胡须梳理的一丝不苟,卖相比胡惟庸强多了。他端起茶盏轻呷一口,淡淡笑道:
“这棋力也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胡相日理万机,哪有时间练棋?不像我,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就是下棋,能没有长进吗?”
“汪相这话说的,你每天不是还要上朝吗?”胡惟庸端详着汪广洋,这人重新拜相后,实在太过平和,平的没有一丝褶皱,和到没有一丝火气。
这让胡惟庸都不好意思针对他了。但以胡相多疑的性格,难免要怀疑,这位朱老板口中堪比张良、诸葛亮的不世奇才,到底是在以退为进麻痹自己,还是真看开了躺平了?
“是啊,还要上朝,真是太辛苦了。”汪广洋苦笑道:“胡相要是能想办法,帮我免了早朝,我就欠你个大人情。”
“汪相,你真是这么想的?”胡惟庸端详着汪广洋。
“胡相啊,我要把心掏出来,你才能相信吗?”汪广洋搁下茶盏,有些不高兴道:
“我老了,也累了,这辈子的贡献也够了。就想过几天安生日子,不愿意再操劳。更不想再勾心斗角了,怎么了,很奇怪吗?”
“不,不奇怪。”胡惟庸忙摇头道:“汪相为皇上处理机要,屡献忠谋,多年来更是出镇山东、陕西、广东等地,确实太累了。现在想休息休息,下下棋,理所应当。”
“就是,老朽替皇上卖了大半辈子命,想安逸几年,怎么了?”汪广洋理直气壮道:“再说诚意伯多少年前就这样了,我这个忠勤伯学学他,怎么了?”
“好好,绝对没毛病。”胡惟庸看到门口有人影闪过,便投子认负道:“汪相,只管安心下棋,其余的事情都交给本相,谁敢乱嚼舌头,我撕烂他的嘴。”
“胡相这可是你说的,以后有御史弹劾我上班下棋,你可得帮我摆平。”汪广洋笑着起身相送道。
“放心,御史台也都是自己人。”胡惟庸意味深长的笑笑。拱手道:“不早了,我得去文华殿上小朝会了,改日再找你下棋。不过你起码得让三子。”
“好说好说。”汪广洋把胡惟庸送到门口,连外面是谁都不看,便转身进去了。
……
胡惟庸走出两步,对躲在树荫下的吴良道:“出来吧。”
吴良走出来,赔笑道:“不是怕他看见吗?”
“没事,他现在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下黑白子’。”胡惟庸感叹一声:“真能堪破名利二字,何尝不是一种幸福呢?”
“咱是俗人,可没那本事。”吴良撇撇嘴道。
“本相也没那本事。”胡惟庸说完问道:“什么事?”
“今天早晨,停在龙江码头的那十条船,不见了。”吴良忙沉声道。
“应该是去交赎金了吧。”胡惟庸淡淡道:“也差不多到日子了。”
“好像老六也去了。”吴良又道。
“他也去了?”胡惟庸眉头一挑,他现在一点也不敢轻视那个不着调的庞大少年。“老三呢?”
“老三没一起,听说他要回苏州。”吴良现在密切关注这哥俩的动向。
“哦。”听说老三没有一起,胡惟庸稍稍安心。
“应该就是单纯的交赎金。”吴良又道:“我敢说他们肯定没有别的想法,因为老六亲自去了。要是有危险的话,他们能让他去?”
“不好说,咱们这些殿下,一个个都野得很。”胡惟庸摇摇头:“秦王晋王燕王都上过战场了,老二还刚刚在西征中立了头功,说不定老六也蠢蠢欲动呢。”
“他才多大,不到十四。”吴良撇撇嘴。
胡惟庸闻言沉吟一下,又问道:“那十条船,真的不够看吗?”
“当然了。”吴良一副被质疑了专业的无奈,压低声音道:“那帮人光两千料大船就二十四艘,还有七八十艘大大小小的快船。就凭宝船厂那十条船,谁来也白给。实力差距太大,不是一个水平的,明白吗?”
“好吧。”胡惟庸点点头,疑惑道:“那他干嘛要开这些船去交赎金呢?”
“把面子找回来呗。”吴良撇撇嘴道:“让那些人知道知道,他也有大船了,以后收敛一点。”
“嗯。”胡惟庸点点头,思来想去,确实找不到老六去送死的理由。便转个话题道:“这帮海寇这次狠狠发了笔大财,但是好日子也快到头了。”
“是啊,老六现在一手攥着苏州大户,一手掐着宝船厂。有钱又有船,没几年就能把南安侯那帮人武装起来,靠那帮海寇,挡不住的。”吴良一脸发愁道,说着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
“不如趁着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一不做二不休,永绝后患。”这才是吴良来找胡惟庸的真正原因。
“……”胡惟庸背着手久久不语,一直走到自己的驴车旁,都没有给吴良明确的答复。
吴良挑开轿帘,胡惟庸坐了进去。吴良却不撒手,直勾勾看着他:“干不干?!”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胡惟庸不悦道:“放手,本相要迟到了。”
“明白了。”吴良却咧嘴笑了,松开手目送着胡相的驴车离去。
……
整个下午朝觐,胡惟庸都有些魂不守舍。
他没有明确反对,就是默许了吴良的计划——借着这次机会,让海寇将老六做掉!
茫茫大海之上,风波险恶;海寇穷凶极恶,与老朱家有深仇大恨。看到这种难得的报仇机会,一时忍不住出手,完全合情合理,谁也怀疑不到他们头上。
错过这一次,真的很难再有这么完美的机会了。
当然,这还是胡惟庸头一次敢对朱老板的儿子,堂堂大明亲王下手,心中难免三分紧张,六分恐惧。还有一丢丢的小兴奋……
他当然知道干掉朱老板的儿子,会引起多严重的后果。至少那些海寇,还有他们的家人,族人,都绝对要为老六陪葬的。
但干掉老六的好处实在太大了。自己三条腿中的两条,东南大户和海上贸易,都要被这小子斩断了。
偏偏因为这小子的身份,自己没法直接对付他,而那些拐弯抹角的手段,又都被他轻松化解掉。饶是胡相手段层出不穷,对上这小子,真有些老虎吃天,无处下口的感觉。
所以,还是让这小子从世上消失,一了百了的好。
第四三四章 胡相进馆
“胡相,胡相……”一个太监的声音,将胡惟庸唤回神来。
“哦。季公公有何吩咐?”胡惟庸回过神来才发现,朝会已经结束了。原来汪广洋说的没错,朝会真的可以摸鱼。
“殿下请胡相留一下。”季公公轻声道。
“好。”胡惟庸定定神,待群臣都退下后,才拱手问道:“殿下,留老臣有何指示?”
“胡相脸色不太好看。”太子从宝座上站起来,温声问道:“是不是太累了?”
“惭愧,”胡惟庸忙不好意思的笑道:“其实是因为老臣中午会小憩片刻,这样下午才有精神。结果今天中午,偷闲跟汪相下了盘棋,把午睡的功夫耽误了,真是玩物丧志啊。”
“哎,话不能这么说,一张一弛亦文武之道。”太子摆摆手笑道:“胡相替我父子管着九州万方,天下的事情都要你操心,实在太辛苦了。”
说着他对胡惟庸笑道:“怎么样?给你安排个不一样的差事,换换脑子如何?”
“那敢情好啊。”胡惟庸笑着,眼中却闪过一抹警惕的神色。“不知殿下要让老臣去干啥?”
“是好事儿。”太子笑道:“这不宋师傅他们重修元史,告一段落了吗?但鉴于上回修史太过仓促,成书质量不佳,父皇命我等审慎度之。故而本宫想请胡相去国史馆审查一番,这回务必要保证质量,不然国朝修的《元史》就要成为笑话了。”
“这样啊。”胡惟庸受宠若惊。要知道给前朝修史,绝不只是历史问题,更不只是文学问题,还是很敏感的政治问题。
所以历朝历代按惯例都是宰相修史,这样才能更好地把握大局。
而且领衔为前朝盖棺定论,对文人来说,实在是莫大的荣誉。所以到本朝,洪武二年时,朱老板想修史,李善长便兴冲冲的等着《元史》总裁官的头衔,落在自己头上。
但等来等去,却等到了朱元璋委任宋濂、王祎为《元史》总裁官的上谕。这下可把李善长委屈坏了,忍不住去找朱老板说,我也可以修《元史》的。
朱老板却答曰,李先生政务繁忙,文学亦非所长,就不要掺和修史的事了。
把老李羞的面红耳赤,再也不提这茬了。
而且人李善长好歹是前朝的落第举子,他胡惟庸却连秀才都没考中。所以胡相就算权势滔天,也从来没想过往国史馆钻。
但该说不说,这人越是得不到的,就越是骚动。尤其是连李善长都没得到修《元史》的机会,自己虽然只是审核,但也肯定能在上头挂个名,那就比老上司强了。
“那老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胡相便毫无悬念的答应下来。
“好,那就收拾收拾东西,明天便入馆吧。”太子微笑着点点头,吩咐道:“中书省那边,你自己安排好差事,本宫就不操心了。”